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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洛生直到坐在车上,喧嚣的人声渐渐远去,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就这么应了容述,和他一起离开了声色犬马的百乐门。

二人坐在后座,容述闭着眼睛养神,安安静静的。空气里浮动着浅淡的香水味,丝丝绕绕地勾着人嗅觉,神秘馥郁,闻着,又有几分凛冽不可攀的意味。

谢洛生偏头看着窗外,车窗里映出容述的侧影,长发卷曲,下颌线条流丽精巧,他穿了身黑底长旗袍,大腿开了叉,性感冶艳。

谢洛生看着,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个人竟然是个男人。

可要说全瞧不出他是个男人倒也不是,只是容述眉眼生的得天独厚,又是这么一副装扮,还化了妆,着实迷惑人。

突然,容述说:“在沪城还习惯么?”

这口吻,像个关照后生的长辈。

谢洛生心口跳了跳,坐直了,说:“习惯,多谢容先生照顾。”

容述不置可否,淡淡道:“听你父亲说,你在巴黎学的医?”

谢洛生说是,他学的是临床。几十年前尚是清朝时,国内兴实业救国,谢家是早下海的那一批,引进了许多国外的机器,发了一笔横财,硬生生扭转乾坤成了当地大贾。

容述若有所思,道:“林家是杏林世家,你学医,怎么还舍近求远去海外?”

谢洛生诧异地看了容述一眼,容述似乎很了解他们家的事。谢洛生钟情于医学却是受他外祖父的影响。谢洛生的外祖父家是中医世家,谢洛生小时候身体不好,常年在外祖父家里调养身体,耳濡目染,后来就如他们说的,一意孤行出国学了医。

容述解释道:“早些年我母亲还在时,林老先生曾经为她看过病。”

林老先生就是谢洛生的外祖父。

他睁大眼睛,意外地看了看容述,车外迷离的霓虹灯闪烁着,透过玻璃车窗映在容述脸上,越发显得美艳。容述若有所觉,偏过头,看着谢洛生。

四目相对,谢洛生怔了怔,不自在地错开目光。

谢洛生稳了稳心神,说:“小时候和外公去看过一次教会医院的医院做手术,西医和中医截然不同,非常神奇。”他说起时语气里透出了几分少年的神往,容述笑了声,玩味道:“谢家往上数三代都是经商的,没想到,到了你们这一辈竟出了两个痴儿。”

谢洛生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旋即又想,痴儿,若说痴儿,哪个有容述痴?那简直不叫痴,那是疯狂。

临了回到容公馆,司机停了车,谢洛生先下的车,下意识地替容述开了车门。容述似笑非笑地瞥了谢洛生一眼,站直了,抱着手臂,看着就是个高挑成熟的性感女郎,风韵十足。

他说:“谢谢。”

谢洛生耳根倏然发热,他竟然将容述当成了同行的女伴。

容述已经越过他的肩慢慢走了,高跟鞋踩在地上,嗒嗒作响。

谢洛生记起管家言辞隐晦的叮嘱,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相较之于唱戏,容述穿女装,扮成女人才是真正的惊世骇俗。

可不知怎的,谢洛生竟半点都不觉得古怪,好像容述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这人骨子里就有种蔑视世俗樊笼的轻狂傲慢。

谢洛生到底是留过学的,又年轻,在那么一个浪漫的国度,人人宣扬解放天性,一时间想起容述所为,竟有几分钦佩,隐隐约约的,他想,容述这模样,可真是——漂亮。

那是谢洛生鲜见的特立独行,明艳张扬,好像在这繁华绮艳里,姹紫嫣红,只这一支分外攫人眼球,让人见之不忘。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管家容林已经歇下了。容述站在玄关边,随脚就将高跟鞋踢开了,细高跟,滚了两圈,尖尖的鞋头跌在谢洛生脚下。

谢洛生正在换鞋,犹豫了一下,提着容述的鞋放回了鞋柜。

啪嗒一下,屋子里亮堂起来,容述捞了把头发,赤着脚径自去倒了热水润了润嗓子,看见谢洛生还站在客厅里,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谢洛生很年轻,长了张清俊秀气的面容,挺拔如青竹,白衬衫,臂弯里挂着西装外套,很有几分斯文禁欲的干净气。

容述斜靠在柜边,突然想起有一年,他母亲去谢洛生的外祖家养病,二人相熟,林老爷子那天很高兴,和他母亲说,他的小外孙满周岁了。

老头子开心得不得了,眉眼带笑,还拿出一张照片给他们看。

容述那一年九岁,照片送到眼前,是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无知无觉地睁着眼睛,嘴里咬着根手指头,被一个年轻妇人抱着,瞧着很是玉雪可爱。

容述放下水杯,说:“不早了,早点休息。”

谢洛生看着他,“好的,容先生。”

容述不置可否,临到要上楼,又回过身,靠着木质旋转扶梯,对谢洛生说:“现在时局乱,你先安心待在上海,不必客气。”

谢洛生有点意外,垂着眼睛,嗯了声,说,“晓得了。”

余光里瞥见旗袍的一角,袅袅娜娜的,像一缕捉不住的烟。谢洛生手指微动,干巴巴地掖了掖臂弯里的衣服。

谢洛生原以为他不会在上海久待,可秋末的两场雨都过了,谢洛生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离开上海。

时下局势动荡,到处都在打仗,不要说军用飞机,就是民用飞机都容易受袭,铁轨也炸毁了几条。报纸上满满的战况,街边的报童奔跑吆喝着,哪里哪里沦陷了,哪里哪里又打仗了。可战时的乱,全影响不了沪城的纸醉金迷。

谢洛生不愿去向容述开口,待的久了,受时事影响,也有几分焦躁。

十月中旬的时候,谢洛生收到了他父亲的电报,他父亲同他说,让他先安心待在沪城,还让他去看看谢家开在上海的一个纺织公司。谢家生意做的大,上海开了分公司。谢洛生对这些事并不知晓,也不感兴趣,去过一回就没再管过了。

后来,他同在巴黎留学的一位学长联系上了,学长在医院里做事。留学时二人都是华人,又都是学医的,谢洛生年纪小,他们都会对他多加照顾。

学长叫韩宿。

谢洛生在学校里名气大,是导师顶宠爱的天才,韩宿索性邀他去医院里做实习生。

盛情难却,谢洛生有些意动,没有过多推辞,不过几天,谢少爷就成了谢医生。

容述知道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谢洛生要做什么,容述并不感兴趣。

容述平日里忙,偶尔回容公馆住,二人不是常能打上照面的,谢洛生去医院里实习之后他们的时间就错的更开了。

那天正当小雨,谢洛生下了班,几个医生打着伞,并肩走出医院。

当中一个人突然问他们要不要去看戏,容老板晚上唱贵妃醉酒,他前些天买的戏票,原来约了人,可出了状况,去不了了。票是好不容易抢来的,空着浪费。

谢洛生心中动了动,说,“容述容先生?”

韩宿笑道:“沪城的容老板,还能有谁。”

那人问道:“你们去不去?”

谢洛生:“我去,谢了。”

韩宿拿胳膊推了推谢洛生,道:“洛生,你怎么还对京戏感兴趣?”

谢洛生笑了笑,说:“容老板是梨园翘楚,有机会欣赏容老板的戏,当然不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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