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父亲来说,过年大约是一件很烦心的事,从前如此,而今更是。
父亲是爷爷**来台后才生的,兄姐弟之间差了近十来岁。当时,爷爷任职一间小公司,刚升为经理,不再需时时应酬,故父亲好似独生子,占去爷爷**全部关爱。
父亲高中毕业,申请留学去美,待了四年,之后回来进了家公司上班,做不到一年,便面临老板想收掉公司移民的局面。
父亲认为公司仍有发展x,就拿老家公寓去贷款,接手来做,慢慢也真是做出一番成果,但拿公寓贷款的事,让大伯和姑姑很不高兴他们闹了一场。
手足之间_gan情原就浅薄,经过这件事更不相往来,父亲结婚时,两家人都未到场。
直到我出生后一年,爷爷过世,三人关系才稍见破冰,但也讲不了几句话。
那时**还在,可年岁大了,大伯一家便搬回公寓照应,过年时,父亲带M_亲和我回去,两方处得都不自在。
后来过节,父亲回去,总吃过年夜饭便走。**去后,头一两年,父亲仍带了M_亲跟我回公寓,可后来,似有原故,总之我们再没去过。
但我对过年开始有印象的,都不是这些,是在外公家。长久以来,除夕的大清早,一家人就要搭机南下高雄。
即使两人关系正不睦,我留美未归,只他两人依然回去如常。
这是除了离婚,M_亲妥协再妥协,仅余的不退让。父亲无法不同意,他和M_亲之间才具婚姻效力,另一边在法律上不过一个温柔乡。
但在岳丈家中,父亲更要愁眉shen锁。
外公一家在当地有名望,亲族许多,走一整条街,处处都是认识的。父亲已惯了往来交际,可在这一干亲友面前,却似惜话如金。
父亲非要端姿态,只因不通闽南话。其实长年下来,多少有讲得通的,但或许自觉不够底气,近几年他反而更沉默得多。
对此情形,M_亲总漠然看待。
或许是因为回了家,那是她的堡垒,父亲再不能用_gan情伤害她。
我对过年回高雄,却也不太起劲。
当然,若和父亲比,我还是乐意一点的。
M_亲许多兄弟姊妹,我的表兄弟表姊妹便不少,但_gan情普普通通,总是过年相见玩成一片,回头就生分。
主要是彼此年岁相近,难免被比较,小时是成绩,大了换事业,再至婚姻事,长辈们好似讲不腻,年年要探问,说长论短。
不过,我心里无j打采,但到年节时便一个约也未排,照例除夕当日早上和父M_亲一起出门。
而今早不搭飞机,改乘高铁。
自高铁开通,往来南北再方便很多,不必赶提前划位,也不像搭火车一般要费劲和人挤。
近来,到除夕才返乡的人不少,普通对号座几近卖空,为了乘得舒适些,我一早订好商务座位。
路程不远,一个半小时便到达。高雄不似台北*冷,有日光溶溶,但毕竟冬天,迎面的风里仍挟带了丝丝冰凉。
M_亲先前联系过二舅来接,一出车站就见到了人。
外公家不在市中心,但不算偏远,从高铁车站过去要半小时车程,在车上,M_亲和二舅熟练的以闽南话话家常。对闽南话,我比父亲好些,能听也可以讲一点,二舅来问候,多少能搭腔。
二舅年岁小父亲一些,两人关系还好——其实不只二舅,父亲和M_亲这边的亲友全都是还好。
初碰面时,二舅仅对父亲点头,就当打了招呼,途中不曾聊上话。
到了外公那里,刚刚进屋子,各方又一阵问候,几个阿姨,大舅小舅,也有年轻人,都是似面生似熟悉,喊不出称呼的。
外公外婆年纪大,多在_F_里休息,我跟父M_亲一起去问安。外公脑子还很清明,当父亲的面,问我工作的事。
外公的暗示,我听得明白,而一旁的M_亲,不必看,亦能知她神情有企盼。她总觉得,父亲的公司终要我接手,即使不是,也不用辛苦吃人家一口饭,好处只能是别人的。
她盼的这些,我半点都无争取的心思,无论是jin_ru父亲公司,或者接受外公这边更好的条件。
何况,能吃上陈立人所给的一口饭可不容易。他没那么好心。
至于父亲如何想的*
他既未有说的意思,那么我又何必去问。
接到赵宽宜的来电时,我已教一个表妹纠缠近一个小时。
这个表妹是四阿姨最小的nv儿,才去大学念了一学期,知我以前申请过交换学生,年夜饭方吃过,一大家子待客厅里闲话,就来问我。
几个长辈在,我不好意思太冷淡,好容易答完申请经验谈,她又不依不饶,问起在美的生活细节。
便正好,手机响了。
不管是谁,我都无比_gan激——我看也未看就接起,一面从沙发起身。
“喂?”
“程景诚。”
我一愣,忙挪步向着无人的过道去,声量不觉低了些:“赵宽宜?”
“你在家里吗?”
赵宽宜问,他那头背后有着别的动静,很吵闹,气氛似欢庆,使他说话的声音更显平和清晰。
我蓦地静心,答他:“我不在家的,我和父M_回高雄。”
赵宽宜默了一下,但隐约听得他似和谁在交谈,过会儿,他才又问:“上次外公问你找时间来,你什么时候方便?或者,年节里没什么事,看看来不来?”
我愣住,“什么?”
赵宽宜好脾气的再讲了一遍,我才回神。
“这*这样,不会太不方便吗?”
“能有什么不方便?”赵宽宜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向来都比父M_早些回台北,可一般再早也要初四。
但其实,提早也不是不行,脑筋急转,我道:“初三。我没什么事,你*”
不等我讲完,赵宽宜很快道:“可以,你开车吗?”
“我搭高铁。”我说:“之前下来是司机开车。”
赵宽宜便讲:“你看搭几点的车到台北,传个讯息告诉我,到时我去接你好了。”
我一点也没有别的答案,“好。”
“到时见。”
“好。”我说。
那头挂断了,我对着手机发了会儿愣,思路才捋顺了。这是真的?我忽然怀疑,但不由要好笑自己。
只是去拜访,能表示什么?不能的。
我回头,不防撞上一个人影。
缠住我一晚上的小表妹,笑嘻嘻来问:“表哥和谁聊电话A?神秘兮兮的。”
我收起手机,和她错身,“我和朋友说正经事。”
“哦,一定是nv的朋友。”
身后的声音说,我忍不住一笑。
假若是,那就好了,我便不用苦恼多年。
及至初三离开,小表妹仍不依不饶要问和我通电话的人。多亏有她,我要提前一天走,亲友们都猜我要赶回去约会。
确实也是一个约会,可其中全无旖旎。
父M_亲亦有耳闻。父亲一贯未多问,M_亲神情却有几分意思,但她终究没多zhui。她知道,我不乐意被问_gan情事。
收妥行李,我一样搭二舅的车去车站,在下午三点多回到台北。
事前我传过讯息给赵宽宜,他和我约在东出口。我过去时,一台黑色宾利,新飞驰V8已停在那里等着。
我走近,敲了一下副驾车窗。
窗子往下放,赵宽宜看了来。即使在假期,他仍穿着周整,稍长的发亦梳得整整齐齐。
他开口:“来了,行李放后车厢里。”
我点头,放好后开门上车。
一上去,即闻到烟味,我问:“你很早就到了?”
赵宽宜一面开车,一面答我:“是出门得早,送几个人去机场。”
我道:“那你直接就过来等了?附近不是不能停太久?”
“我还上二楼微风拿酒,车子那时先停在停车场。”赵宽宜说。
“哦。”我不禁往后座瞧了眼,看见驾座后搁脚的地方有个纸袋:“拿得什么酒?”
“ChateauLagrange。”赵宽宜道:“你晚上不必要回去吧?”
我为后一句话怔了下,笑道:“是不用,怎么?难道叫我住下?”
赵宽宜点头,将车子开上了新生高架桥。
我愣了,不知能作何想法,但,又不想沉默。
我只好问:“这是要往哪个方向?
“天M_,外公外婆在十年前搬家到那里。”赵宽宜道。
“住到那里了?”
“嗯。”
赵宽宜应声后便沉默,而我一时不知和他聊些什么。太久没这样,密闭空间,只单独两个人。
以前丝毫不嫌闷,其实现在也不会,可却不由心焦,一沉默下来就忐忑。
我想着,问:“听个歌如何?”
“随你。”
我伸手按开音响。
里头放有碟,缓缓唱出一首ChasingPavements。
IfI'mwrong,Iamright,Don'tneedtolooknofurther,Thisain'tlust。
Iknowthisislove。
But,,ifItelltheworld。
赵家最早住的_F_子是党nei配给老将军的,在圆山附近。我小时去过,老式两层楼的洋_F_,有个小花园,讲起印象,近似赵小姐现在住的别墅模样。
其实我对那里,记得最多的除了客厅,就是赵宽宜的_F_间。我去时,总和他待一起,他住二楼的一间_F_,是他姑婆从前用的,靠窗边有张古旧的木头桌子,上头有几道刻痕,是一串法文。
赵宽宜当时早会了法文,我问他那是写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说:Jesuistombamoureuxdetoi,我爱上你了。
当时我们不过孩子,都不懂何为爱,只觉得法文有趣,我还学着说了一遍,若是现在,当作练习也讲不出来。
二楼最末的大_F_间,是主人_F_。每次我们上楼,看护阿姨都会提醒要小声。那时候,老将军年岁大body不好,赵老和太太要忙碌,除了帮佣,还请有看护。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那幢洋_F_。
赵将军过世后,赵家仍住在那里,在赵宽宜大学快毕业时,才搬往天M_。他们住到天M_西路五十巷里的大楼小区。
这里环境很好,清幽隐密,又近公园,交通亦便利,听不到外头商街的吵闹,但一出巷口,即刻繁华。
赵宽宜将车子直接开入地下停车场。我拿了行李跟他一起乘电梯到十楼,听他说他外公在这里买了上下两户,打通成为跃层形式。
来开门的是赵家请得阿姨。进门后有宽广的门厅,不太中国feng情,走西洋的摆设,一张原木雕花高几上放了盆花,后侧的墙挂了一幅水晶拼贴的画。
我换过鞋子,和赵宽宜往里走。
客厅的人看了来,是赵老,他坐在单人沙发上,挨着一张矮几,_yi着比上回看要随便些,但毫不失礼。
想起来,或许赵家人都是这个样子,不说赵宽宜,赵小姐就是最休闲的模样,也从未邋遢。
我喊:“赵老。”
赵老搁下一本书,摘掉眼镜,“放下行李,过来坐。”又吩咐,是对尾随来的阿姨:“再泡茶来,切块蛋糕,就切前日玉珍带来的那个。”
我赶紧讲:“不用忙,我喝茶就好。”
“那不行,难得。”赵老却道:“红叶的鲜*油蛋糕才叫滋味,吃过没有?一定没有吧,你们年轻人就知道迷macaron,都不懂其他好吃。”
坦白说,我不嗜吃甜食,没那样喜欢macaron——可也不多解释了。
阿姨还没走,问了句:“先生,配茶要泡哪个?”
赵老便道:“唐宁那款earlgrey。”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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