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新选的三十个秀女入宫,住进了藏瑛阁。
藏瑛阁里还住着十四位答应,九位常在,都聚在一起看热闹,对着新来的秀女们指指点点。
这位是哪家大臣的千金,那位是某地送选的才女。
醋里醋气地聊着秀女们的品貌才学,酸溜溜地你一言我一语,猜测哪位能得圣宠。
藏瑛阁角落里的一间房里,冷冷清清地挂着素净的床帐。
一个与后宫姹紫嫣红的佳人们格格不入的清俊男子独坐在桌前,沉默着画画。
画的是漠北的山林风雪,白雪卷着细沙,簌簌落落地飞了漫天。
蟠龙殿的小太监捧着圣旨走进藏瑛阁,楼上的答应和常在们瓜子都不磕了,纷纷跪地,小声低语:“不知陛下让谁来教秀女们宫中礼节。”
小太监扯着嗓子喊:“顺答应接旨——”
男子手中的笔微微颤了一下,风雪中的旅人步履显得有些踉跄,跪倒在了画中雪里。
小秀女在窗户后面偷瞧,只见角落里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青衣束发的男子沉默着走出来,撩起衣摆跪在了圣旨面前。
好生奇怪,这后宫里为何会有男人?
小太监说:“陛下有旨,命顺答应担任新入宫秀女教化之职,为期十六日,不得有误,钦此——”
柳文继闭上眼睛,缓缓叩头:“臣……臣妾,领旨谢恩。”
若那人只有如此折辱他,才能觉得心里好过一些,他受着也无妨。
新入宫的秀女有三十人,十人是京中各位大小官员送进宫里的女儿,二十人是各地选送的孝女才女和名动一方的绝色佳人。
有人倨傲,有人谦卑。
柳文继也不管,只是站在柳荫下,平静地做他该做的事:“步履太大,宫中行走一步不可宽于二尺三,重来。”
“肩背不直,重来。”
“见各宫主子行躬身礼,见皇后需行跪拜礼。”
一个小秀女笑着问:“陛下后宫中可有皇后了?”
柳文继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还未册封皇后。”
小秀女是京中名门千金,才貌双全,自是傲气了些,半是野心半是玩笑地说:“顺答应,那我日后若做了皇后,你见我也行跪拜礼吗?”
柳文继淡淡地说:“妄议皇后是大不敬之罪,哪怕后位空悬,说话也要有些分寸。”
小千金不服气,哼哼唧唧地站得腰背停止,活像只发脾气的小朱鹮:“宫里这么多规矩,顺答应居然全记得住。”
柳文继垂落的宽袍广袖盖住了手背上的鞭痕,他说:“在宫中做错了事,会受罚。不想受罚,最好一样一样都记清楚了。”
晚上,藏瑛阁的秀女们和低阶的嫔妃一起吃饭,柳文继没有来。
小千金趁机问资历最老的俪常在:“俪姐姐,宫中规矩这么严吗?做错一点小事,都会被罚吗?”
俪常在小声说:“是,也不是。现在后位空悬,几位贵妃也没空管我们这些不入眼的人。陛下平时不爱管后宫的事,有人爬墙上树他都懒得管。就是偏偏经常抓着顺答应一点错处就往死里罚,罚的多了,顺答应就把宫里的规矩都背的滚瓜烂熟,一样也不会犯了。”
小千金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俪常在也不知道,她刚入宫的时候,那个男子还是少年模样,就已经住在藏瑛阁的角落里。
眨眼已经过了十年。
十六天过的很快,马上就到了秀女们面圣的日子。
作为教习,柳文继站在蟠龙殿外等着,一个一个帮秀女们正衣冠调仪容,不会出半点错误。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蟠龙殿,新栽的那棵桃树看上去有点眼生。
皇帝叶暠骁坐在蟠龙殿的御桌后,轮廓很深,眼睛很冷。
英俊的脸上布满了风沙飞雪留下的细小伤疤,习惯性地在腰间配着长剑。
秀女们有些害怕,说话越发柔声细气战战兢兢。可顺答应确实教的细心卖力,秀女们哪怕被吓得发颤,也没做出什么失礼之举。
下一个要进去的人是小千金。
小千金半仰着头,问柳文继:“若我在殿前失仪,陛下会怎么将罪于我?”
柳文继还没说话,殿外的小太监就笑了:“沈小姐说的什么话,您初入宫闱,就算有什么不妥之处,陛下也不会怪罪您的。”
小千金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故意扯着嗓子喊:“臣女沈沁洳参见陛下——”
一步三尺二,声音冲九霄。
柳文继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提前跪在了殿外。
叶暠骁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皱眉:“顺答应就是这么教你的?”
小千金歪歪扭扭地跪下:“陛下恕罪,是臣女愚笨,让顺答应费心了。”
叶暠骁冷笑一声:“顺答应教导不力,致使秀女殿前失仪,杖责三十。”
柳文继跪了半盏茶的功夫,大太监便出来了:“顺答应,您教的秀女实在不像话,可把陛下气得不轻。”
柳文继平静地说:“多少下?”
大太监说:“杖责三十。”
柳文继熟练地叩头:“臣妾,谢主隆恩。”
说着,他起身准备回藏瑛阁受罚。
大太监说:“顺答应,陛下让您就在这儿受罚,他想听听您疼极了是个什么声儿。”
后宫妃嫔受罚,只可身着一层白衫。
木杖狠狠打在身上,鲜血从肌肤之下渗出,染红了那层薄薄的白衣。
柳文继紧紧咬着牙,力气大得牙根都渗出血来,却半声也没叫出来。
疼吗?
鞭打,杖责,诸般刑罚加身,疼吗?
有当年叶暠骁心里那么疼吗……
三十杖打完,柳文继哆嗦着想站起来,却被大太监拦住了去路:“顺答应。”
柳文继几乎要站不住:“请问公公,还有何事?”
大太监说:“陛下还说了,今夜要顺答应侍寝,您就不必再回藏瑛阁了。”
沐浴,梳洗,柳文继清楚宫里的规矩。
冷水冲刷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把血污洗净,露出如雪皮肉上一片一片触目惊心的淤红和青紫。
赤裸着裹上狐裘,跪在蟠龙殿的暖阁里等待君王临幸。
跪了一个时辰,暖阁的门才打开。
一阵冷飕飕的风伴着血气钻进来,柳文继牙关打颤,他有点冷。
叶暠骁解下外衫脱了龙袍,坐在床榻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柳文继:“要朕哄哄你吗?”
柳文继跪着缓缓挪过去,俯身在叶暠骁双腿之间,熟练地用牙齿叼开龙纹金绣的玉带,在黑浓茂密的毛发间埋头进去,用唇舌侍奉那根尚在蛰伏中的巨龙。
叶暠骁扯开了他身上雪白的狐裘,粗糙指尖带着常年征战四方的老茧,一点一点抚过柳文继修长的脖子,清瘦的肩头,柔顺的脊背。
背上有些淤红,是今天刚刚打出来的。
有的地方破了皮,正缓缓渗出血珠。
叶暠骁狠狠地用指甲掐在柳文继脊背的红肿处,逼得鲜血流出来。
柳文继喉咙里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无助地扶着叶暠骁的双腿,轻颤着吞得更深。
叶暠骁说:“柳文继,今日为何不叫?”
柳文继闭着眼睛,卖力地服侍君王。
叶暠骁深邃冰冷的眼底烧着恨意:“不疼,对不对?当年你把朕骗进相国府的时候,那千百种酷刑朕也不觉得痛。世间有哪一种皮肉苦,比得上心如死灰更痛?”
柳文继被噎得喘不上起来,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惚中像是又见到了十年前那个笨拙的三皇子。
横刀立马踏雪而来,一身血水伤痕,却笑得肆意张狂。
身后是冷雪残风,眼底是万丈光芒。
那个人,视他如珍宝,连云雨之中也总是小心翼翼地哄着他,顺着他,从未让他用唇舌侍奉,生怕哪一点伤到他的自尊。
三皇子已经死了,那个策马沙场的年轻将军,那个待他情深似海的皇子,死了。
被他亲手所杀。
一点一点挖出心魂,碾碎成尘。
再也回不来了。
柳文继恍惚着用力吞的更深,死死顶住了喉管,让肺里的气息憋在里面,半点也喘不上来。
后悔吗?
柳文继不知道。
可他想,若有来生……
若来生……
柳文继琥珀色的瞳孔慢慢涣散,他想不起来后面的话了。
若有来生,还能如何……
忽然,后脑披散的长发被猛地拽住,叶暠骁狠狠地把他扯开,怒声吼:“柳文继你想死在朕面前吗!”
柳文继痛苦地咳嗽着,喉咙里溢出嘶哑的气声。
叶暠骁颤抖着冷笑:“你想死?朕说折磨够你了吗?朕允许你解脱了吗?柳文继你给朕听着,除非朕死了,否则就永远别想解脱。朕活一天,就要在宫里受着一天,柳文继,柳文继……”
柳文继慢慢缓过来,沙哑着说:“是,陛下。”
丑时三刻,皇宫里的鸟都不敢乱飞了,生怕惊扰了皇上安眠。
可蟠龙殿里的一国之君其实没有睡着,他坐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蘸着温水,清理柳文继后背上的血污。
柳文继在侍君云雨的疲惫和药物的作用下已经彻底昏睡过去,只是偶尔被碰到痛处,轻轻地皱着眉,苍白的唇间溢出低低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