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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路漫漫,最是枯燥,尤其是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那滋味远不如策马奔腾来的痛快。

待行到第七日,连凤澜这样的人都忍不住了,他掀开车帘,白着一张脸问禁卫军首领,能不能给他换匹马。

随着他的动作,一直靠着车厢上的后腰露了出来,一直对他新主子格外注意的秦名顿时惊讶,视线停在凤澜的腰上,这才发现凤澜腰侧的旧伤裂开了,血迹在洁白的衣服上染红了一大片,那痕迹像朵开的正艳的牡丹花,而凤澜却似不太在意的样子,竟然没有吭声,也不呼痛。

秦名不知凤澜腰上那伤口本来深可见骨,在寺里歇养了一段时间,腰上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此时因路途颠簸而崩裂少许,但已经伤不到性命,在凤澜眼里更与皮外伤无异,尚可置之不理。

秦名想用手去捂,待回过神来又觉得逾越,他只是侍卫,对方是皇子,他不是大夫,两人身份悬殊,这样随意的触碰恐有失冒犯,他正纠结,一只手从他面前闪过,一块素色的手帕覆在了凤澜腰上,那手上带了几分力气,按压着凤澜腰上伤口,减少旧伤继续往外渗出的血液,是冷面神一样的陈雨。

他回头看着没有动作的秦名,冷淡道:“拿药过来。”

秦名这才回过神来,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凤澜是他新主子,主子伤口崩了他不想着止血,还想着有的没的,若是凤澜被人砍几刀,那样紧急的时刻他还在意这些,等他想救的时候尸体估计都会凉了。

这道理他三岁的时候就懂,他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只是凤澜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明明是个男子,却会让人觉得很纯洁干净,轻易沾染不得,像是寺庙里供奉的神像,碰一下就像是——亵渎?

常年陪伴青灯古佛的人,跟常人就是不一样么?

秦名拿着药出神,打断他的是温和有礼的声音,“药可否给我?”

秦名这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到凤澜裸露在空气中大片白皙光洁的脊背跟后腰。

肩比一般女子略宽些,但单薄,肤雪白,发如墨,雪白的衣袍褪在手肘处,要落不落,却让秦名眼睛一热。

柔媚无骨,入艳三分,宽衣后身上的冷香味扑鼻而来,似兰非兰,似梅非梅,较之更胜一筹,说不出的好闻。

他忙移开目光,有些不敢再看,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止血的药粉,赶紧把手里药递过去,请罪道:“殿下恕罪。”

凤澜对他笑,“无事。”

他一笑,什么娇媚什么美艳霎时散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压迫感,与几分生便带来的温润如玉。

秦名恍然想起凤澜身份,他是北夏三皇子,他是一月前领兵打仗的镇北将军,他曾连胜南诏三场,更是将南诏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温恒斩于马下,一时成为彪悍的代名词,如果不是最后萧玄宁亲自领兵出战,凤澜不如那人名下的南府军强悍,现在说不定局面会反转,求和的是南诏也说不定。

思及此,秦名觉得自己的血液沸腾起来,但又慢慢冷却,他居然遗憾自己没有见过凤澜上阵杀敌的样子。

而陈雨比起秦名显然要淡漠的多,万年不变的一张脸,虽然冷漠却也更显几分沉稳可靠,他给凤澜上了药,又给他包扎好了伤口,车厢外传来禁卫军的回话,“殿下,马匹已经牵过来了,您现在要用吗?”

凤澜闻言,快速的穿好衣服,掀开车帘往外一瞧,果然看见侍卫手里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高大骏马,鬓毛飘逸,皮色发亮,凤澜见之心喜,跳下马车,抬手摸了摸它鬓边,手还没放下,道路前方一阵尘土飞扬,又闻马蹄踏踏,凤澜抬眼望去,只见一队着穿黑色劲装的人马疾驰而来,人数不足十人,但那策马之势却冷然凶猛,马蹄声声声响时,竟仿佛千军万马。

刷的一声,护送凤澜的禁卫军齐齐抽剑挡在凤澜面前,把凤澜围在中间,泛着寒光的雪白剑刃抽刀出鞘,冷光森森,锋芒逼人。

凤澜面上倒无紧张之意,只无意识的用袖子挥了挥漫天飞舞的尘土,对韩文轻声道,“韩将军可收剑,这是南诏的人。”

韩文本该对凤澜言听计从,但旅途漫漫,他不得不谨慎,听到他的话,剑没再往外拔,但也没有收回剑鞘,就那样露着半截儿锋利雪白的利刃,对凤澜道,“殿下且慢下定论,路途凶险,属下马虎不得。”

他话未说完,就听对面领队那人高声询问道,“对面可是北夏悯亲王?”

悯亲王穿着便装站在人群里,在全是盔甲宝剑的包围下倒也醒目,他暂时没理喊话那人,而是继续刚才的未说完的话,对韩文轻声道:“不会认错,这些人是羽林骑,你仔细看,每人都有腰牌,他们是宁王的人。”

秦名也一早就注意到这一点,对方虽然不穿官服不配盔甲,但腰间腰牌却异常醒目,只要不瞎,就能看到那些黑衣人腰间明晃晃的一块,看着像是金子做的,打眼的很,仿佛挂上那腰牌就高人一等似的,表情皆是无礼傲慢。

那人见凤澜没有立刻答话,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悯亲王?”

这是明知故问,韩武这边场面是北夏军队仪仗,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又缝此时南下,不是护送去南诏做质子的三皇子还能是谁?

韩武见对方一直盯着凤澜看,连问了两次,也不报出自家姓名,便高声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们又是谁?询问他人是何身份,不应该先自报门吗?莫是挡路的无名小贼?连名头都不敢说出口。”

对面那人嗤笑一声。

这人鼻若悬胆,目若寒星,长了一副好相貌,只是微微抬起下巴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桀骜不驯这四个字。

他一把扯下腰间腰牌,举在手里高声道,“报什么家门?这么大的腰牌你们看不见?那好,本郎主给你们个机会,拿在手里好好看看,看看认不认识!”

他说着当真把手里的腰牌劈头盖脸的扔了过来,看上去像是要用那腰牌去砸凤澜的脸。

韩武脸色变了,秦名也是脸色一冷,陈雨一言不发,却上前一步,挡在凤澜身前,手一抬,用剑柄轻轻一挑,那腰牌被他剑柄一压,力道一散,被他抓握在自己手里。

他把那腰牌翻来覆去的看了遍,又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确定没毒后才把那腰牌递给凤澜。

凤澜对他道谢,从他手里接过腰牌,入手处带着温热,想来是那人体温所致,见那腰牌正面刻着几个繁体大字:中郎将李牧,背面也有一字:宁。

韩武冷冰冰的看着马上那人,防止他突然发难,那人仿佛看出他意图,勾起一边唇角,对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韩武只觉得这人狂的很,看上去就很欠揍,不知道什么样的主子才有这样的下人,肯定是与他半斤八两,或者该说一个仰人鼻息的恶狗都是这般目中无人,那作为他主子萧玄宁行事风格只能更加恶劣狂妄才对。

秦名离凤澜只有一步之遥,眼睛一瞥便看见了那腰牌上的字,咕哝道,“还真是宁王的人?怎么跟群土匪似的。”

凤澜对他点点头,随手一扬就把那腰牌丢了回去,轻声道,“有劳宁王费心劳神,剩下的旅途就麻烦这位小将军了。”

李牧把腰牌抓在手里,哼了声,也不下马,只是手一抬,一人驾着一辆马车从后面赶了过来,那马车若是单独看的话还好,但跟凤澜之前坐的马车相比,就显得很简陋的多。

李牧却一点不觉自家马车寒酸没法儿见人,冷然道,“上车吧,悯亲王。”

秦名皱着眉,堂堂宁王府的人,拿出手的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但凤澜没说什么,他也不能越俎代庖。

凤澜仿佛没看到那马车老旧,依然神色如常的对韩武道,“韩小将军,既然宁王派人来接了,你们就回去吧,我们就此别过,舟车劳累,凤澜感激不尽,回程请千万小心。”

韩武诚惶诚恐,躬身行礼道,“殿下莫言折煞我,此番路途,韩武只怕没有尽上十二分力,属下来时圣上再三叮嘱属下护您周全,这剩下的路程能否让属下跟着您尽责?也好跟圣上交差。”

凤澜对他笑,“不用了,再行一段路,就是南诏皇城,我是质子,身边跟着一众他国禁卫军总归是不好,韩小将请回吧,莫要与我为难。”

南诏本来就在伺机挑起战事争端,韩武知道他只是护送凤澜到南诏国土上,一来为跟凤离交差,二来也是出自本心,凤澜为民请命甘愿入南诏做质子,韩武对他的为人是钦佩的,但怕就怕南诏本就挑三拣四,没事找事,若故意找个由头污蔑他领兵频道南诏国土,南北两国就又得开战,凤澜此行得不偿失,韩武明白这层道理,只得与凤澜告别,一身黑甲的将军翻身上马,身后黑压压的禁卫军像乌翼,紧随其后,韩武一夹马腹,领着浩浩荡荡的北夏兵奔马奔向故土。

韩武一走,凤澜身边便只剩下秦名跟陈雨二人。

凤澜回头去看李牧,这些人都冷眼看他,那表情看上去跟友善完全沾不上边,尤其是李牧,寒星一样的眼睛灼在凤澜的脸上,像是要从他身上灼下来一块肉似的,仿佛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两国交恶已久,将士身上都是血迹斑斑沾染着敌国人的血液,这种情况下,但凡有点热血的人看对方都会不顺眼,听到敌国名字就牙痒,更遑论凤澜跟萧玄宁有积怨,且还领兵斩杀过南诏十余万兵马将士。

李牧不说让上车,也不策马走,就那么跟他大眼瞪小眼,反倒是凤澜跟他打了声招呼后,主动爬上随着李牧一路行来的那辆简陋马车。

李牧见他丝毫没有皇子的架子,连这种宁王府家仆乘坐过的马车也坐的下去,温顺大度的很,不觉鄙夷,只觉得这人心思深沉。

有句话说,咬人的狗不叫,李牧这样想。

他看着那破旧马车,哼了声,手里长鞭一甩,胯下骏马疾驰。

驾马之人为了赶上羽林骑,也是不要命的用鞭抽打,马儿吃痛,跑的越发卖力,马车颠簸的像是要散架,坐在车里的人更是惨不忍睹。

凤澜闭着眼睛忍着,尚且能忍得过去,但陈雨就不太能应付了,武功高手不代表不会晕车,冷面神陈雨就被巅的够呛,嘴里默不吭声,脸色却愈发苍白。

待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陈雨只剩下扒着马车边沿往外吐的份。

秦名震惊的看着他。

这人杀人尚且能不眨眼,坐个车却要死要活。

秦名似是很少能看到这人吃瘪的样子,每次见到都格外开心,这次也不例外。

他靠在马车上幸灾乐祸的打趣陈雨,陈雨听到他的笑声就烦,根本懒得理他。

一只手忽然覆上他后背,温热绵软的内力从对方掌心缓缓的渡进他的身体里。

陈雨一愣,回头,对凤澜道,“殿下不必如此,属下没有那么娇气。”

他语气不算好也不算坏,却让凤澜觉得如果此刻碰他后背的是别人,会被陈雨用剑赶走也说不定。

这人应该是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吧,凤澜想。

他便收回手,离陈雨稍远了些。

又问两人,“刚才韩将军走时我忘了问你们,可愿跟着他回北夏去?”

秦名闻言,笑意一敛,顿时坐直身体道,正色道,“殿下何出此言?”

凤澜笑了笑,“跟着我未必能讨得到好处,总归是寄人篱下,不如回北夏宫里,继续跟着父皇做暗卫,我可写纸书信,由你二人交予他,信上找个由头,他定然不会怪你二人。”

秦名皱眉,刚想开口,忽的停住了。

凤澜刚说讨不到好,讨人厌的就来了。

李牧同身旁的羽林骑说了什么,然后从马上纵身一跃,跳了下来,径直的朝着马车走来。

马夫在他的示意下掀开车帘,李牧那张带着几分傲慢的脸便出现在凤澜三人的视线里,“悯亲王,再行数里,就是皇城了,宁王特意嘱咐我,带点好东西给你,让您进皇城前务必收到,还请笑纳。”

他话说的客气,动作却不客气,手心里套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木盒,直直的往凤澜面前送,仿佛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这哪里是送礼?盒子里又怎会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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