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冷茶色细框眼镜的男人在纷杂人群中气质突出,和他人一样引人注目的,是被他拿在手中的那方手帕。
戚白有瞬间怔然,摸不清男人的意思。
见戚白没动,男人抬手,干净柔软的手帕轻轻覆上他的脸颊,带着一股清清淡淡、说不出名字的冷香。
好像还夹杂着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戚白本能抬手按住手帕,两人指尖短暂相触,他只觉得男人的手和他人一样冷感。
只一瞬,男人就收回手,语气疏淡言简意赅:“脸出血了。”
戚白回过神:“……谢谢。”
硬皮卡片尖角划过,戚白感受到了刺痛,没想到破皮了。
男人摇摇头,没再开口。
戚白拿下手帕看了一眼,苍青色手帕上的血色刺眼,他嘲讽地扯了嘴角,难怪赵元凯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正想着,赵元凯就动了,他先是警惕地瞧了一眼站在戚白身边容貌气质出众的男人,见两人站得有些近,占有欲发作,又碍于戚白脸上的伤是被他划的,自觉理亏,只得忍耐下来。
赵元凯看向戚白,关心他伤口:
“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戚白侧身躲开赵元凯伸出的手,眉眼之中是压不住的烦躁和不耐:
“不用,我的事不用你管。”
赵元凯恍若未闻:“哥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药。”
戚白:“不用。”
紧张戚白的脸,赵元凯不顾后者的意愿,固执地往旁边药店而去。
警笛声由远及近,凑热闹的路人才知道巷子里发生了比这里更大的事,纷纷跟着警察往狭小的巷子而去。
围观者散了大半,戚白自然不可能在原地等赵元凯回来,转身就走。
几步后,他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手帕的主人已不知所踪。
手中织料存在感十足,戚白指腹在柔韧的布料上摩挲两下,抿了抿唇。
他连对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
路上插曲让戚白到画室的时间比预计的要迟上近一小时,到时已经有几个学生在画板前自主练习。
戚白一踏入画室,学生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戚哥。”
“戚哥,恭喜啊。”有位剃着寸头的男生笑嘻嘻地开口:
“刚才官网公布了今年‘艾洛夫视觉美术展’的获奖名单,戚哥你是一等奖!”
“不愧是戚哥!”
“戚哥牛逼!戚哥请客!”
恭贺声一片,原本安静的画室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从南大艺术系油画专业毕业后,戚白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画室,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学生,在这里戚白是他们老师,可大家年岁相仿,相处起来没那么拘谨。
画室角落,有两位女生窃窃私语:
“又是第一名,同样是南大学生,戚白学长为何如此优秀?”
“我都怀疑我考上南大是学校系统出bug了,吾日三省吾身,我真的配和学长念一所大学吗?”
“学长和我们不一样,听说他大二时就被年教授带去给大一新生上课了,是年教授的心头宝。”
“年教授出了名的难搞,有颜有才,学长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了呜呜呜……”
“可惜……唉。”
来画室学习的人,大多都是为了冲刺艺考的备考生,除此之外,也有少数业余爱好者和已经考上各大院校,但想要精进技艺找戚白开小灶的。
这两位女生就是后者。
作为国内排名top的学府,南大的学生走出去,称声学霸都算小看了对方。
那得是学神。
然而考上南大也不是从此就万事大吉,在一群学神当中,人与人的差距对比更为明显,学神也被更牛逼的人衬成了学渣,心态很容易失衡。
作为获奖当事人,在官网公布获奖名单前,戚白就接到了工作人员打来的恭贺电话,此时掀起眼皮瞧起哄的众人,不咸不淡开口:
“请客可以,先把我上堂课布置的练习拿给我看。”
戚白一句话,原本热火朝天的画室像是被泼了冰,骤然安静下来。
大家不约而同低下头,戚白点了起哄声最大的寸头男生:“吴御。”
幸运儿吴御笑不出来,苦兮兮把练习图拿上去,戚白看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胸像图,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抬眼瞧他。
吴御后背一麻,登时立正站好,一脸严肃:
“好了戚哥你先别骂,我这就下去重画!”
吴御想躲,但没躲过,等挨个把所有人的练习作都点评一遍后,戚白才道:
“除了少数同学之外,大家最大的问题还是掌握不好画面整体性和明暗度,还有,再说一下次,不要为了让画显得‘干净’,就过多使用白颜料……”
一堂课两小时,结束后再次感受了一番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的学生,也没脸再叫戚白请客,陆续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
简单整理了一下画室的戚白走在最后,手上沾上点颜料,去洗手间的路上,前方传来小声的议论:
“戚白学长哪里都好,奈何性向难搞。”
“性向难搞?我看学校论坛里都说学长是gay,难道是真的?”
“是啊,咱们系大二那个赵元凯你知道吧?追了戚白学长两三年了,新生开学第一天就敢捧着九十九朵玫瑰表白,奈何襄王有意……”
“握草当众告白?这么刺激的吗?好勇!”
“勇个屁,你都不知道那人多疯,开学典礼上校领导都在,他掏出玫瑰时系主任脸都绿了……当时闹得还挺大,因为这事,戚白学长当年本该板上钉钉的奖学金名额都被撤了。”
“啊,怎么这样,学长又没做错什么。”
“谁说不是呢,可大环境就是这样……总之,男神性向和我们一致,你还是别做梦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存在的。”
不大的议论声和脚步声一同远去,戚白从楼道阴影处走出,洗手时神色平静。
***
回到家刚打开门,戚白一眼就看见了玄关地上静静躺着的一张明信片和几张创口贴。
不用捡起来戚白都能猜到明信片上写的内容是什么。
“艹!”
戚白踹了门板一脚,没忍住低骂一声,气势汹汹地拿着东西杀去物业处。
原来的住处被赵元凯知晓,戚白换了如今这个安保更好的小区,租金不菲,号称不刷门卡绝对进不来。
“人是跟着一位业主后面进来的,保安以为他们是一起的就没制止,至于明信片和创口贴,是从门缝塞进去的,人没能进您屋子。”
调取过大门和走廊监控后,物业管理员看着戚白,连声道歉:
“这是我们的疏忽,十分抱歉,今后我们一定会加强巡逻和防护,戚先生您看……”
这事是他们失职,但对戚白没造成什么实质损失,物业处想小事化了,提出免戚白两个月物管费做补偿。
要不是戚白脸色太难看,物业处连物管费都不会主动提,打个圆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戚白在意的不是物业处的补偿,他在想赵元凯这次又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他新住处。
他搬家至今,还没三个月。
戚白沉着脸没说话。
管理员见此,以为他是不满意这补偿,张张嘴刚想再劝,然而余光看见一旁的明信片,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话语一顿,转而问:
“或者……戚先生您认识监控上的这个男人吗?如果您想报警,我们也会全力配合。”
报警后,被物管处的工作人员恭敬送出门,戚白心里的恶心黏腻感也没半点消褪。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附在他身上,在时刻监视他的动向,阴魂不散。
戚先生表情烦躁得像是想打人,直到他离开,工作人员都没敢问他这明信片和创口贴还要不要。
最后风景优美、措辞诚恳热烈的明信片只能扔进垃圾桶。
对于赵元凯的纠缠,戚白不是没报过警,只是收效甚微。
警察来得快去得也快,戚白现在不想待在这房子里,在群里喊了一声,随便拎了件沙发上的外套出门。
***
干净整洁的洗手间内,戚白能听见餐厅工作人员上菜时走动的脚步声、柔和舒缓的音乐和哗啦水声。
等久了的戚白用脚轻踢了紧闭的厕所门板一下:
“还活着吗,用不用爸爸来捞你?”
隔间里的呕吐声渐停,冲水声和里面人含糊应声一同响起,下一秒隔板从内打开,齐彬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出来,醉眼迷蒙喊着还没醉。
身体却歪歪斜斜地就要往站得板正的戚白身上栽。
戚白收了手机嫌弃一皱眉,拎着后衣领把满身酒气的人摁进洗手池,打开水龙头冲醉鬼。
齐彬被滋得哇哇乱叫,跟案发现场似的引来周围人注目。
刚进卫生间的男人,乍一看见戚白那一头黑色长发和他高挑瘦削的身影,已碰上裤子拉链的手一抖,激灵下以为自己走错,低头道歉刚要退出去,恰巧戚白转头,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男人脚步一顿。
“操,原来是个男人。”
目光在戚白脸上短暂停留,男人嘀咕一声,闪身进了隔间。
齐彬酒醒了大半,勉强站直后,满脸水珠狼狈抬头看始作俑者,语气幽怨:
“吾儿叛逆伤透——啊!”
没等齐彬干嚎完,戚白又毫不客气给了他脑后一巴掌:
“伤你个头,都说别喝了,你还抱瓶吹,怎么不吐死你?”
瞧着戚白眉宇间压不住的躁郁之气,齐彬晕乎乎的脑子稍稍清明:
“小白你咋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一个神经病。”
丢下这句话后戚白就甩着手上的水珠出去,齐彬撑在洗手池上反应两秒,爆了句粗跟上:
“那小学弟还缠着你呢?”
推开包厢门,戚白先被冲天的酒气熏得扭脸,餐桌上酒瓶东倒西歪,杯盘狼藉。
他心情不好组个局,来的都是大学时关系亲近的同学。
结果连他在内拢共就五个人,一个刚被他从厕所拎出来,包厢椅子上瘫着一位,桌子底下还缩着一团不知死活。
只有一人还稳立着。
作为包厢内唯一清醒的人,姜意瞧见戚白后赶紧招手:
“白你回来得刚好,快来搭把手。”
联手把喝成烂泥躺在地上的人扶到椅子上,戚白望向身边累得直喘气的姜意:
“今天不喝?”
姜意一脸唏嘘:“喝酒误事,你知道的,我戒酒了。”
“误事?”戚白促狭一笑:“我还以为你是沉溺你家金丝雀的温柔乡不可自拔。”
姜意,戚白的大学同学加死党,毕业就回家继承家业当总裁的万恶富二代,姜总在毕业当晚喝醉,一夜荒唐,醒来后就多了个身高腿长的金丝雀。
姜总的金丝雀长得比他还高就算了,还同样是个男人。
正打趣,落后的齐彬在门缝探头,嘴里说着‘这次没走错’,人刚坐下就急吼吼问戚白:
“你都毕业了,那姓赵的小学弟还没放弃呢?”
“小学弟?”姜意收了脸上玩闹的笑,拧眉问:“赵元凯那傻逼又来纠缠你了?”
戚白听见这个名字都觉得反感,黑着脸把今天的事跟他们说了。
齐彬骂了一句‘变态’,同情地看戚白:
“有这么一个狂热追求者,真是苦了你。”
姜意也点头:“早知今日,你当时就不该去给他当家教。”
赵元凯直接或间接给戚白惹了不少麻烦,想起戚白大学最后两年的日子,齐彬眼神怜爱地拍拍他肩,感慨:
“你上辈子是坏了多少人的姻缘,今生才开了赵元凯这么一朵阴魂不散的烂桃花啊。”
戚白面无表情开口:“我也想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在场清醒的人闻言都对戚白投以怜悯的目光,姜意道: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我看赵元凯这坚持不懈的架势,是不会轻易放弃了。”
戚白拿起手边的啤酒灌了一口,更烦躁了。
“要不……”齐彬打了个酒嗝,劝说戚白:
“小白你去谈个恋爱?等你名草有主了,赵元凯说不定就歇心思了。”
戚白捏着玻璃酒杯瞧他:“你单身至今,难道是因为你不想恋爱吗?”
谈恋爱又不是买菜,哪里能说谈就谈?
“我们不一样。”齐彬语气酸溜溜:“喜欢你的人那么多,只要你松口,那些追求者还不得为你前仆后继、死而后已?”
“就不提其他人了,单说我,大学这四年,可没少被迫帮你收情书收礼物,男的女的、富的帅的……只要你开口,还不是任你挑?”
戚白摇头:“我不喜欢他们。”
齐彬哽了一下,目光在戚白和姜意脸上转一圈,最后无奈一点头:
“也是,咱们学院最帅最好看的两颗草都在这里了,其他的莺莺燕燕你看不上也不奇怪。”
找个人脱单这条路好像被堵死,齐彬继续用自己半醉的脑袋瓜埋头苦想。
可赵元凯这事,他们几个聚在一起讨论了不止一次,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此时也只能相对无言,眉头一个皱得比一个深。
齐彬喃喃自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的没什么办法……”
就在戚白沉默时,姜意忽然开口:
“既然真的不行,找个假的呢?”
戚白瞧他:“什么假的?”
“假男友啊!”姜意觉得可行,双眼都亮了起来:“真爱不好找,两条腿的工具人难道不是满大街都是吗?”
戚白:“?”
假男友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