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宣见他沉默,又小声的说,“但是,但是,我得要怀上你的孩子。”
池渊快要抓狂。
“不然咱爸肯定会嫌弃我,我也...”杭宣犹豫再三,还是没敢把那句“我也怕你爸爸亲力亲为传宗接代”说出口。
池渊心烦意乱,掀开被子坐起身,点着一根烟。
杭宣缩在被窝里,一声不敢吭。
五.
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这几天能睡上个懒觉。
池渊醒来时都已经十点多,杭宣早就没了踪影,他伸了个懒腰,硬板床睡的他腰酸背痛。
杭宣正在井边打水。
池渊走过去帮忙,顺便捧了两捧水洗脸,洗完后手和脸都被冻的没了知觉,“这么冰凉,你怎么受得了?将来不怕手疼么?”
“已经习惯了。”杭宣还穿着昨天那身补丁棉袄,白净的脸上沾了点儿炭黑,“咱爸和张姨出门玩牌去了,吃中午饭才回来,我先给你做点吃的垫垫吧?”
“你早上吃过了么?”
“吃了的。”
池渊这才甩甩麻木的手,提起水桶往厨房走,“你会做什么?”
杭宣煮了一小碗元宵,又煎了一张小葱鸡蛋饼,池渊全程就倚在门框上看着,越看越心酸。
两个人坐在火灶边的小木凳上,方方矮矮的木凳,池渊一整个人都窝着,大半屁股悬在外面。
“好吃么?”
“捧着。”
两人异口同声,池渊轻笑了一下,把装着元宵的碗推到杭宣面前,“捧着,看你手指红的。”说着继续吃起鸡蛋饼。
杭宣默默的把碗捧在手心里,热烫的温度一点点渗透进皮肤。
池渊三五口吃完了饼,又拿起勺子舀了一个白白软软的汤圆吃掉,等碗里还剩下三个时,他开口问到,“干嘛一直盯着我,馋了?”
杭宣立刻摇摇头。
池渊莞尔,起身去又去拿了个新勺子回来,“这三个给你吃,嫌不嫌弃我剩下的?”
杭宣又摇摇头,捧着碗的手心里泌出些潮热的汗湿。
池渊喂他吃了三个元宵。
六.
午饭准备的挺丰盛,算是弥补昨晚团圆饭的糟心。
张姨一个劲儿的夸奖杭宣手艺不错,将来肯定能把池渊养的好。
池爹长长的“嗯”了一声,“也能把我们孙子养的白白胖胖。”说罢筷子在一个盘子边上点了点,“这个,有点儿咸。”又在另一盘上点了点,“这个,炒过劲儿了。”
池渊杵着下巴,“这两盘我炒的。别人家刚进门就没事儿挑事儿的,下马威啊?”
池爹“嘿”道,“这么快就护起来了!昨晚也没听见你们办事...”
张姨赶忙打圆场。
池渊咬着筷子都惊呆了,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爸!你真的是够了!”
好歹没掀桌。
吃完午饭两个年长的又出门打牌,让池渊那句“也能有时间多陪陪你”显得十分自作多情。
家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也好,免得听他爹张口闭口三句话离不开一句“生娃生孙子”的。
杭宣把碗筷都收拾到大盆里,抱到井边,等再搬着小板凳回来时,就看到池渊撸着衣袖在打水。
两个人慢吞吞的洗碗,盆里倒满了热水,杭宣在自己家里洗碗都没能用上过热水,他有些贪心的把手泡在油乎乎的盆里,实在是太暖和太舒服了。
池渊问,“什么时候就没再读书了?”
杭宣抬起脸时,眼睛还在笑,他稍稍回忆了一下,“读到高二,后来我弟弟考到镇上去了,家里就供不起我了。”
“你...成绩怎么样?”
“还...还可以吧,我喜欢解数学题,尤其是立体几何和数列。”
池渊也笑起来,“我最讨厌数学了。”
下午出了点太阳,两人闲来无事,决定出去溜溜。
池渊给自己带好帽子,转身就把羊绒的大围巾围在了杭宣的脖子上,新年新娶回来的媳妇儿,还穿着半高领的旧衣服,聘礼下过去挺多,自己一分没捞着,全用在了弟弟身上。
池渊把围巾拽了拽,遮住杭宣冻红的耳朵,“这样暖和点没?”
杭宣点点头,脑袋都不敢乱动,生怕蹭脏了这条舒服又柔软的围巾。
山里乍看一时觉得新鲜,看久了便觉得无聊,蜿蜒的道路,奇形怪状的树。
返程的时候,杭宣问,“你过几天就走了,是回哪个城市去?”
池渊歪过头看他,看他应该是走了许久身子暖和了,脸蛋一片晕红。
“鸢兰。”
“鸢兰,离我们这里很遥远。”
池渊嘴里叼着一小截草根,说话时一翘一翘,“是啊,很好的城市,可是我爸那个老顽固死活不去。”
杭宣浅浅的笑了笑,“嗯,老一辈么,他们想一直在这里,觉得这里好,我们年轻的就都想出去。”
七.
晚饭时,池爹也精了,把每一盘菜都挑了屁大点儿的毛病出来。
池渊被惹的要炸毛,筷子放到碗上,“怎么的?我天天加班加点忙公司的事,顿顿饭要么吃外卖,要么酒桌上喝到吐,能吃上一回家里做的饭都来不及感天谢地,你就在这挑刺儿?”
池渊不吃,杭宣也赶忙把筷子放下。
张姨也头疼,头疼也得打圆场。
池爹“啧”到,心里着急自家儿子啥都不懂,新来的媳妇儿能宠吗?能惯着吗?那以后生了孩子不得傲到天上去?
池爹还端着威风,“我这怎么叫挑刺?这是有一说一。”
“那你慢慢说。”池渊觉得心好累,这个年过的,跟他爸除了吵嘴就没干别的,他拽着杭宣的手腕站起身,“我们回屋了。”
池爹的威风一下子端不住了,“你站住!”
池渊没理,听张姨在身后指责他爸,“让你厉害,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说说你这是干什么...”
两人回了屋,杭宣有些不知所措。
池渊拍拍床边,要他坐过来,问到,“吃饱了吗?”
杭宣点点头,其实他没吃饱。
池渊失笑,“怎么办,我还没吃饱呢。你做的都很好吃,别听我爸胡说。”
杭宣抿唇,犹豫道,“那等他们吃完了,我去厨房偷偷给你开小灶,还煮元宵好么?”
“好啊。多加点儿糖,我喜欢吃甜的。”
“好。我,我也喜欢甜的。”
池爹虽然挑三拣四了,还是把一桌菜扫了个光,饭后是张姨收拾的。
两人一直在屋里等到大厅的灯灭,等到他们回屋睡觉,才偷偷跑到厨房里。
一碗元宵多加了两块冰糖,这回没用两个勺子,池渊一口喂自己,一口喂杭宣,二十几个软糯的汤圆没一会儿就吃的只剩下汤。
“要喝吗?”池渊舀了一勺,贴到杭宣的唇边,“汤也好喝。”
杭宣的心跳早就不像自己的了,他张口,甜丝丝的汤汁一直暖到胃里,让他有些想哭。
八.
今天池渊起了个早床,窗外面还一抹黑,鸡都没动静。
杭宣穿好衣服,又叠好被,看池渊还哈欠连天的到处找袜子,便说,“你再睡会儿吧。”
池渊没吭声,他昨晚睡前就让杭宣起床时叫他一起。
“你再睡会儿。”杭宣后悔了,就不该叫醒他的。
池渊把袜子穿反了也没发现,其实他对他爸饭桌上的挑刺儿明白的很,就是在给杭宣下马威。
恶俗。
池渊穿好外套,冷的直哆嗦,他边往屋外走边问,“早饭你准备做什么?”
有池渊在,杭宣就没碰过冰凉刺骨的冷水。
饭桌上是煲的浓稠的白米粥,煎的金灿灿的小葱鸡蛋卷饼。
池爹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啼哩吐噜的灌了两大碗粥下肚,“这一顿做的还成。”
池渊撇嘴。
池爹看他那样儿就着急来气,收到张姨在桌下的一脚提醒才好歹没呛声,只问,“什么时候走?”
池渊说,“后天的飞机,明天吃完午饭就得出发。”
“坐什么飞机,掉下来怎么办,穷嘚瑟。”池爹哼笑完,见池渊压根不搭理他,自顾吃饼吃的满嘴油光,语气不觉加重了许多,“给你娶回来的,走之前把事儿办了!”
池渊听罢就撂下筷子。
池爹“嘿”道,“怎么!就要你办个事儿,将来不用你生,生了也不用你带,还真把你给惯的!送你考出去,你就这么报答你爹的是不是?!”
池渊气的张口又失语,再张口再失语,最后一句话都不想说,也懒的说。
连早饭也吃的不安生。
池渊摔门而去,没回屋里,迈大步直接从大门走掉了。
杭宣跟在他身后,可是看到那个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时,就怎么都追不出去了。
一直到过了午饭的点儿,池渊才回来。
一回来就看到杭宣在井边洗碗,水盆里一丝儿热气都没冒。
本来就没散干净的火顿时又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