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来根烟
俩人带着谭璟扬他弟穿过了南城一座老旧小区,在一条旱桥边停了下来。放眼望去,对面铺天盖地的全都是小吃摊。烟熏火燎间,充斥着各类食物混杂着的味道,与那些坐在小马扎上的各色人等组成了夜幕间最真实的烟火气。
“前面巷子拐进去,有家烤鱼味道不错。”谭璟扬拉着他弟,边走边对继准说,“直走的话,有家麻辣小龙虾也还行。”顿了顿,又问,“你能吃辣吧?”
“我都成。”
继准家住在西城的别墅区,这条夜市他统共也就跟黑子来过两次,并不熟。
“谭乐,你呢?”谭璟扬问他弟。
谭乐赶忙朝巷子里一指:“吃鱼!”
“那就烤鱼了啊。”谭璟扬说。
继准点了下头,看向一旁的小烟酒店,随即将校服一脱揉进书包,对谭璟扬道:“你们先过去吧,我买包烟。”
“老板,来包肯特。”
继准扫了码,从老板手边接过烟。刚回头就见谭璟扬也把校服脱了跟着进来了,还从柜台上拿了瓶小郎酒。
“嚯。”继准扬了下眉,“你这是彻底懒得装了啊?”
谭璟扬不答话,扫码付了钱转身出去。继准也把烟揣进了兜里,跟着他朝转角的烤鱼店走去。
要说这家烤鱼的味道还真不错!外皮烤得金黄酥脆,上面还铺了层青花椒。用筷子轻轻一戳,便露出里面鲜嫩入味的鱼肉。夹些肉来蘸下面的汤汁,爽到根本就停不下来。继准边吃边想,下次必须得带着路虎那小子来尝尝鲜。
谭璟扬夹了块鱼肉,认真地剃完刺后才放到了谭乐的盘子里。谭乐吃得小嘴油光发亮,嘴唇也被辣得红红的。
“你悠着点,小心晚上肚子疼。”谭璟扬抽了张纸给谭乐擦嘴,而后拧开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看什么?”谭璟扬喝了口酒,抬眼就见继准一副好整以暇地样子盯着自己,微微皱了下眉。
“没什么。”继准也喝了口冰可乐,道,“班长海量。”
谭璟扬哼笑了声,冲继准举了下酒杯:“你也来点儿?”
继准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您且自斟自饮着。”
两人之后都不在言语,借着谭璟扬给谭乐剔鱼刺的时间,继准又相对仔细地瞄了对方几眼。
谭璟扬的校服里头套了件黑色T恤,就是最普通的那种纯棉款。
没了蓝白校服的伪装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书卷气,一双凤眼半垂着,眼尾却又不似一般凤眼那样上挑,倒更多出了些随性和疏懒。
继准还注意到谭璟扬在喝酒时有个小习惯,就是拿酒杯的时候,食指总习惯性地在杯子上轻叩两下。他的手长得挺好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只是腕上的一道伤疤很是显眼,看样子,该是旧伤。
那只好看的手伸到继准眼前打了个响指,传来了对方低沉的声音:“你干嘛?”
“啊,这家有主食么?米饭面条什么的。”继准眨眨眼,随口道。
谭璟扬看了继准片刻,才开口说:“有手擀面。”
继准点头:“那我要一碗。”
谭璟扬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你还挺能吃。”
一旁的小谭乐闻言,赶忙也举起了手:“我也要一碗!”
“你行不行啊?”谭璟扬顺手揉了下谭乐的头,“别吃多了半夜又不消化。”
“我还饿着呢!”谭乐摸了摸肚子。
继准从兜里翻出烟,站起身来:“我出去抽根儿烟啊。”
“干嘛还要出去抽?”接话的人是谭乐。
虽然这才是第一次见,但继准还挺喜欢这虎头虎脑的小孩儿的,随即冲他笑了下,语气熟络道:“这不是怕熏着你嘛。”
“我不怕,我哥平时也当我面抽的。”
“咳。”谭璟扬清了下喉咙,“吃你的,别乱说。”
继准忍不住乐了,故意拖长了声调“哦——”了一声。
“烟酒不分家啊,班长。”
“别欠啊。”谭璟扬又喝了口酒,喉结滚动了下。
继准冲他晃了下烟盒:“一起?”
谭璟扬点了下头,而后跟谭乐交待了句:“面来了叫哥一声。”
接着便起身冲外面扬了扬下巴,示意继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店门外的屋檐下头。继准递了支烟给谭璟扬,谭璟扬接过熟练地叼在嘴里,又侧头借着继准的火机将其点着,夹在指间深深吸了一口。
“啧,一看就是老烟枪了。”继准也跟着点燃烟,半开玩笑道,“就这姿势别动啊,等我给你拍下来,明儿发班级群里。”
谭璟扬弹弹烟灰,语气调侃道:“那我就说是继准逼我的,敢不听他就要霸凌我。”
“我操,要脸嘛您?!”继准被气笑了。
谭璟扬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然你试试,看你的照片和我的说辞哪个更有说服力。”
“……”继准抱了抱拳,“得,您是老戏骨,我是小菜鸡。”
谭璟扬斜靠在墙上,微微抬头看了下天色,道:“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你家住哪儿?待会儿怎么回?”
“西城。”继准弹了下烟灰,“没事儿,我叫个车。”
“西城……”谭璟扬勾了下唇角,“住别墅啊。”他将烟凑到嘴边又抽了口,“还真是个少爷。”
喝了些酒后的谭璟扬嗓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沉,还有些沙哑。不像陈建业,每次喝完酒后嗓门都大得跟货车喇叭似的,一说话整栋屋子都跟着颤。
谭璟扬最后又抽了两口,将烟捻灭道:“对了,明天月考,你知道吧。”
“我……还真不知道。”
“也是。”谭璟扬点点头,“你那会儿跑厕所抽烟去了。”他说完从墙上蹭起身,“不过你刚来,第一次没考好也没事儿。”
继准看着谭璟扬这副样子直想笑,小脏馆子前叼着烟聊学习的班长,他平生也是第一次见。
“话说你那天那一头小白毛的造型,挺燥啊。”继准也掐灭了烟头说。
“别提了,让人坑了。”
谭璟扬的眼底划过一丝尴尬,末了又忍不住地再次低声吐了句,“操了。”
于是继准就又有点想笑,眼神无意间又扫过谭璟扬腕上的伤疤,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问出口。他这人有时候贫是贫了点儿,但分寸感一般还是拿捏得挺准的。他和谭璟扬,还没到那份儿上。
“哥,面好了——!”屋里传来谭乐脆生生的嗓音。
“走吧,吃完了就抓紧回,明天还上课呢。”
待谭璟扬说完,两人还是保持着先前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回到了饭馆儿里。
……
三个人吃完饭后已是半夜十二点了。天空果然开始下雨,继准在娇姐的夺命连环call下,赶紧叫了个专车。
“你们住哪儿啊,上车我捎你们。”继准说。
谭璟扬:“不用,我们就住这附近,你快走吧。”
继准点了下头,也没再强求,他钻进车里对专车司机道:“师傅,春和花园。”
“请系好安全带。”司机说完发动了油门,车子迅速消逝在了雨幕中。
目送继准离开后,谭璟扬才返身回去结了账。一低头就看到撞在他腿上已是昏昏欲睡的谭乐。谭璟扬轻叹口气,将谭乐背了起来,而后撑着伞缓步走入了一条细窄的小巷。
“你今天放学不回家,在院门口待着干嘛?”谭璟扬低声问背上的谭乐。
谭乐将头在谭璟扬的肩上蹭了蹭,也不说话。
谭璟扬的目光沉了沉,语气有些加重:“小舅又叫人来家打牌了?”
谭乐摇摇头,支吾了半天才说:“家里有怪声音。”他咬了咬嘴唇,用更小的声音怯怯道,“是那种……小孩子不能听的声音。”
谭璟扬的脚步一停,拿雨伞的手不由得握紧。
谭乐小心翼翼地喊了句:“哥哥?”
“……王八蛋。”
谭璟扬的眉深深拧在一起,眼神漆黑一如这漫长的夜色。
……
继准悄摸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屋内暖黄色的光便柔柔地铺了出来。客厅里专门为他留了盏台灯,陈建业正歪在真皮沙发上半张着嘴打盹,整个屋里都回荡着他均匀的呼噜声。
看着这样的陈建业,继准的心里不禁软了下。其实刚搬来这里的时候,继准一度怀疑陈建业之所以对自己好,只不过是为了讨娇姐的欢心,短暂地维持下面子工程罢了。可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确认陈建业对他确确实实不是在搞假。毕竟如若只是装模作样,他没必要在每次自己回家晚的时候,都躺在沙发上等他回来。
继准换了拖鞋来到陈建业跟前,弯腰伸手在他鼻子上捏了一下。陈建业呼噜刚打到一半突然被人强行制止,猛地睁开眼坐起了身。
在看清捏他鼻子的人是继准后,陈建业的脸上瞬时又挂起了笑意。
“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跟同学吃饭去了。”
“不错,转学第一天就交朋友了。”陈建业乐呵呵地端起茶杯喝了口,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我就说你肯定是跟朋友玩儿去了,你妈还一直瞎担心。”
继准从冰箱里翻出瓶冰汽水,拉开拉环喝了口:“你赶紧去睡吧,我一会儿洗洗澡也睡了。”
陈建业点了下头,站起身来:“那我先回屋了?”
继准边喝饮料边背对着陈建业挥挥手,听着他拖拉着鞋上了二楼,又蹑手蹑脚地关上了卧室的门,继准的眼中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黑子说的没错,他妈能嫁给陈建业,是还挺好的。
屋外还在不断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娇姐新给继准换的沐浴露是牛奶栀子的,用完之后满屋都弥漫着股甜丝丝的味道。继准简直要被自己身上的味道齁死了,于是皱着眉起身打开了窗户。
独属于夜晚的空气混合着雨水浸湿树叶的清新一起随风飘进屋中,那股牛奶的甜腻很快便被冲淡了,似有若无的栀子花香与窗外的风中和在一起,闻着倒还挺安神。
继准的眼皮越来越沉,不时便睡去了。
他的梦里也在下雨,栀子味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