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晁的灵柩自邺河扶送入京的那一日,沿途白色灵幡成阵,哭声不绝,路祭的布素车辆摆了百来里,浩浩**如滚地银山,那是李稚自入京以来见过的第一阵仗,他站在红瓶巷口望着那盛大的车队,莫名喘不过气来。
这是真正的举国同丧,皇帝赵徽不顾劝阻亲自_fu素出城迎棺,在看见灵仗时泪洒长襟,当即下令,朝中士宦之家禁声乐半年,并在城外举建“望乡台”,谢晁的丧仪礼制等同于一等懿国公侯,仅次于皇帝殡天。
yi_ye之间,京中缟麻白布宣布告罄,当天闻讯前往吊唁的京官充塞了清凉台的各条街道,马车轿子停在雪夜中,不时有谁家的仆从急匆匆地从路旁低头走过,脚上缠着shen黑色的布条,走路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谢家子弟从各州郡赶回盛京,一架架马车陆续驰入城关,这盛京好似变了天。
贺陵收到谢晁逝世的消息,长叹了一口气,他与谢晁的年岁相差不大,两人都是建中时期的名臣,往来渊源颇shen,听闻好友溘然长逝,他默然写了yi_ye的殃榜,第二天命李稚收拾东西,与自己一同去谢家吊唁。
李稚早就已经换好黑色_yi_fu,他陪同贺陵来到谢家。
贺陵一jin_ru庭院,还没有Jin_qu大堂,遥遥的看见那白色灵幡不由得先伤心,李稚见他似乎有些站不稳,忙伸手扶住他。贺陵示意李稚松开手,他慢慢地整理好_yi襟,重新往前走,李稚不放心地跟上去。
谢家上上下下都已换了白色丧_fu,徐立春听闻贺陵前来吊唁,他走出来接引。来往有同来吊唁的京中官员,见到贺陵都同他行礼。
徐立春劝道:“贺老保重body。”
“谈什么保不保重的。”贺陵抬手道:“去看看吧。”
李稚一边帮着撑伞遮雪,一边无声地跟上去,帘子揭开,他一眼就看见站在灵柩前的谢珩。
堂中一众谢家子弟中,只有谢珩与谢玦穿着白色的斩缞丧_fu,这是梁朝礼制中最重的丧_fu,用生麻搅浆割成成_yi,断处外露不加修饰,tao在外_yi外面,以示对亲近长辈逝去的悲哀沉痛。大冷的雪天,谢珩只简单地tao穿了两件_yi_fu,其中一件还是生麻丧_fu,脸上看起来平静无波澜。
见到贺陵,他走上来。
贺陵望见那尊灵柩,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那年我刚到江陵,十二三的年纪,想要拜老师求学问,老师不肯收我,我心中很不_fu气,于是当场做文章,跪在雪里冲着老师的家门大声喊。没一会儿,门nei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我喊一句,里面就接上一句,那会儿江陵还有宵禁,城中的人全都跑到街上来看,戍卫没有办法,最后连太守都来了,大家都在猜是谁能赢。一连好几个时辰,我跪在雪地里冻得扛不住,平生没输过,实在气不过,爬起身去拍门,刚喊了一句你出来,他就出来了。”
贺陵说话间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当年那场景,江陵城拥拥嚷嚷的街道上,门忽然被拉开,他拍着门一时愣住,里面那少年笑着问他:“出来了,怎么了?”
一眨眼六十多年都过去了,一想起来那清澈的声音却仿佛还在耳边,人生有幸逢一知己,老来白头想起来都还是欢喜的。
贺陵望着那灵柩默然不语,忽然有人扶住他,他看向身穿孝_fu的谢珩,回过神来低声问道:“你的父亲还没有回来吗?”
“大雪封了路,过两日才能到。”
贺陵重新看向那堂前挂着的挽联与灵幡,“便是这身后再极尽哀荣,也是瞧不见了。”他走上前去,拈过了香,对着那灵柩拜了三拜,便算作是与这多年的好友作了别,又叹道:“人生七十古来稀,算来平生也没多少余日,想必重逢亦不会遥远了。”
李稚在一旁听了这句心中颤了下,下意识伸手去扶贺陵。
在吊唁完离开谢府之前,李稚看向灵堂中的谢珩,谢珩穿着生麻孝_fu侧身而立,几位前来吊唁的国公围在他身边,他一双眼睛始终平静地望着那副棺柩,外堂有皇章观的道士在伏章申表朝叩三清,隐约有庄严肃穆的低诵声传来,李稚看得心中难受,但这种场He他也不能说什么,最终还是转身陪着贺陵默默离开了。
贺陵回家的路上,大约是觉得心中寂寞,他同李稚说了说谢晁,但没说那累世的声名,只是聊了聊谢晁这个人。
谢晁出身高门,但和年少时期x情暴烈的贺陵不一样,他是个温柔和煦的人,脸上常常带笑,他文章写得很好,但没留下太多篇章,一辈子为了梁朝鞠躬尽瘁,四十多岁时他患上头风症,后来病情加重不能够走路,便辞官隐居在邺河。
谢晁曾经说过一句话,谢家满门珠玉,却唯独没有栋梁之材,直到谢珩的降生,谢晁对长子谢照的_gan情一般,但对这个长孙却意外地疼爱有加。谢珩自幼丧M_,谢晁便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养,谢珩直到十三岁才回到盛京,他和父亲的_gan情淡薄,但和祖父的_gan情很shen。后来谢晁病情加重,儿子孙子一个也认不出来了,却唯独记得道吟。
这十年间,谢晁病得糊涂,偶尔有一两刻清醒,他告诉子孙自己哪里也不去,今生便终老邺河名山好水间。贺陵前些年收着他的书信,那时谢晁早已经病得写不了字,展信里面是一枝刚冒新芽的夹竹桃,众人都看不懂,以为谢晁又犯糊涂了,只有贺陵抚信怅然良久,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谢晁是在怀念少时与朋友同游的光*,那些一日看遍长安花的快乐,终究是不再了。
贺陵絮絮叨叨地说到最后,叹了口气道:“也怪不得他独喜欢谢珩,谢家这么多子弟中,唯有谢珩的x子最像年轻时的他,到底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耳濡目染自然是像。”
李稚沉默地听着,袖中的手慢慢地攥了下。
李稚这些天但凡有空下来的时候,他几乎都在谢府门口转,自十三州郡入京吊唁的官员渐渐地都到了,他每天都能见到新的面孔,这一场丧事真的是轰动了大半个梁朝,迎来送往中似乎能嗅出一gu暗潮汹涌的气息,说不清也道不明。
李稚脑海中始终盘旋着那天在灵堂见到谢珩的场景,斩缞丧_fu披垂在身上,世家公子一双眼沉默地望着灵柩,大半个身影笼yinJ在昏暗中。
他忽然想不下去了,shenxi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这大雪纷飞的盛京城。
举目望去,冰雪庄严,家家户户门前瓦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连灵幡都看不清了,谢晁的灵柩于十二月初六出殡,归葬于鄞山。
这天晚上,贺陵忽然命李稚送些旧日的诗稿去谢家。这时葬礼已经结束了,又是夜晚,谢府相较于前两日冷清了不少。李稚说明来意后,门僮领着他Jin_qu。谢府各处悬挂着灵幡挽联还没有拆,堂中摆着瓜果祭器,一切看起来安静极了,谢家人在此之前每夜都跪在堂中守灵,从今夜起就不必了。
李稚站在庭院中等候,没一会儿,徐立春走出来,告诉他诗稿已经送Jin_qu了。
李稚原本应该走了,但他却没有离开,他没有忍住,“徐大人,谢中书他近日来还好吗?”
徐立春这些日子为丧礼一事*心忙碌,好几次他出门都看见李稚在附近转悠,他很容易猜到李稚在想些什么,“你问这做什么?”
“这些日子天冷,那天我见谢大人_yi裳穿的单薄,一个月来他每晚通宵守灵,怕是body受不了。”李稚一口气说完才意识到不对,“老师也很担心谢大人,我问一句,回去好告诉他。”
“你倒是心细。”
李稚顾不上徐立春的语气,“那谢中书他近日来还好吗?”
徐立春叹了口气,“你既然都看见了,你说呢?”
李稚没了声音。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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