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园是以多层住宅为主的安置小区。十七号楼总共五层,没有电梯。杨远一家住在401,上面仅有一层。
杨远大跨步跑上四楼半的位置,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五楼平台,然后立即掉头返回楼下。
“上面没有吗?”陶芳的呼声从底楼传上来,她觉得杨莫出去了。
这不可能,车一直停在楼梯口,杨远坐在驾驶位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级台阶,就算踱下来一只猫,余光也能捕捉到。
他定了定神,把刚才的行动回想一遍,猛然发现其中存在时间差。杨莫出门后可以先躲在五楼,等陶芳手忙脚乱地冲出门后,立刻返回四楼,这时两人才刚刚在二楼碰面。等他自己跑上五楼时,小莫早已钻回家里了。就是这么回事!
“杨莫!你还要不要去上学了?”杨远冲进家门大喊一声。然而家里安静的几乎能听到回声。
如果这是恶作剧的话,到此为止应该收场了,这孩子没有这么强的定力。
杨远挨个房间搜寻每个可以藏身的角落。床底下,柜子里,水槽下,能藏身的地方无非就这么几个。杨远的心很快凉了下去,忽然又想到什么,走到阳台上检查窗户。
厨房和卫生间的窗户都开着。这栋楼只有最下面两层的住户安装了防盗窗,这里是四楼,可供攀爬的不锈钢窗框在下方五六米远的位置。
不会的,小莫没有这样的胆量。杨远甚至怀疑他有轻度恐高,面对游乐场里超过两层楼高的设施他便会踌躇不前。
想错了,儿子没有再回到家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莫遭遇了什么?下楼时被某个躲在门后的家伙一把拖进了屋里?
九户人家的十多张脸在杨远脑中一一闪过,大多数他都叫不上名字,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几年下来,这些人大体的脾性还是有所了解的。谁会这样做呢?这不合常理。
杨远返回楼下。陶芳在楼前空地上持续呼喊儿子的名字,不时望向小区中间的车行环道。环道上接连不断有车辆驶过,这时正值上班高峰期。
“别喊了,他没下来。”
“没下来?没下来人在哪儿呢?!”陶芳穿着臃肿的睡衣,瞪圆了双眼。额前的头发仍是起床时散乱的样子。
“你确定他出门了吗?”
“当然啊!鞋子都是我帮他穿的。”她说话的音量维持在呼喊时的分贝,发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
杨远抬头仰望面前的楼房,游移的视线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聚焦。楼梯间每层都有窗户,然而窗户周围光秃秃的墙壁根本无处着力。匪夷所思的错愕感被压制下去,无助和惊恐席卷而来。
“你倒是说话啊!”
别慌,别慌——杨远扶住车顶,深吸一口气——五层楼,总共十户人家,去掉自己家,还剩九户,小莫就在其中一户家里。楼梯间是一条垂直的死胡同,没有别的可能了。
“你说……会不会去恩怀家了?”一丝亮光在陶芳湿润的眼眸之中闪过,不及杨远回应,她已经朝三楼奔去。
恩怀父女二人住在302室。正常情况下,恩怀在一个多小时前就已经出门了。初中生必须在六点五十分之前到校,这一点杨莫也知道。
“小莫……小莫……”陶芳边喊边用手掌拍门。
良久无人应门,恩怀的父亲也不在家。
陶芳拍门的势头渐渐弱了下去:“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对面301室的门忽然开了,三个孩子和他们的父亲堵在门口东倒西歪地穿鞋子,最外面的那个孩子被挤了出来,铁质的绿漆门向外摆动,“咚”地一声撞在墙壁上。室内涌出一股暖烘烘的酸味。
孩子们原本在嘟囔着什么,看到门外有人后都闭上了嘴,推推搡搡蹦下楼去了。孩子的父亲正在咀嚼最后一口早餐,他扭过腰单脚跳了两下,拔出踩扁的鞋跟,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陶芳。
这户人家大约五六年前搬进来。男主人在一家汽修店打工,妻子在超市做导购员。每次遇上前来光顾的杨远一家,妻子总会尽可能地去试吃柜台找点东西给杨莫品尝,取来的份量也远远超过“试吃”的概念。这仅仅是因为杨远在他们搬家时搭过一把手。
“早。”身穿黑色毛领夹克的男人笑得有些尴尬,顺手关上了门。
“唉!”陶芳在他走下半层楼梯的时候叫住他,“有没有看到我家的孩子?”
“什么时候?”对方停顿几秒后反问,明显一头雾水。
“就刚才,有没有去……有没有看到?”陶芳大概是想问“有没有去你们家?”,但这么问可能会使对方越发混乱。
“没有。怎么了?孩子不见了?”他停止咀嚼,单薄的脸颊上撑起一个鼓包。
“刚才下楼的时候,不知道跑去哪了。”杨远回答。
“会不会跑到外头去了?”
杨远无心解释。这一幕再度提醒他,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逐户询问杨莫的下落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杨远让陶芳去楼上,自己跑下二楼。
201室住着一对老夫妻和他们大龄未婚的儿子,开门的是儿子。
“我家孩子来过你们这儿吗?”
“没有。”谨慎起见,他后仰身体朝客厅的方向问道,“四楼那家的小孩来过吗?”
他的母亲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节剥开的毛豆。“四楼那家的小孩?”她托了托老花镜,以极其困惑的语调重复了一遍。
202室的户主已经八十多岁,罹患糖尿病多年,卧床不起。开门的是上了年纪的女佣,她的回答如出一辙。
同样,一楼两家住户的反应也不例外。
“怎么会这样的啦?那么赶快报警呀!”
这个响彻楼道的尖锐嗓音来自501室的女主人,她的惊讶程度似乎超过了站在她面前的陶芳。随后“赶快报警、快叫警察”的声音此起彼伏,有如回音一般上下扩散。楼梯间里一下子站满了人。杨远透过扶手中间的缝隙向上望去,一个狭长的漩涡直通楼顶。他感到浑身燥热,一摸发际,竟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