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舔嘴唇。
戴一第十五次提醒自己，喉结艰难地上下一动，感觉干得都快要磨出血了。他艰难地往前又走了一步，昏昏沉沉的脑袋嗡嗡作响，手脚也不听使唤了，心里明白自己已经到了绝境。
当他双腿不再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使得他瘫倒在地上时，戴一闭上了眼，自嘲地放弃了。他在末世摸爬滚打了好多年，没被丧尸咬死，没被人类杀死，却没能逃过大自然的追杀。
末世降临的时候，他还是个大学生。先是跟着学校的大部队逃往避难所，再后来避难所内乱，他和一群人选择离开。一波又一波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他们收集物资，有过稳定的据点，却最后不得不打游击战。几年来他都是逃亡过来的，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一个。食物和水资源已经到了极度匮乏的时候，汽油早已用光，他改用太阳能汽车勉强赶路。而今天，他终于到了极限。
几年的逃亡生存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回忆。戴一试图回忆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发现自己满脑子的黄沙、扬尘、烈日、丧尸和对物资的渴望。传说中死前的走马灯没有，对人生留下的遗憾也没有，他脑子一片空白地躺在地上，开始幻想自己会怎么死去。
是被路过的丧尸啃食，是极度缺水，还是……
戴一动了动嘴唇，感受到嘴唇纹路的粗糙。他想，自己要死了，总可以舔嘴唇了吧？
于是他舔了舔嘴唇，用所剩无几的唾液湿润自己干燥到裂开的嘴唇。裂开的口子渗进了唾液，带来一阵剧痛。戴一轻呼一声，勉强睁开了眼，看向天空。
末世来临后，气候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天气变得无比炎热，沙尘变多，几乎要一两个月才会下一次雨，因此天空万里无云，碧蓝碧蓝的仿佛是二十世纪之前的天空，比末世前的天空澄净。四季还在，但每个季节的气候都非常极端，每到夏季冬季就要死一大批人，这极端的气候也成了他们计算年份的办法。满打满算末世也有五年了。
戴一又舔了舔嘴唇。他倒的地方正好是一块阴凉区。哪怕是秋季，被太阳直射也会脱层皮，如果倒在阳光下，他不仅会死，还会死的特别难受。好在他现在在阴凉区，哪怕死也不会那么痛苦……虽然他已经很痛苦了。喉咙干得仿佛可以磨粉，他不住做吞咽的动作，却再也挤不出唾液。
戴一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昏沉，眼睛前一片白花花的。自己就要死了吗？他不由自主地想，意识逐渐模糊。
李无沿着路向前走，不会疲惫，也没有什么饿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虽然活着，却也不再是人类了。事实上，他并没有经历过末世来临，因为他醒来的时候，世界已经是末世。
李无醒来了，却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他知道自己叫李无还是因为自己穿的衣服上金属牌写着“李无”。不过虽然失去了记忆，他还记得很多基本常识。因此他很快便收拾了行李，离开了白色色调的房间。
他站在研究所的大门口，望着眼前一片荒凉的城市郊区，心里也是很惊讶的。在经过五天的调查研究后他才知道这是丧尸末世，且自己是研究所的实验体。只可惜研究所的备用电源已经耗费光了，他带不走那些电子资料，只得作罢。
出发前，李无看了看镜子。他看见了一张轮廓锋利的脸，五官有一种上了年纪的韵味，很男人味，很性感，可见他拥有一副好的皮囊。他的虹膜非常黑，眼白比常人占比少，显得非常深邃而神秘。
李无发现自己似乎是隐形的，因为那群面目可憎、浑身上下都是烂肉几乎就是幅骷髅架子模样的丧尸并不会攻击他，相反，丧尸们似乎根本没发现李无，可以说是非常标准的无视了。因此他一路走来都是和丧尸作伴，也……颇有些乐趣。
在路上又晃荡了一天，太阳落山，夜幕降临，李无体温偏低，但此时也感觉到了寒冷。晴空万里的夜晚温度很低，他不愿意亏待自己，仿佛是郊游似的，决心找个地方扎营住上一晚再继续游荡。城市里的丧尸不多，估计是被人清理过。他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知不觉路过了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
于是自从苏醒后就没听见人说话的李无听见了一个含糊不清的沙哑的声音。声音来自脚边上的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
“咳咳，你嫌命太长不要给我啊！”
李无有些稀奇，蹲下了身，翻开男人的眼皮，发现躺着的男人已经瞳孔放大，意识模糊不清，可以说是游走在生死一线。他想了想，拿出刀片，利落地在手指上划了一道，将自己的血喂给了男人。他从研究所得知自己的血液有独特的作用，希望能够救活这个将死之人。
一个人太孤单了，有个人陪着也好。
倒在地上的男人，也就是戴一，在弥留之际被人强行灌了一大口鲜血，虽然满嘴铁锈腥味，却感觉到那血到了胃里后逐渐渗进全身各处，带来丝丝暖意。原本饿得萎缩无感的胃也有了饿的感觉。他恢复了一些意识，努力地睁眼，视线撞进一对黝黑深邃的眼睛，心中一动，喉咙一痒，忽然猛地弓起身咳了起来。虽然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个人，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干裂的嘴唇擦过一片柔软的东西，吓得他抬起手捂着自己的嘴唇，带来更剧烈的咳嗽。
“第一次见面就上嘴吗？”李无看见戴一眼里的慌张，不由得想逗逗这个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男人。
戴一惶恐不安，但咳嗽停不下来，他一边捶自己胸口好让自己缓过劲来，一边闭上眼保留体力。被他不小心亲了一下的男人把他抱了起来，让他站着咳嗽，拍打他的背好让他顺过气来。
就这么被一个比自己更高大的男人搂着咳了半天，戴一终于顺了气，气喘吁吁地睁开眼。他有些局促不安地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性感得男女通吃的成熟男人说道：“对，对不起啊。我叫戴一。谢谢你救了我。”
李无看着面前这个因为咳嗽而眼角溢出生理泪水的年轻人，感觉有点心软。他伸出手，擦去戴一眼角的水渍，点了点头。
戴一被李无这一番调戏似的动作吓了一跳。末世来临之后，他见过搭伙解决生理需求的男人，也见过卖身求得生存的人，也见过反目成仇的一对又一对情侣，对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甚至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也是懂了不少。当然他也曾经被不少男男女女调戏过，但那些人的言行举止令他厌恶。而这个男人，他竟然对他生不出一丝厌恶……
李无见戴一发呆，不由得止了逗弄之心。“我叫李无。”
戴一胡乱地点了点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刚才为什么要喂我血啊……”他这才想起来那神奇的血液，就这么没过脑子地问了出来。
李无正打算解释，却听戴一大声地说了一句话，让他笑了出来。
“我不是丧尸也不是吸血鬼啊喂！”
李无看着呆愣愣地看着自己还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的人，愈发觉得自己捡了一个有趣的小家伙。他实在是开心，便学着戴一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我我我，我不喜欢男人！”戴一感觉自己的脸发烫，知道自己已经脸红了，赶忙澄清。他知道自己脸皮很薄，特别容易脸红。好在末世之后他的脸脏兮兮的，应该看不太清楚，不然真是有些尴尬。
当然戴一不知道自己眼角的水渍被擦去后显露出的皮肤一片通红。李无看着那一处通红，没说什么，嘴角却翘了起来。他松开搂着戴一的手臂，没有对戴一的发言做出什么回应，而是很自然地转移话题：“太阳下山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
戴一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末世来之前他母胎solo，末世来之后他只顾着逃亡，欲望上来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是属于“真爱是什么性别就喜欢什么性别”的那种人，因此看见李无那性感成熟的模样，还真有点心动。
但当他带着李无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的时候，被秋日寒风吹过冷静下来，他也发觉了李无的特殊。末世之后人们个个灰头土脸，就算有能力清洗得干干净净也更愿意灰扑扑的不引人注意。李无不仅脸上干干净净，就连穿的毛衣和裤子也整整齐齐，看起来就像是末世前的样子，哪有一丝逃亡的疲惫和颓丧。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记得李无是走路过来的。
走路？在末世几乎人人都有代步的车子，不仅是为了节省体力，
更是为了安全。而这个叫李无的男人居然是走路来的？走路也就算了，不是没有幸存者走路，只是像李无这样走路走出休闲惬意的样子的，他也只见过一个，仅此一个。
戴一从生死一线被人拉回来后终于恢复了警觉心。他有些戒备地看向火堆旁脱下毛衣身着单件白色T恤的男人，忍不住上下打量。
之前他已经意识到了李无的个子很高，应该有一米八多，比他自己高了有十公分。因为末世食物资源非常紧缺，人们个个都比较消瘦，就算是常年打丧尸的先锋队肌肉也只有薄薄的一层。李无身材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显肉的，那层肌肉虽然也很薄却十分漂亮，仿佛是猎豹一般，有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虽然戴一不怎么会认人的年纪，但他清楚李无的年龄肯定不会小于三十岁。那种独属于三十岁以上的成熟男人自带的魅力让他一个男人也脸红心跳。
该死。
李无虽然不会感到饥饿，也知道自己已经和正常人不一样了，他察觉到了戴一直直的目光，虽然是带着戒备的打量，但也觉得自己找对了同伴。他把背包打开，将从研究所带出来的压缩营养块拿了出来，递给戴一：“给你，一次一块，可顶一天。”
戴一呆愣愣地看着李无手里的压缩营养块，虽然肚子饿得直叫唤，却没有伸手去接。他见过在末世里依旧善良的人，将所剩无几的食物分给大家；见过自私的人，宁愿看着队友饿死也不分出一块口粮；也见过因为好心好意救别人却被人害死的人。他自认为不是自私的人，但也绝不是大方善良之辈，因此他看到李无把食物给自己的举动，说不震惊是骗人的。
“我，我不饿。”戴一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轻声说道。
李无的手仍然伸着。
戴一闭了闭眼：“李大哥……”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
李无的心更软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走到戴一的身边坐下，硬是把那一大包营养块塞进瘦弱单薄的年轻人的怀里。见年轻人感动得两眼亮晶晶的，他忍不住想逗一逗他，让戴一开心起来，于是他拿出了刀片：“你不想吃吗？还是说想要喝我的血？”
戴一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急忙伸手要抢过刀片。结果他看见了李无戏谑的眼神，这才知道自己被开玩笑了，老脸一红，小声地道了一声谢。他想了想，还是重申了一遍：“别闹了。我不是丧尸也不是吸血鬼，你不要再喂我血了。”
李无笑了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