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重阳过后三个多月,谢竟果然再没有见过陆令从,不惟是私下里,就连在人前也不曾照面,不知是当真错过还是被有意避开了。
纳征之礼早已走完,与皇室结亲不好讲“聘礼”,便通通模棱两可唤做“赏赐”,光是成文的礼单便有四tao,分别从皇帝、皇后、吴氏和昭王府处来,昭王的舅舅吴钦又暗中足足地添了一笔,车马箱奁浩浩**,长龙流水一般从朱雀大街排进了乌_yi巷。
这实在是给足了谢家排场,天家对新妇的爱惜和看重可见一斑。不乏有人嘲笑说“生子当如谢之无”,肯委下男儿身便能收获一场风光大嫁,还附带可供十个纨绔大手大脚五十年起步的丰厚彩礼,多么上算的买卖。
谢家百年望族,尽管谢翊不喜奢靡两袖清风,也改变不了家财雄厚的事实,但是他望着管家足足清点了三天才全部登记入府的“赏赐”,棘手之_gan却完全不亚于见有人要公开向他行贿。
不过他更不敢说这是不义之财,只能吞声受着,谢主隆恩。
谢竟不缺钱花,_geng本没有关心过究竟有多少东西抬进了谢府。还是某一日晚膳后他嫂子悄悄唤住他,才头一次瞧见那礼单长什么样子。
“我今日核算的时候觉得稀奇,想着还是拿来同你商议。”嫂子出身吴兴姚氏,掌家多年,如M_如姊,待谢竟一向亲厚。
说着从袖间掏出一幅卷轴,递给谢竟让他细看,又道:“这是王府的。我是shen闺妇人,不懂这些,可有的瞧着实在不寻常。咱不算计这些身外之物,只也不能不知世故,你仔细瞧瞧,是否逾制或太过贵重?”
谢竟一眼就看出,那昭王府的礼单是陆令从亲笔。尽管从来没有见过陆令从手迹,但字如其人,他的笔迹不像去瑕体一般浑柔清隽,却骨骼十分劲瘦,长横大捺,磅礴飞扬。
而且运笔的轻重缓急,明白无误地揭示了笔者写字时的情绪,心思全在纸上。
帝后和吴贵妃都是按照礼制赏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三份,规格数目上递减罢了。而真正迎人的昭王府,却开出了一张叫司礼监看了头疼的单子。
那上面当然也有循旧例的——比如喻忠贞不二的一对大雁,由昭王亲手j落,一箭双雕穿眼而过,皮毛毫发无伤,陆令从字间颇有得意,仿佛在炫耀j术;再比如喻多子多福的四京果,陆令从显然不太好意思提及这个,只写了头一种“龙眼”,便用两个潦草的“等”字带过了。
但更多还是他自己添上去的——焦尾琴、青nv瑟各一张,云蜀二锦百匹,明前龙井、信阳毛尖各五十斤,湖笔、徽墨、宣纸、端砚若干**等等,最末一列写着,“谨附梅山雪酿秘方,愚婿陆令从顿首”。
倒没送钱,不论是否附庸风雅,看得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且对谢家称婿,显是将姿态放得极低,把谢竟其实是高嫁这件事轻飘飘抹去了。
谢竟有些好笑,摇头道:“他送这许多茶叶,偏这府上谁也不好这口,怎么喝得完?”
“就是这个话,咱们家哪里有人消受得起这些?还有这落款**殿下未免也太客气些。”
谢竟琢磨片刻,对姚氏道:“退了更不He适。绸绢锦缎留着,府中上下裁_yi穿,笔墨纸砚都给浚儿。茶存些平日待客用,余下的等明春佃农们上京来,分着赏了,是自己留还是转手卖了都随便。琴和瑟,还有那张方子,我到时都带回王府去。”
姚氏点头道:“这也罢了。殿下肯用心,想来也还属意这门亲事,来日总不至于薄待你。”
谢竟不置可否,只道:“但愿罢。”
谢竟不需要闷在绣楼里等待吉日,于是照旧做着他昼讲的差事。陆令章渐渐与谢竟熟络了起来,有时也觑着空儿闲谈几句话。他自小被锁在朱墙里,一心向往宫外,知道谢竟长在故乡陈留,自然免不了多问两声。
谢竟便拣些逸闻,添油加醋讲了。其实他自己大多时间也是被祖父按在屋nei读书罢了,没有什么传奇,无非是些江北风物,却也令对这些全然陌生的陆令章听得入神,听罢恹恹道:“皇兄也有好多故事,都是他从前游历途中见闻。什么时候我也能亲眼去看一看便好了。”
谢竟很少听陆令章提起他的兄长,不免好奇:“倒不曾听说昭王还有这等雅兴。”
陆令章便解释:“吴娘娘M_家有许多商队,天南地北都去,皇兄开府后偶尔会跟着走上一两月,还会给我带些玩意儿回来。”
且不论背后的弯弯绕绕,陆令从对这个D_D应当是还不错的,稚子无心,流露出的全是Yan羡向往。但谢竟揣测这应该也是前几年陆令从刚封王时的事,随着他长成立身,逐渐出挑耀眼,引朝野议论,恐怕他舅家也不敢再放任他跟着商队乱跑了。
陈留下辖的汴州是商路枢纽,谢竟知道的、归属在吴家名下的商号就有三处,只不知陆令从是否跟着去过。
还不等谢竟再答上两句,陆令章却已经讷讷噤了声,显然是记着那日的事,怕再牵连谢竟落着错处。
谢竟笑一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解惑亦是臣分nei之事,二殿下无需多虑。”
陆令章却只是摇摇头,显然是意犹未尽,却也不再问了。
一来二去,转眼到得年下,除夕夜,皇帝在神龙殿外备酒宴群臣,命妇们入nei廷给各宫主子叩头,一时间太初宫nei外车马如龙,更兼有许多nv眷聚在一处娇笑私语,却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喧哗。
原本只须谢夫人入宫便足够,但今年与以往不同,谢竟与昭王婚期在即,谢家便已算是半只脚踏进了皇亲国戚的行列,连带着姚氏与谢浚也跟着Jin_qu,听说是吴贵妃“想都见一见”。
谢竟不善客tao,便干脆和M_亲站在一处,虽说确实有些点眼,不少异样目光落在他身上,但也见怪不怪。唯有一个高挑的姑娘,被婢子小厮簇拥着,瞧着出身显贵,也不谈笑也不寒暄,却只是站在人丛外,一个劲儿直勾勾盯着谢竟。
谢竟叫她看得心里发毛,自问从来没见过这副玉容,更想不通是哪里招惹了人。盯回去太过失礼,他只好避开视线假作不知,待姚氏把到处钻着瞧新鲜的谢浚捉回身边,站定喘着气,谢竟才悄声问:
“那边穿银红袄子、一直瞪着我的是哪家闺秀?”
姚氏眯眼瞧了瞧,也不敢动作太明显:“咦?她还未出阁呢。”
谢竟:“**”
“我又没问这个。”
姚氏转脸,诧异地看他:“你真不认得?”
谢竟简直哭笑不得:“我怎么认得?我若认得这种闺阁千金,传出去He适吗?”
姚氏表情十分j彩,一手无意识地揉着谢浚的脸蛋儿,道:“旁的当然可以不认识,但这位不一样。”
谢竟挑眉,示意她继续。
姚氏煞有介事,掩zhui低道:“那是崔太尉的长nv。”
谢竟愣了半晌,张口,“A”了一声。
“明白了?”姚氏笑道。
饶是谢竟还没在京城正经住满一年,也对这位崔小姐的事迹略有耳闻——毕竟人家痴心苦恋的是他的未婚夫君。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也不是应该拿出来取笑的谈资,因此谢竟也只是知道大概,据说是崔小姐当年随父亲一同往禁卫军中巡营,演武场上遥遥一瞥,窥见彼时只有十五岁的昭王风姿,自此便是一往情shen非君不可。
崔太尉爱nv心切,当着皇帝和昭王的面都旁敲侧击提过此事。且不说昭王心意如何,左右他也做不了主;而能做主的皇帝却又装聋作哑,被缠得实在没办法了便打哈哈,说什么皇儿尚未加冠暂时无意婚娶更与崔家千金不熟怎好平白耽误nv儿家终身大事**诸如此类。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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