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在江城时抱着“最后一次见面碰碰运气”想法的那次,这是沈苫第一次正式造访秦峥的“家”。
事实上,他也很少造访别人的家。
即使是在从前几度落地西海岸后抵达秦峥所在的城市,沈苫也从没尝试提过要去对方的家中过夜。
“家”不是普通的场所,一个人几乎所有的生活都有可能发生在这个空间里,私密意义太强,即便邀请者自己对此都毫不在意,沈苫也很难忽视掉自己心中下意识的回避。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条做人准则好像从他们落地布达佩斯开始就对秦峥失效了,到现在,沈苫已经不止一次地邀请秦峥来到自己的家中做客,而当秦峥前两天邀请自己时,沈苫也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但仔细想想,也许秦峥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沈苫生命中的一个意外。在涉及到模糊原则的事情上,他对他的陛下总是很纵容,不怪沈玉汝第一眼便瞧出二人之间的关系非乎寻常。
秦峥的_F_间面积不大,但格局还不错,一室一卫一厨一厅。在路过_F_门大敞的卧室时,沈苫视若无睹地从门边经过,但又止步于卧室门边的过道,看着对面墙上的挂画,他咬着zhui里的饮料xi管,很认真地端详起来。
要不是前几天才刚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秦峥几乎要被他此刻专注的神情迷惑,以为他们现在还在温暖的维也纳博物馆里看席勒的画作。
但这幅风景画的确不属于冰岛——在画框右下角落款的位置,作者用小小的花体英文写了一句“inParis”,在巴黎。
“我在巴黎的时候,走在街上,总能看到有人在路边画画。”沈苫悠悠开口。
台阶上大桥边花坛侧路灯下**不知是不是因为*漫之都的风都格外有艺术气息,所以才能在每个人的笔尖都催生出风格迥异且天马行空的画作。
“你画过吗?”秦峥问道。
他们两个人都不止一次地去到过巴黎,但却从来没有一起去过。沈苫说的那些画画的人秦峥也见到过,只是比起那些陌生人,他更愿意想象其中最特别的一张面孔。
“没有,”沈苫笑了笑,“不过有很多人画过我就是了。”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出去散步的。
有时去公园里走走,有时在桥上吹着风发呆,有时就只是坐在城市里某个能看见埃菲尔铁塔的安静长椅上,用耳朵收集身边出现的所有声音——鸟叫叶片拂动风礼貌的小狗人类的ChuanXi**
以及一声或热情或腼腆的“Bonjour(你好)”,和随之而来收到的一张主角是他自己的画。
秦峥和他一起倚在墙边,轻声询问:“那些画你都留着?”
沈苫点了点头:“我有个专门装这些的纸箱子。”
——在他放弃定居之前。
决定成为流*者后,沈苫很明显做不到抱着个箱子满世界跑,于是就将它和其他不必要的行李一起,全部打包寄回了布达佩斯。
他的杂物不少,整理的时候虽然在大同小异的箱子上都事先贴了标签,但缺少条理和耐心的沈苫很快就会把不同的东西混在一起全部丢进完全不属于它们的分类空间。
二十多岁了还在给外婆找麻烦,沈苫不是没有为此不好意思过,但在先一步寄出那封大笔一挥写下“没有隐私,可以全部丢掉”的信件之后,他那为数不多的愧疚_gan也随之全部消散了。
但也是上次回家后沈苫才知道,原来沈玉汝当时不仅没有丢掉他的“垃圾们”,还一样一样拿出来为他分门别类全部整理了一遍,之后又完好妥当地收到了沈苫的_F_间和阁楼上。
虽然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沈苫到底还会不会回来,但外婆永远都会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秦峥放低了声线:“你外婆真好。”
瞧这酸溜溜的语气,真是做作。
沈苫本不想搭理他,但不知怎么又忽然改了念头,他转头看向秦峥的shen色眼睛,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想,她也可以对你很好。”
沈玉汝的好不是那种春风化雨无微不至的关怀,恰恰相反,沈苫几乎被她放养长大,成长路上有很多道理全靠自己摸索着学会,但每一次——他人生中每一次巨大的转变时期,沈玉汝总会恰到时机地出现,三言两语点拨外孙两句,在给他的小小世界带来shen远震*后,又静静微笑着转身退回到老宅的那面工作台之后。
在用爱和温情包裹着太多无奈磋磨的世俗家长中,她是一位很好的引导者而在那些总是保有边界距离_gan的引导者中,沈玉汝又是一位时不时会让人_gan到窝心的很好很好的家人。
沈苫很庆幸她是自己的外婆。
而他现在对秦峥说这句话,就算只是从字面意义上来辨析,似乎也是他可以也愿意把外婆对自己的爱分给秦峥的意思。
依照世俗常理,这种话不能随便开口,必须是建立在二人拥有一定成文或不成文的具有一定契约束缚的社会关系时,才有可能向对方做出这种承诺。
但沈苫刚才的语气却足够的诚恳平静,让秦峥没来得及生出任何旖旎期待便第一时间发觉,比起“分享”,沈苫更像在“托孤”。
但他想托付给另一个人照顾的到底是沈玉汝还是秦峥?
“你想吗?”沈苫再一次问道。
仿佛只要秦峥想,他就能立刻给沈玉汝打电话,让老太太去把二少爷的名字登记到他们家。
秦峥岔开了话题。
“你喜欢画画吗?”他问。
沈苫的眉头微微动了动。
他的zhui唇轻颤着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般,重新展开笑颜,自然地回答秦峥的问题:“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习惯了吧。”
作为制琴师,琴身的轮廓与琴身上或繁复或简约的线条与花纹都需要制作者一笔一笔勾勒之后再一刀一刀雕刻在木材上,沈苫必须要会画画,而且他还要懂得鉴赏那些别人看不懂的各种主义,以便未来不知何时为自己所用。
沈苫取下绑缚长发的头绳,将脑袋向后仰靠在贴了布纹纸的墙上,若有所思:“我小时候总是见到外婆伏在案边,对着一些只有文字记录的书籍和五花八门的花纹原型,尝试在纸上复刻失传已久的乐器构造。比起其他小孩的儿童书籍,那些可能是我更早的启蒙读物,后来再大一些,有时候我也会试着和外婆做同样的事。”
沈玉汝念书时是专门学的提琴制作,但沈苫学的要更杂一些,除了提琴,他还花了很多工夫去研究其他样式的乐器,并且非常热爱复刻那些浸染着洛可可繁复装饰风格的古典拨弦乐器。
“不过也就是上学的时候才会做那些。”
中学时同龄人都在*场上踢球,沈嘉映却像个怪胎一样只想着快点跑回家里刻东西。在奥斯陆的时候也是,每次交作业,他总会因为花里胡哨的技艺得到满座惊叹。
可当真的将这份爱好作为工作之后,沈苫却好像突然失去了大部分的兴趣。
他仍然会去研究那些宗教古籍中的对称式符号,并且潜心钻研怎么将其修改复刻到立体的世界中,但那都只是因为甲方的要求。
“曾经有一位客人,他想让我把莫奈晚年画的睡莲搬到他的琴上。你能理解这是多么离谱的构想吧?”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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