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和陆令从这样并辔齐驱是什么时候了。
早些年他们几乎把附近山水楼台走了个遍,专拣先帝和吴氏想念孙儿、把陆书青接进宫里小住的时候出门,偷得浮生一两日闲,有时在金陵有时在周边城镇,倦了便随意找家客栈把马一拴,陆令从借店家的厨_F_烧几道菜,烫两壶酒,两人凭窗坐着不知所云地聊些闲话,醉意上来便相拥入眠。
不论是外人还是父兄都曾觉得做皇帝的儿Xi必然有许多掣肘桎梏,从心所愿最是难求。谢竟也承认这一点,但不可忽视的是,昭王府的这十年,拜陆令从所赐,他仍然有很多很多真正自在快活的时刻。
哪怕不能斩钉截铁说自己从未后悔成为昭王妃,但谢竟可以毫不犹豫说,自己从未后悔嫁给陆子奉。
夜色渐浓,旷野岑寂,只剩风声呼啸入耳,谢竟走了片刻神,见稍比他靠前半步的陆令从勒了马,便也紧了缰绳停下。为了不让彼此的交谈落入旁人耳中,他们之间的距离比正常的并驾要更加近,小tui之间不过半臂间隙。
但其实他们_geng本没有讲什么旁人听不得的话。过去的近两个时辰,几乎所有言谈都围绕着这片荒田,谈着筑防的建材从哪里运来、雍州开春的物候天气、北人侵扰边境的频率和规律,以及何诰效仿古人定下的这一tao兵耕并举的办法。
谢竟唇有些干涩,一方面是话讲多了,另一方面是风沙吹致。他抿一抿zhui,觉得好笑得很,这些事情三年前他闻所未闻,陆令从也一窍不通,虽然不到问出“何不食r糜”这种蠢话的地步,但说句“不知民生疾苦”,一点也不过分。
他们从前聊的那些“闲话”——毫不夸张地讲——就是些游冶闲趣、怡情悦x的玩意儿,绣花枕头一包草,摇摇yu坠。
更好笑的是他们过去曾把、并且如今仍不得不把“龙椅上坐着的人是谁”看作最重要的问题,一个滑稽虚伪的问题,一个在温饱面前_geng本是狗屁的问题,但他们却十分可悲地shen陷其中无力挣扎,因为生在帝王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命中_geng本没有“选择”这个选项。
陆令从没争过,谢竟也没争过,可如果真的是不争就能高枕无忧,他们如今也不会站在这里说话了。
陆令从没有穿D银甲。其实谢竟很少见他着戎装,三年前就算他再怎么出类拔萃,也到底是个没有实权的闲王,虽然已经在暗中筹谋组建虎师,但是公开场He是不敢漏出半点有兵权的迹象的。
想到这里,他开口问了今夜第一个不适于让外人听到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让虎师从暗转明的?”
陆令从把目光从远处营帐的灯火里收回来,看向他:“父皇驾崩那yi_ye。”
那yi_ye的细节谢竟记得很清楚。一切开始neng离掌控的那yi_ye。
“三万j骑就这么突然冒出来,京中没有异动?”
陆令从笑了:“最初没有三万,离京时也不是j骑。我靠着与陛下那一点兄弟情谊——可能还借了点你与他的师生恩义,活着走出了金陵。等到那些人再想要我和虎师的x命时,已经来不及了。”
即使在只有两个人的私下场He,陆令从仍称呼当今圣上、他的异M_D_D为“陛下”。
谢竟又觉得好笑了,这样一个人,该怎么拼命辩白他的“无贰心”,才会有人信呢?
他便又问:“若不是那些人,是陛下想要呢?”
陆令从神色波澜不惊,反问:“你教了他六年,比我了解他。你觉得他怎么想我?”
谢竟却淡道:“我与他没有血缘。他姓陆,我不姓。”
语罢他转过脸来与陆令从对视,轻轻笑了一笑:“你心里有答案的,不然你不会把书青养在宫中。”
陆令从视线一涣:“我帐中还收着几封书青写来的信,去年秋天在陇西时寄到的,来了雍州便没有了,许是太远的缘故。”
谢竟看着黑暗中起落的群山,神色柔和下来,低道:“他有多高了?”
陆令从想了想,在虚空中比划一下:“走时到我Xiong口,长不壮,只是抽条儿,像你一样。”
随即他又添道:“眉目也像你,一哭起来眼周都红,可怜得紧。”
谢竟当然知道陆书青哭起来像他一样眼尾飞红,那是他从猫儿般大小一直亲手养到有模有样知书达礼的孩子,他和陆令从的长子,他没有带走的小儿子。
“离开王府前一晚他没哭,只是躺在我身边,看我把书宁哄睡了,然后悄悄问我,会不会再回来。”
“会的。”陆令从替他叹了一声。
“会吗?”谢竟望了望陆令从侧脸的轮廓,未置可否,“我那时没能答上来。”
快到虎师营门时谢竟刻意落了两步,把大氅的兜帽D上,遮了小半张脸。陆令从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都是些少年人,认不得你,这样遮掩着反倒显眼”,谢竟便伸手把帽边的狐毛抬起来一些,露出雪肤乌发和一双点漆般的眸子,眨一眨,陆令从哑了一瞬,又说:“你还是D上吧。”
作为主帅陆令从照例每夜要巡营,便命那对兄弟亲卫直接引谢竟去王帐安顿。
做D_D的叫徐乙,年少青涩,不敢跟着谢竟进到帐中去,只在帘门前停下,小声嘟囔一句“下官告退”便跑走了。
他哥哥徐甲便歉意地行礼:“舍弟年幼无状,还请王妃恕罪。”
谢竟摇摇头示意无妨,站定四下环顾一圈,又看了看堆满各种公文和信件,乱得一塌糊涂的案头,有些无奈道:“你们跟了殿下多久了?”
徐甲道:“两年。本来没想真能留下的,家父遗书上说若遭变故可来军中求援,我们便找来了。”
谢竟了然地点点头,指了指案几:“这些东西我能碰吗?”
徐甲一愣,一时拿不准自己有没有资格置喙这种问题,想了想还是据实说:“殿下有自己的习惯,那样乱堆着他也能寻到,我们是不敢碰的**但若是王妃,想来无大碍吧。”
谢竟耸了耸肩,倒哂笑道:“罢了,我也不敢。”
他又随口问了两句军中琐事,徐甲便道:“王妃容禀,下官还要去准备沐浴水,殿下特别嘱咐了要送进帐中来的。”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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