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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竟的记忆中,有相当一段时间,陆令从的目光是不会落在他身上的——倒也不是说就会落在旁的什么人身上,但总而言之,当日的他并没有那个本事时时牵住昭王殿下的视线。

圣上这一桩赐婚,反响最激烈的莫过于金陵万千妙龄少nv,有的痛苦万分,有的奔走相告。

“瑶台双璧”这样老少咸宜、妇孺皆爱的好东西,自然是平分秋色才有趣。那些痛苦万分的闺秀们原本算盘打得很好,一半想做昭王妃,一半想做谢夫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将来游宴席间最出风头的焦点。

结果**结果忽然yi_ye之间,昭王也不少王妃了,状元郎也不缺夫人了。

结果状元郎就成了昭王妃。

而至于另一些奔走相告的,也没人搞得懂她们又是怎么想的。

谢竟可能是所有直接牵扯进这件事的人里面唯一一个不持反对态度的。其实他_geng本没有发表过任何自己的看法,在父亲和兄长为这桩天降的姻缘而愁眉不展之时,谢竟只是缄口坐在一旁,事不关己地闲闲翻着书。

皇后所出的嫡子陆令章年幼,尚是稚儿,但昭王却已十七岁,朝中早有人暗中筹谋,按捺不住要站队的念头。御史大夫谢翊为人清正,不论是心底里还是明面上,都绝不会择定一位自己中意的储君然后着手笼络,平日也时常提点两个儿子,凡是跟那个位子有关的事,一律不许涉足。

长子已然挣出一片好前程,次子也给家门添彩,谢翊原本想着,只要两人都能稳妥行事、在其位谋其政,顺遂过完这一生,他便没有什么缺憾了。

但谁也没有料到,皇帝是以这种特殊的方式“相中了”谢竟。

一旦谢竟真的嫁与陆令从、入主昭王府,那就算再怎么努力想要独善其身,谢家也是无可避免地与昭王紧紧绑在了一条船上,若将来真的会有剑拔弩张那一日,无论怎样表明中立态度,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而事实上谢家也_geng本不可能保持中立——成王败寇,不仅仅是寇,败了只有死路一条。

谢翊印象中的那位小殿下有一副顶好的皮相,喜欢热闹,出入呼朋引伴、鲜_yi怒马,x子听说十分张扬,却也古道热肠。

但这也只是市井流言的拼凑,谢翊_geng本不了解陆令从的心x,不清楚他有没有那个夺储的念头,又有没有那个上位的魄力。

所以把次子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中,谢翊惶恐是必然的——说实话,他总觉得谢竟是一张白纸,不谙世事又不懂得收敛锋芒,若陆令从为人如坊间所言,那谢竟总有一天要受他所累被旁人玩死;若陆令从有不臣之心也真有雷霆手段,那不劳旁人,他就能先把谢竟玩死。

但此事是天子拿定的主意,谢翊便是心中再不情愿,脸上也只能挂出千恩万谢,_gan激涕零地跪下来接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以谢竟尚还年少为由,尽量把婚期往后拖延。

在谢竟来说,婚姻大事本就没法自己做主,与昭王成亲或是与某一位他素昧平生的高门淑nv成亲,_geng本没有区别,左不过是榻边多睡了一个人而已。

但谢竟知道父亲的顾虑,在父亲那里昭王同一般人是不一样的。所以他索x不开口了,听凭安排。

金陵城中原本势同水火的“土著派”和“外来派”,闻得圣旨也齐齐傻了眼,颇_gan荒谬。原本昭王与谢状元毫无交集,他们便可以打着两位的旗号干些党同伐异、徇私泄愤的勾当,可如今陛下强加了一道枷将这二人牢牢锁住了,不管私下里怎么样,面儿上谁敢挑拨离间,那便是忤逆圣意,要掉脑袋的。

可尽管zhui上不说,五官还剩四官,尚有无数的机会和节窍等着他们去听,去看,去挑眉,去嗤之以鼻。

嫁给昭王听起来是无上荣耀——毕竟时下谁也不敢打包票说他完全没有那个登极的可能——但谢竟不是待字闺中的nv儿家。他是谢御史的幺子,是贞祐七年的科场榜首,连中三元惊才绝Yan,有功名更有官身。

换句话讲,嫁给昭王也不会比嫁给谢竟本人荣耀太多。

诚然,他这样的出身去配昭王,也还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但京中适龄千金不在少数,比如崔太尉家的长nv就倾心于昭王多年,以至于数次贻误良配,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可陛下也不曾因为可怜这崔小姐而下旨赐婚。

一时揣测不断,人们乐于在茶余饭后用这些天家姻缘来打发时间。而昭王的拥趸者们、所谓的“土著派”,同样是抱定了刻薄、不怀好意却又难免好奇的态度来应对这位未来的“昭王妃”。

可谢竟却始终波澜不惊,闲言碎语吹进他耳中也权当无事发生,更不曾因为避嫌或是其他什么荒谬的理由把自己锁在谢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这人乍看上去薄情得很,随心所yu随x而为,似乎是没个定x,无论做什么事都有点兴致缺缺。

说他才气B人,他其实并不常作诗文;说他j于音律,他也是想起来才碰一碰琴。可是他但凡一时兴起去做件什么事,就总能随随便便成了行家,一宵抵了旁人十年功。

毫无挑战x,连带着这些事情也就变得无趣起来。

所以当谢竟在同一座茶楼的同一个案几的同一张棋盘前被缠了整整一天后,京城名士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x——谢之无遇上对手了。

最开始谢竟只是被赐婚以来的一系列冗事弄得心烦,上街信步走走,当真仅是路过,听说里面有个下棋的摆了擂台独孤求败,就顺便Jin_qu瞧了瞧。

说是擂台,其实就是在茶楼雅间辟了一块地方落了张竹帘,“擂主”坐在帘后并不露面,只管指挥,自然有人替他去挪动棋盘上的云子。

据说此人在这座茶楼摆擂台已经有几年了,每月只在初一这日摆一天,过时不候,而且还有个特殊的习惯——一向执黑,将先手让给对面。

此举可谓相当托大,但架不住这几年京城nei外高手来了又走,硬是没有一个能胜得过他的。又兼他从未以真容示众,就愈发神秘起来,也不乏猜测,说这可能是什么花白胡子一大把的市井隐士。

招揽生意的小二一见谢竟,立刻就看到了商机——这可是新科状元郎,又是最近流言的中心,倘若能在他们茶楼坐上一时半刻,还不知要招引多少贵人前来围观。

“‘大齐国手’设擂,公子不进来手谈几回He?”

不出所料,“大齐国手”这个听起来就很不可一世的称谓成功地xi引了谢竟的注意,引得他侧目:“谁封的?”

小二愣了一下,“呃”了一声,踯躅片刻还是很诚实地回答:“自封的。”

他自己也没料到,这一句竟引得素x淡淡的谢竟牵了牵zhui角,看不出是冷笑还是真心觉得有意思,总之等他反应过来时,小谢公子已经迈步Jin_qu了。

“几回He”是小二随口一说,他哪晓得状元郎有这样的好耐x,一谈能谈一整天。

谢竟是七窍玲珑心,少年人x子又有些急,以往对弈时一眼过去能看前前后后几十步,直把对面的人算得像被看了个光,自己就先乱了阵脚,因此总是速战速决,不会拖太久。

但是这一次他却是从茶楼早上开张到晚上谢客,一步不挪地在那里足足坐了一天,琢磨着同一盘棋。

自从随祖父学会对弈,他又是个过目不忘的,烂熟于心的棋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谢竟自问他还是头一次这样步步算步步变,每每落子至少也要思虑几炷香的时间。

而一旦沉下x子来,凝全副身心于指尖,他在一寸一寸、不动声色地透过这薄薄一层竹帘,勾勒着对面那个人。

乍看之下,出手莽撞跳neng,很有几分完全不属于弈者的不管不顾,可细细计较,却又发现豪气干云下藏着的都是暗流,涓滴成河无孔不入——是一切看通透之后才有胆放出的大手笔,看似兵行险招,实则事事在料。

是不是花白胡子谢竟不知道,只知纠缠到底必定没他的好。

“在下认输。”

其实这一盘并没有下完,但是谢竟已心知自己不可能再胜。此言一出旁观者俱是哗然,甚至有不少属于土著派、并不太懂棋的公子哥儿暗暗叫好,心说等下一定要去报告昭王殿下,谢之无——眼高于顶不识好歹的谢之无——主动认输了。

只是谢竟凡事皆由着x子来,也不怕丢面儿,因此认输认得毫无包袱。慎之又慎地算了一日早已是身心俱疲,可就在他抬步准备离开时,一直替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人”挪动棋子的随从却突然在身后开了口:

“公子留步,我家主人请您帘后一叙。”

谢竟不依言,仍自顾自往外走着:“免了,果腹要紧。”

那随从有些为难地闭了zhui,下一刻声音便直接从帘子之后传了出来:

“洛阳水席,我请。”

谢竟闻言住了步子,回眸看了看那轻轻晃动的竹帘,神色微讶。

陆令从对弈一向不喜欢有人打扰,故身边随从都噤声,不曾提起过到底是哪位坐在帘子那边。

他原本以为今日遇着的这人形“算盘”少说也得年长他好几轮,所以认输的声音一出就是一愣,到“果腹要紧”才听出此人究竟是谁,顿觉不妙,但是邀出去了也不好意思再收回来,只好表了破费的决心。

谢竟转身时心里想的是“冤家路窄”四个字,但又难以把睚眦必报的昭王和“花白胡子一大把”联系起来,总归是有些好奇。

他拿折扇挑起竹帘抬首一瞧,就看到陆令从倚着茶几斜在那里,一手搭着屈起的膝盖好不潇洒。见谢竟进来,他也没打算稍微坐端正一点,随手叩了叩桌面,咧zhui笑得有几分得色:“坐。”

谢竟却没挪步,只是好整以暇道:“六礼才走到‘问名’,你我怕是不该私下相见罢。”

陆令从耸耸肩,朝帘外一示意:“你要不想见现在就可以走。”

谢竟当然不会走,也压_geng儿懒得拘礼,施施然坐下朝陆令从一揖,回击道:“大齐国手。”

陆令从的笑僵在了脸上,尴尬地眨了眨眼,半晌才道:

“害,小时候不懂事瞎吹的,就甭提了吧。”

不过也别指望脸皮厚过城墙拐角的昭王多说什么好话,他下一句就是:“你下棋也忒小心了,算来算去,我还以为帘子外面是位爷爷辈儿的呢。”

谢竟一愣,准确地抓到了“算”这个关键词: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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