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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是忙碌的清洁工,三白眼一刻不停地请罪,郁辰扬起手制止他的废话,继续对苏远说:“不道歉的话,就关禁闭。没有喝的没有吃的,就你现在这副样子,三天就够了。”

听了这话,苏远的眼眸忽然闪动了下,他笑:“好啊,我巴不得。”

郁辰说:“你在里面抗几天,M区的人就陪着你饿几天,你说说看,等你出来,他们会怎么对你?”

苏远没答话,他明白,郁辰不让他死,他就绝对死不了,而这种连坐制,能逼出那些人对他的愤恨,把他活活折磨疯掉。

三白眼插嘴骂道:“不知好歹!狱长,这种人就是屡教不改,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对他用鞭刑的,不然他不吃教训啊!”

苏远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这副想尽办法为自己开脱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郁辰关注着苏远的神色,唇角带上笑意。不屈服?有骨气。但是……没有意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种挣扎是多么的没有价值。一味的逃避,认命,不再争取,好像全世界都与他为敌,活着,只是向死而生。

一笑过后,郁辰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就连钟承志这种一根筋都看愣了,他的倒抽一口气让李逸清从床上翻身下来,看到那一幕的同时,他也同样愕然,并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郁辰俯身靠近苏远满是血污的脸,在他被薛管教打出血的眼角印下一个吻。很友善的一个吻,像是亲昵玩伴之间的招呼。然后他在全身僵硬的苏远耳边说了一句话。

太轻太轻的一句私语,除了苏远,没有人听得见。

只这一句话,苏远忽然握紧了拳头,他惊疑地看向说话者,颧骨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郁辰的下巴,他不在意那点疼痛,急切地向他寻求确认。

郁辰看着他笑,只是笑,不怀好意。

苏远慢慢松了拳头,他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会向薛管教道歉,下次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三白眼都傻了,多少电击多少踢打多少鞭笞都没让这个青年松口,这人根本是个死河蚌,一句软话都撬不出来,这性子在这种地方,不给他整死也早晚被牢友整死。而狱长只是跟他说了一句话就搞定了?只一句话,他就肯认错,肯服输?

没人知道,连李逸清都揣摩不到,郁辰的举动是什么意思。那个青年全身都是他厌倦的血腥味,他的伤口脏乱不堪,为什么郁辰一点也不忌讳,他又跟他说了句什么。

直到后来李逸清才明白,原来那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根本从一开始就光明正大地摆在那里,让人啼笑皆非,却又无可奈何。

*******

苏远去医务区休息室向薛律道了歉,很郑重地道歉。

他说,对不起。

他说,以后任你管教。

他说,绝对服从。

四十多岁的薛律向他吐了口唾沫,脸上的皱纹纠结成猖狂的笑,他说老子就知道你会来求我,老子手底下调教了那么多条狗,没有一个敢咬主人。

苏远不反驳他,他走进隔壁的房间,躺在床上接受治疗。医生是个年轻男人,头发染成了金色,脸长得挺端正,可惜总是一副痞子样,很像街边的流氓,他自称莱斯特,说这是医名,就跟妓女的花名一样。

说实话,苏远对莱斯特的医术很不放心,可来了两次以后他就发现,想在这人的手底下死掉,可能还真不容易。

莱斯特往他身上胡乱倒了点酒精,胡乱用棉签抹了抹消毒,胡乱包扎了几下,完全不理会他的痛哼,兀自说:“我说苏远,你可真厉害,别人进这监狱一年后才能被我记住名字,你倒好,一个月就跟我混熟了。”

苏远淡淡道:“我三生有幸。”

莱斯特顿了顿,又说:“你还一次比一次惊天动地,上次打群架一下往我这儿送了五六个我就够懵了,你这次直接把三白眼的鞭刑给勾搭出来,搞这么些纵横交错歪七扭八的伤口,完全是挑战我的审美观!”

苏远闭着眼睛回:“你的包扎技术也很挑战我的审美观。”

莱斯特一掌拍在他淤青的腹部:“哼,我总算知道三白眼干嘛这么对你了,你这张嘴真是欠扁!不说话闷死人,说了话气死人!”

苏远蜷起身体闷哼,仍是不睁眼,莱斯特还想再骂,却见他昏睡过去,只得拍手走人。其实他挺佩服苏远的,刚进来就刷新了内审室的单人月审记录。而且,今天的事他听说了,能让郁辰亲自出手,不知该说他是“三生有幸”呢,还是“命犯煞星”。

医务区的药水味有些刺鼻,苏远浅眠了一会儿就醒了。房间里很暗,他看了看带夜光的时钟:十一点多,已经是深夜了。牢狱那边早已熄灯就寝,这时候整座监狱安静得吓人。

身上的疼痛减轻许多,但是他的头有些昏昏沉沉,抬手碰了碰额头,是发烧了。苏远睁着眼,在黑暗中不知道看向哪里。

隔壁薛管教的呼噜震天响,苏远听着听着忽然想起姐姐的话。他姐姐曾经被一个四十来岁的王老五追求过,他开玩笑问她既然那人那么有钱,为什么不答应。他姐姐说,你看他手短眼尖,满面油光,皱纹里都是不饶人的猖狂,这种人,外表再光鲜,内里也是个变态。

当时他不以为意,觉得这结论是不是有些武断,见过薛律以后他就通透了,原来姐姐看人这么准确,薛律正符合那种变态的所有条件。

姐姐。

这个词在他的舌尖窜过,立时留下一阵哀恸。他觉得,姐姐在最后还是看错了人,她看错了他。

苏远蜷起身体,双臂紧紧地抱住头。

她让他救爸妈,他晚了一步她让他逃,他没有逃掉她让他面对,他无从面对。几乎她对他的所有期望都落空了,他现在唯一做到的,只有姐姐最后留下的三个字:活下去。

可偏偏,他那么不想活下去。

*******

郁辰走进这个房间时,看见的就是苏远蜷缩在床上的模样。

他走到床边,脚步声惊动了床上的人,他注意到苏远的背部僵硬了一下。

“你在哭?”他问,顺手打开了床头的灯。

苏远抬起头来,很干净清爽的一张脸,没有红眼,没有泪痕,只有眼角和嘴角的伤口和青紫。

“哭?”他扯了扯嘴角,“你教我?”

眼睛适应了光线,苏远望着眼前的人,一时有些不敢置信。郁辰穿着单薄的黑色睡袍,脚上趿着棉拖,大喇喇地坐在他的床边。

不知着了什么魔,苏远问了句让他想抽死自己的话:“你住这儿?”

这是他的自然联想,人们只有在家里才会穿这身衣服吧。可是这问题实在很无聊,郁辰住哪儿关他什么事?别说郁辰没必要回答他,就算回答了于他也没有任何意义。在这种地方,思考都是多余的,更别说联想,更别说关于狱长的联想。

郁辰似乎也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他想了想,回答:“可以这么说。我住在这儿的最高层,算是这里最有权势的犯人。另外,我刚洗过澡,突然想来看看你。”

很难得的,苏远被他说得无言以对。

那个“最有权势的犯人”听着很有些幽默感,但他又隐约觉得郁辰不像在开玩笑。而那句“另外”,如果他启用大脑的自然联想功能,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最后苏远决定不再纠结这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他问:“你今天说的那句话算数吗?你能给我证据证明不是骗我的吗?”

“我能。”郁辰笑笑地说,同时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摆在苏远面前。

苏远一下子倾身过来,扯痛伤口也不在乎,一把夺过那东西握在手心。他明亮的眼闪动着光辉,像是死而复生的两潭静水:“好!我信你!”

他信他。信那句至今在他耳边回响的私语,矛盾,却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等你能杀我的那一天,我就让你死在真相里。

这是疯子与疯子的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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