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桐半夜里想起薛蛮,想到他穿着白色衬衣,灰色校服裤子,坐在楼道上吃冰棍的样子,他忽然没了睡意,清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的灯,拿起柜子上的一本外文小说随便翻了翻,他以为多看几页不知所云的英文小说能帮助睡眠,没想到却越看越精神,他在心里怨怪自己挑错枕边书,怎么就选了一本语言简洁明快,通俗易懂的原版书。他叹了口气,翻到扉页,看到上面有两行小字,这才想起来这本是他父亲从国外带回来的,他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被封面吸引,就借过来看。小说写的是一个没落贵族家庭的小儿子的故事,不知怎么,书里的描写全都让陈青桐想起薛蛮,更具体,更全面的想到他。
他和薛蛮认识还不到一个月,他是他们班里新来的转学生。他们的关系说简单也很简单,同学兼同桌,但是说复杂也可以很复杂。薛蛮这个人的来历就比较复杂,他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跟着他母亲,陈青桐从没听他提起过他父亲,也不知他是否健在,现在何处。总之,薛蛮的母亲改嫁,找了个生意人,结婚后就带着薛蛮回了国,转学到了陈青桐的学校。而那个生意人,姓许,薛蛮总管他叫许老板。许老板的原配妻子过世的早,自己带着个女儿生活。他的女儿叫许梅。学校里的人都以为许梅是陈青桐的女朋友。
这个误解源自话剧社的一场演出。陈青桐和话剧社的社长周舟从小就认识,小学初中高中都是一所学校,就是没同过班。周舟成了话剧社社长后硬是把陈青桐拉进了话剧社,让他给他们改剧本。陈青桐半推半就地就成了给话剧社弄剧本的。许梅是话剧社的社员,绰号“女一号”,常年霸占大小剧目的女一号位置,长得漂亮,不怎么爱搭理人,陈青桐没进话剧社的时候,许多人说她是周舟女朋友,陈青桐成了话剧社一员,策划了一场演出后,都说许梅盯上了他,甩了周舟,没日没夜地缠着他,软磨硬泡一个多月,成功攻略陈青桐,不为别的,只因为陈青桐的父亲是国内有名的大导演陈尔。
这些谣言八卦在学生间很快流传开来,就连陈青桐他们班主任都知道,有事没事就爱来督促陈青桐学业,说什么有业余爱好挺好,但是别耽误功课。陈青桐澄清过几次,说他和许梅只是朋友,可惜没人信,他和他父亲说,他父亲也不信,还笑眯眯地关照他:“这哪算早恋,没事,我看许梅挺好的姑娘,你们爱怎么谈就怎么谈。”
陈青桐后来也懒得解释,别人说许梅的事给他听,他也只是笑笑。许梅喜欢收集电影海报,他父亲知道后,每次出国参加什么电影节都要带回来许多海报,特意让陈青桐打电话给许梅,邀许梅到家里来挑海报。他大方地为他们两人制造机会,把两人关在书房培养感情啦,给他们找情侣爱去的西餐厅啦,拿到电影的首映票第一时间就让助理送来给陈青桐,让他带许梅去看电影的事也干过好几次。就连许梅都觉得他父亲不太对劲,一副要她给陈家做儿媳妇的架势。她问过陈青桐,“你爸该不会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吧?他干吗这么着急给你找女朋友啊,你又不难看,还挺好看,也算品学兼优吧,他着急什么呀。”
陈青桐听了只笑笑,他明白父亲用意,他是单亲家庭,母亲过世的早,父亲因为工作关系又常年不在家,他怕他缺爱,就找个他觉得陈青桐中意的人来爱他。可他大错特错,陈青桐不喜欢许梅,他们只是比普通朋友关系要更亲密一些,兴许是因为家庭环境相似,许多事上,他们两人都比较容易产生共鸣。
陈青桐觉得,许梅也不喜欢他,她喜欢更自由更野一点的人,比如她现在的男朋友,一个不务正业的飞车党。薛蛮说自从认识了这个飞车党后,许梅老是半夜三更溜出去,他们家这种情况,薛蛮他妈觉得不妥,想管管,可管不了,许梅她爸也想管,可惜没时间,他一年能有两个月时间在家里就算谢天谢地了。薛蛮他妈其实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他们现在夫妻档做生意,成了一对空中飞人。
“我觉得那个人不太好,陈青桐你能不能劝劝许梅啊,我说的话,不太好。”
今天中午吃完饭,趁许梅去小卖部买冷饮的时候,薛蛮还特意和陈青桐说起那个人。
“我说?也不好吧。”陈青桐这么回答他,薛蛮一屁股坐在楼梯上,仰起脖子冲他眨眼睛,“要不这样,你和许梅说,你忽然发现你爱上她了,没她不行,非她不可,爱得火急火燎的,我看她一定会和那个飞车党分了,和你好。”
陈青桐叹气,瞪薛蛮,“你就不能想点正经办法?”
薛蛮两手一摊,“我能有什么正经办法啊,难不成我说我喜欢上她了,要是她不和我好,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学校里的八卦得传得多难听啊,我们可是兄妹!”
“你们又没血缘关系。”
“没血缘关系也不成啊,那要是你是我,你干吗?”
陈青桐想了想,没等他说出答案,许梅拿着三根冰棍就过来了。他们关于怎么让许梅和那个飞车党分了的话题戛然而止,谁都不说话了,薛蛮默默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大口冰棍。
“好冰。”他打了个哆嗦,缩起肩膀,随即抬头笑着看许梅,“这个味道好吃。”
陈青桐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凌晨时分想起薛蛮,都怪他们之前讨论的话题不对。说什么“你忽然发现你爱上了他,没他不行,非他不可,爱得火急火燎的”。
陈青桐下楼热牛奶,顺便把那本害他失眠更严重的小说放回了书房。他看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他喝着热牛奶慢慢走上楼,琢磨着过会儿拿数学题库出来做几题,兴许能在四点前睡着。陈青桐回到房里,才把台灯打开,还没把笔从笔袋里拿出来,他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喊他名字。
他走到窗边往外看,瞅见许梅手里拿着个手机朝他挥手。她和陈青桐住一个小区,就隔了一排别墅,上学放学都一起走,偶尔晚饭也一起吃。
“陈青桐!我打你手机你还关机了,家里电话还占线!”许梅还在下面跳,陈青桐问她半夜三更找他干吗。
“你明天帮我请个假!”许梅指着身后说,“我明天去不了学校了,你就说我生病了。”
陈青桐靠在窗边看她,“不太好吧,你进来吧。”
“我不进来了,他们还等我呢,没事啊,你以前不也替我请过假,我走啦,有事我会联系你。”许梅说完转身就跑了,陈青桐问她要去哪里,她只是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第二天早上,薛蛮来找陈青桐一起上学,见到陈青桐第一句就问他:“许梅跑哪儿去了你知道吗?”
陈青桐今早四点半睡下的,揉着眼睛说,“昨晚兴冲冲跑过来,凌晨两三点,说要我给她请假,我问她去哪里,她没说就跑了。”
薛蛮急地直抓头发,“她昨天给我门缝里塞了张字条,说自己要去外面散心,也没说去哪儿,你说她……要出事了可怎么办啊?”
“要不你打电话给她爸?”陈青桐从车库推了自行车出来,薛蛮一屁股坐在后座上,抱着书包犹犹豫豫地问:“我打电话给许老板?”
陈青桐接着说,“我打吧,我和她爸说。”
薛蛮笑了笑,“那先谢谢你啦!赶紧走吧,别迟到了!”
陈青桐让他下来,说载不动他,薛蛮可怜巴巴地看他,“我车钥匙找不到了,你就载我一程吧,要不来不及了,就到公车站把我放下来也行。”
“那说好了,到公车站就下来。”
“其实我和许梅差不多重,你不也载过她吗?听说你这自行车是许梅让你买的?好载人?”
陈青桐跨上自行车,“载过啊,载到公车站。”
“年轻人多锻炼一下`身体好。”
陈青桐啧了下,“从这儿走到公车站也没多少路,你要锻炼身体吗?”
薛蛮不说话了,他抓了下陈青桐的衣服,问他,“我抓你衣服你不介意吧?”
陈青桐回头看了看他,无所谓地说:“随便。”
他把薛蛮载到了公车站,正好一辆去他们学校的公车开走了。薛蛮倒是想等公车,连耳机都拿出来准备听点音乐打发时间,陈青桐拉了他一下,指着后座说,“你上来吧,别迟到了。”
薛蛮乐开了花,把mp3塞进书包里,坐上后座,用力拍了下陈青桐的后背:“船长该启航了!”
“你拉紧了,别摔破相了。”陈青桐往前骑了段,感觉薛蛮没再抓他衣服,便说了句。
薛蛮在后座笑,“是啊,可不能破相,我要破相,那就更不讨人喜欢了。”
“嗯,脸还加点分。”陈青桐一本正经地说,薛蛮笑得更大声了。骑到一段上桥的路,薛蛮跳下车和陈青桐一起往桥上走。
“今天历史是不是有随堂测验?”
“嗯。”
“许梅话剧社下午也有彩排吧?”
“是啊,不过有替补的人,没关系。”
“我把莉莉带去你家吧。”
莉莉是许梅家养的猫,从前偷溜进她家,想捞鱼缸里的热带鱼,结果却被许梅圈养,成了家猫。莉莉神出鬼没,陈青桐常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存在,反正他去许梅家那么多次,从来没见过莉莉。许梅说它怕生,看到有陌生人来家里就会躲起来,连她也找不着。
“带去我家?”陈青桐不解地看薛蛮。
“哦我这两天晚上都不在家,怕家里阿姨不会照顾猫。”
“你也不在家?”
陈青桐看着薛蛮,他想问那他这两天晚上住哪里,但是他没问,他看到薛蛮在看桥下的柳树,嘴角带着笑,风把他的头发吹开,连衬衣的衣领也随风摇摆起来。他总是不喜欢把衬衣扣子扣全,衣袖也总是被他挽起,露出细瘦的手腕,衣摆更不会规规矩矩地塞进裤子里,被风一吹,全都呼啦呼啦地摇摆起来。他就像他身上这件衬衣,被风一吹,就会被吹开,被吹走。问他会去哪里,简直是多余的问题,他随时都会走,会走到哪里去,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