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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迟和元祁在楼梯间躲了一会儿,又撞见两个进来抽烟的男医生,也是满身血味,若无其事地聊家常。一个抱怨说今天的病人好多,累死了,大厅里那么多人,真不体面。另一个就安慰道,明天就调休了,再坚持一下,抽快点,马上要集合了。

这次两个人还是躲在塑料袋里,蔚迟还在塑料袋上戳了一个洞往外看,吓得元祁气都不敢出。

蔚迟着重注意医生的脸,确实是那种沥青般的凝滞颜色,白大褂的下摆和衣袖上全是血,没有护士们的衣服那么触目惊心,但是显然,在这些医生们身上也发生了什么变化。

等这两个医生也走了,蔚迟意识到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医院禁烟,这楼道却是医护人员抽烟的秘密基地,根本不安全。

“那我们怎么办啊?”元祁抽抽搭搭地把眼泪擦干净。

“先活着,这么大间医院,总有人来救我们吧。”蔚迟又趴到玻璃上往外看,好一会儿走廊上都没有人走动。他想了想,刚刚那两个医生好像说要去集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跟元祁说:“我要去我妈办公室一趟,你怕的话就在这儿等我。”

元祁小声惊呼:“不!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一个人更害怕!”

蔚迟说:“那你不许哭。”

元祁点头如捣蒜:“我不哭。”

两人弯着腰通过走廊,走廊护栏是实心瓷砖,可以把人遮住,可怕的是医院的走廊太长了,围绕着天井呈一个“井”字,一眼就望到了头,但凡有人出现在同一条走廊上,根本无所遁形。

还好没有遇到人,两人有惊无险地到了妇科五诊室,蔚迟把门反锁,开始翻箱倒柜地在他妈办公桌里翻,翻半天没翻出什么端倪,倒是翻出几封徐叔写给他妈的情书。元祁也在跟着他翻,边翻边问:“我们到底在找什么啊?”

其实蔚迟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只是觉得这全医院的医护人员都出了问题,那总归是有什么原因吧。或许是什么病毒泄露?或许是疫苗变异?不过……周迎春是妇科的,好像确实跟这些事情的关联不深,大概是找不出什么秘密资料的……

元祁背了个背包,蔚迟就让他去拿里间小休息室的柜子里的东西,吃的喝的都带上。以前蔚迟放假的时候会到医院来写作业,知道那里放了不少零食。

拿完以后两人又返回安全通道,刚进去蔚迟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元祁赶快了扶他,一碰到他的手臂,立即感觉这人抖得厉害,着急道:“你怎么了呀?”

蔚迟摇摇头,缓了一会儿,还是趴到一边的垃圾桶上去吐。

他刚刚没忍住,微微直起身朝天井下面看了一眼。

他的瞬时记忆很快,把场面看了个清楚——

一地的死人,因为尸体被各种踩踏拖拽,好些都不成人形。医护人员都集中在一楼,一个医生配一个护士,两两成组,四组成一队,每队配着一个推手推车的护工,手推车上放着一个铁盆,就是员工食堂装大锅菜的那种盆。手术刀锋利小巧,医生们各个技艺精湛,在尸体胸口轻描淡写一捣鼓,身后的小护士就蹲下去把尸体的心掏出来,往铁盆里一丢——

一楼大厅正中挂着一个白面大钟,时间指向三点。

蔚迟吐完了,扶着墙爬起来,竭力压制着身体的颤抖,眼角都红了:“走,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两人顺着安全楼梯跑到一楼,这儿有一扇小门,平时供清洁工出入。小门开着一条缝,明媚的春光从那道缝中涌入,元祁高兴地要起飞,朝那门就冲过去,被蔚迟拎着后颈拽回来:“等着!”

元祁一脸委屈:“怎么了呀?”

蔚迟道:“你刚刚没看见?”

元祁:“看见什么?”

蔚迟:“冲出去的人是什么下场?”

元祁摇头:“我刚刚在二楼药房拿药。”

蔚迟拿旁边的扫把将门顶开,眯起眼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门外的景致纤毫毕现,绿叶繁花融融春日,枝头还有一只喜鹊,但一切都诡异地静默着,像一帧电影像素的照片。

他想了想,把扫把扔出了门。

扫把落地,发出“啪”的一声,好像没有任何不对,重力阻力声音的传播,都没有任何问题。

元祁有点不耐烦:“你干什么呀?我们小心点,从这儿不就能出去了吗?”

蔚迟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绿绿圆圆,是一只小乌龟,周迎春养的,是他刚刚在周迎春办公室的窗台上拿的,叫蔚小猪。因为蔚迟小时候的小名就叫蔚小猪,青春期一到,就不让他妈叫了,他妈就买了这只乌龟,美其名曰缅怀蔚迟像小天使一样的时光。

元祁看蔚迟脸色不对,犹犹豫豫问道:“迟哥,怎么了?”

蔚迟忽然把小乌龟往门外一丢。

然后元祁就看到了异常惊悚的一幕,只见那小东西呈一个非常普通的抛物线向外飞去,却在半空中爆成了一团血雾。如果蔚迟刚刚没有拉住他的话,现在那团血雾就是他了,当然,是他的话场面想必要更壮观一点。

见状,蔚迟心下一叹,果然是这样。

他疲惫地说:“这里出不去。”

元祁:“我看出来了。”

蔚迟说:“一楼大厅也出不去。我看到有个人想从大门出去,也这么死了。”

元祁悚然一惊:“人?”

蔚迟道:“嗯,肠子爆得满天都是。”

“迟哥……”元祁一张小脸都吓白了,又哭起来,“呜呜呜呜我只是来帮我女朋友拿个药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我怎么这么惨啊马克思爷爷救救我啊呜呜呜……”

一楼出事的时候元祁正在二楼拿药,还带着耳机打王者,等被人把手机都撞掉了才晓得出了事,一抬眼所有人都在乱窜。坐他旁边等着拿药的姑娘被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小护士提着脚腕拖着走,他正准备上去见义勇为,先出手的是姑娘的男朋友,一米八几的胖墩,一拳捶过去,手腕却被那小护士抓住,噼里啪啦捏了个粉碎性骨折。

元祁终于晓得害怕,跟着人流拔腿就跑,躲进安全通道,听见一楼阵仗颇大,就往楼上跑,在四楼遇到了蔚迟。他觉得事情很奇怪,但没想到真的死了人。

哭了半天,蔚迟却还没骂他,元祁吸吸鼻子看过去,只见他迟哥面无表情地盯着门,清俊的侧脸冷漠酷帅,他羡慕道:“迟哥,你好淡定啊,真厉害。”

“淡定个屁。”他迟哥说,“我小腿都吓抽筋了。”说完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往后一瘫,“我看这回是完蛋了。”

元祁:“……”

过了一会儿,元祁看到蔚迟一张纸递到他鼻子面前,接过来擤了擤鼻涕,又说:“谢谢。”

“……”蔚迟说,“你不嫌鼻子疼吗?”

他递过去的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手写纸,又不是卫生纸。

元祁:“我以为这叫事急从权……那不然你给我纸干什么?”

蔚迟说:“让你写遗书啊。”

元祁眼看着又要哭:“我不想写遗书!”

蔚迟:“等我们完蛋了,万一救援队还能找到你的遗书,你也多少算留下点东西嘛……不然给你女朋友写一封?”

元祁想了想,也不是不行,虽然他还没做好去死的准备,但写一封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等获救了还可以给女朋友看,反正她最近正在闹分手,这一回自己要是能大难不死,出去以后把信往她手里一拍道小爷临死之际满脑子都是你!可不给她感动得以身相许了吗?

遂又向蔚迟要了一张纸,落笔,边写还要边念:“丹丹啊,我现在在市二医院,虽然我是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但好像真的撞鬼了,好害怕,但是一想到你,我好像就有了无比的勇气……”

写了一会儿,发现蔚迟懒洋洋瘫在那儿没动静,就抽空问了一句:“迟哥,你不写吗?”

“没人收。”蔚迟说。

元祁:“啊……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叔叔阿姨……”

蔚迟:“他俩都好着呢。”

元祁:“那你说没人收?”

蔚迟:“他俩离婚二十年,我爸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没必要去给他老人家添堵……我妈就在这医院当医生,多半现在也不是人了。唉……算了吧。我们娘俩凉在一起,下辈子指不定还有缘分。”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笔记本,也是从他妈办公室顺出来的,好像是他妈的记事本,从前往后写的工作事宜,从后往前写的生活事宜,生活事宜最后一条写的是“周末和崽子去看桃花”,一个箭头打到上面隔几行的一条“干洗店取裙子”,旁边还画了个丑丑的爱心。

那条裙子是蔚迟送去洗的,一条正红色的连衣裙,蕾丝花边非常漂亮。蔚迟想起他妈昨天跟他说周末陪她去赏花,态度可有可无,没想到就是嘴硬,还是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和儿子去看桃花。

元祁又问:“那你没有喜欢的人啊?”

蔚迟说:“没有。”

“好惨。”元祁看了他一眼,“母单?”

蔚迟没听懂:“什么?”

元祁:“母胎单身。就是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谈过恋爱。”

蔚迟想了几秒,点点头:“是啊。”

元祁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迟哥,你玩我?长你这样还能没有青春的?”

蔚迟捶了他一下:“谁说青春就要谈恋爱?”

元祁说:“那你青春干啥去了?”

蔚迟:“学习啊。”

元祁气口一窒,竟无言以对,好半晌才接着问:“那不学习的时候呢?”

说到这儿蔚迟气就不打一处来:“找人。”

元祁还要再说,被蔚迟一把捂住了嘴。他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放得很轻,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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