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夏气候四季温润凉爽,南诏的气温与之相比要闷热的多,但因现下时节是初秋,凤澜便觉天气也不那么炎热,何况凉风习习,秋雨将至。
一阵秋风吹过,带着一股潮湿气息,头顶的云层也积聚厚重起来,本来万里无云的天气蓦然阴沉,就像极了萧玄宁身上那股凌厉而压抑的气息。
凤澜忽然想起,他跟萧玄宁第一次在战场对峙时,也是在这么一个似曾相识的天气里。
那时候的萧玄宁看上去比现在还冷,更狠厉。
他迁怒于凤澜杀了温恒,不惜动用手上所有兵力也要置凤澜与死地。
哪怕到此时,凤澜对他的印象都停留在一身冷气森森的盔甲上,此时再见,卸去厚重威严的盔甲,一个威风不减,一个人间绝色。
两人隔着五步远的距离遥遥对视一眼,萧玄宁冷着脸挪开了视线。
宽大的玄色蟒袍随他抬手动作下滑少许,露出一截儿结实而有力的手腕来,以及他手腕上那枚墨绿色的玉镯,那玉镯很显然跟女子的不同,此女子装饰用的物什要大气的多,五指宽,颜色浓重,乍一看,还以为是护腕。
他问凤澜跟李牧是不是玩的开心,问完后夜不等凤澜接话,自顾自的说道,“可惜,你这颗药,外表看上去与阿恒的丹药一般无二,以假乱真,效果可就差的远了。”
不用他说,凤澜也知道,这两枚药丸的效果的确是差得太多。
温恒那颗芙蓉丸是软筋散,凤澜这颗是雪隐给他的大还丹,芙蓉丸可害人,大还丹只用来救人。
凤澜到底不是心思歹毒之人,方才也只是为了吓吓李牧,这个东西哪怕真的让李牧吃了身体也不会一点损伤,反而会比之前更活蹦乱跳。
凤澜不善与人争辩,闻言也不争执,只对身后秦名跟陈雨平静道,“还不拜见宁王。”
秦名跟陈雨早就跳下马车立于凤澜身后,闻言便单膝跪下,给萧玄宁行礼。
萧玄宁没理,瞥一眼李牧,漫不经心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越来越废物?让你给我带个人,你居然能浪费这么长时间。”
李牧跪在地上不敢起来,闻言越发羞愧,双手抱拳道,“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宁王责罚!”
萧玄宁道,“当然要罚,罚俸三个月,再去令丞司领二十鞭。”
李牧薄唇抿紧,脸色一白,罚俸他不怕,他怕的是右卫的鞭子,那鞭是带铁刺并且沾有盐水的钢鞭,挨上一下就会鲜血淋漓且痛苦不堪,莫说二十炒,就是十鞭,打在身上,也足以让年轻力壮的成年男人在床上躺上三天。
凤澜忽然道,“宁王不必如此,此事不怨李郎主,是我行程缓慢,妨碍了李小将公务。”
萧玄宁看他一眼,两指微微用力,那颗被凤澜掉了包的丹药就被他捏碎成齑粉。
他抬起下巴,漆黑的眸子冷彻寒骨的看着凤澜,那眼神会让人觉得,仿佛他刚才捏碎的不仅仅只是一颗丹药,而是凤澜这个活生生的人,片刻后,他勾唇一笑,“悯亲王,你这收买人心的手段,都用到本王身边来了?”
凤澜道,“只是不想旁人因我而受牵连。”
萧玄宁嗤笑道,“我知你看不上他,喂个药也啰里啰嗦,废物一样,悯亲王就算求情也未必真心。”
凤澜被他半真半假的道破真心,也不反驳。
萧玄宁没再理他,只斜了李牧一眼,淡淡道,“李牧,本王给你演示一遍,怎么把药喂到不想吃不爱吃或者是反抗者的嘴里,你看好了,下次如果再这么废物,连个药也喂不好,你就直接滚蛋吧。”
他话未说完,身形变速度极快的移动了,如风般朝着凤澜袭了过去。
秦名跟陈雨还跪着,两人眼睁睁的看着萧玄宁以迅雷不及掩耳袭向凤澜,却无计可施。
一是身份不允许,他们帮凤澜,说不定就是害凤澜。
二是萧玄宁一出手,两人就是一阵心惊,在场的人包括萧玄宁的骑林骑都是高手,但萧玄宁的内力裹挟着碎石尘土朝凤澜袭去的时候,他们却避闪不及,那碎石划的人脸颊生疼,内力霸道凶悍的完全不讲道理。
秦名跟陈雨虽然沉默不语,但也都心里明白,萧玄宁只需这冰山一角,他们便能察觉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出手也没有胜算,秦名心里默然,看来南诏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但至于他的武功到底如何,胜出他们多少,又胜在哪里,那得真正交过手才知道。
秦名有些替凤澜担心,虽然跪着,但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凤澜的方向看,但好在凤澜虽然身上有伤,身姿却也灵活飘逸,他看似躲的轻飘飘,速度却快的与萧玄宁的一般无二。
他脚步一转,身形飘起,向后退了数丈,躲开萧玄宁后,立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萧玄宁,温声道,“宁王,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动脚?伤了和气。”
萧玄宁嗤笑道,“悯亲王怕伤和气,那就乖乖过来把这颗药服下,反正你也跑不了,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而且,我跟我的男宠动手,充其量也就是调情,怎能叫伤和气?本来咱俩也无甚感情,正好借此机会亲近亲近,悯亲王,你说是不是?”
凤澜依旧静静的看着他,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仿佛没听到萧玄宁的话般,更或者是他觉得萧玄宁可以自问自答,不需要他说话。
但他这幅样子看在萧玄宁眼里就另有一番滋味,这人长了一张异常纯净清澈的脸,杏眼清纯如稚子,仿佛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白纸一样,他不说话,好像是因为他听不懂男宠这种带着狎昵意味的字眼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毕竟不是真的孩童,他是已过弱冠的成年男人,是以温声道,“宁王,想跟我亲近的方式有很多,何必挑一个如此极端的方式?你让我吃药,但我是质子,不是试药师,我吃了,你也不肯拿解药给我,我若死了,你就能跟当今圣上交差了么?”
萧玄宁啧了一声,“莫拿萧允压我,芙蓉丸吃不死人,还有,你来南诏之前,不知道这里谁说了算么?”
凤澜微微一笑,“难道不应该是当今圣上么?”
萧玄宁忽然化拳为掌,掌心凝结出一股内力,霸道而狠厉,像极了萧玄宁这个人,他掌风袭向凤澜,像铜墙铁壁般,仿佛能化作实质,让凤澜再也逃脱不得。
他淡淡道,“不,是我。”
凤澜抿唇不再言语,只专心应付萧玄宁的发难。
他以掌心凝出内力,抵挡萧玄宁的内力,手掌看似轻盈,却速度极快的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半圆,虽然无形,但仿佛一道天然屏障,暂时把除凤澜外的天地万物隔绝在屏障外。
但他快萧玄宁也快,内力眨眼间便当面袭击而来,凤澜雪白衣衫无风自舞,一张脸既纯又媚,气质却淡出红尘,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但萧玄宁很显然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就算要怜,他怜的也是外面软身体也软的美人,不是凤澜这种,看着软,真的踢一脚,自己能痛半天的硬石头。
两股内力一碰上,凤澜就是一阵心悸,萧玄宁的内力过于强势,凤澜面上不显,但是后腰的伤已然崩开了,衣衫被细微05的雨水打湿,雨水混着血水沿着衣衫蜿蜒而下。
凤澜黑云压顶,风夹着雨滴,先是缓缓而落,然后雨滴越来越多,滴滴水珠如温润珍珠落玉盘,先是掷,后是撒,最后是泼,有越下越越大的趋势。
萧玄宁抬头看了看,喃喃道,“本王最讨厌下雨,今日没空陪你玩了。”
他话音刚落,雨便大了,他站在雨幕里,手腕翻动,轻轻一抄,身前雨滴无数,被他用内力留在半空,然后他轻轻一推,那雨滴便化作了伤人的利器,直接穿过凤澜用内力筑起的屏障。
凤澜逃无可逃,雨滴裹挟着内力朝他当胸袭去,凤澜被击中,吐出一口血来。
说到底,凤澜也只是在战争战略上比较灵活有建树,但拼内力的话,他着实不是萧玄宁对手。
他一连后退几步,直到身体狠狠的撞到树干上才停下来。
萧玄宁走进他,捏住他下巴,他下巴上还有血,雪白跟猩红两种简单的颜色出现在他身上就美的让人惊艳,萧玄宁看着他眼睛,淡淡道,“你现在这幅模样还真是我见犹怜啊,当日对战时竟也未多看你一眼,着实可惜。”
他勾唇笑了笑,语气由冷淡转为亲昵,“现在可以吃药了么,悯亲王?”
凤澜皱眉,微微张开唇瓣,刚想说话,萧玄宁已经把那颗命运多舛的芙蓉丸扔进他嘴里,扔完后还用自己的大手紧紧的捂住凤澜的唇,防止他吐出来。
凤澜用舌头把那药丸往外推,萧玄宁察觉后,掌心微微用了些内力,那内力沿着凤澜微启的唇缝滑了进去,药丸在内力的推动下被凤澜咽进喉咙里,看到凤澜没有再把药吐出来的可能他才松开手,淡淡道,“这是阿恒的东西,你敢浪费,本王就杀了你。”
凤澜从来没有不喝水生吞药的习惯,所以萧玄宁一放开他他就扶着树干一阵剧烈咳嗽,咳的眼睛都湿润了,萧玄宁却不再看他,侧头看向李牧道,“把他扔车上吧,不会再出问题了吧?”
李牧刚应声,秦名快他一步,他扶住凤澜胳膊,冷眼看着萧玄宁道,“不劳宁王跟李郎主费心了,属下可以效劳。”
萧玄宁看凤澜药效发作了,虽然尽力支撑,但却是要假手于人才能站稳,便大发慈悲的朝他抬了抬手,避免了凤澜被李牧抗在肩膀上扔进马车的结局。
李牧看萧玄宁抱着胳膊躲在树下躲雨,便令手下羽林骑把几人里最好的坐骑找来,那是一匹纯白色的高大骏马,但萧玄宁看都没看,他睨了李牧一眼道,“我刚才打架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你没听到么?”
李牧:“……”
李牧道:“王爷您说的是?”
萧玄宁啧了一声,“我说,我最讨厌下雨。”
李牧总算反应过来了,他连忙道,“王爷恕罪,等属下去寻辆马车来…”
萧玄宁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去看李牧,“看来本王的羽林骑该换换血了。”
李牧连同他身后的八名羽林骑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同时除李牧外,其他人也很无辜,是李牧说他们要脸,不能以多欺少,胜之不武,所以他们才摆设一样的跟在身后,空有一身肌肉,不然早就一起上了,压也能把那个悯亲王给压死,别说只是喂颗药了,哪还容得他活蹦乱跳?害的他们被萧玄宁嫌弃!
李牧看向灰色雨幕里矮小破旧的马车,总算是开窍了,他晒然道,“王爷,悯亲王那马车实有些破旧,巅的很,属下怕您坐不习惯。”
听到二人对话的秦名愤恨的想,原来你们知道这马车破旧,知道这马车颠簸?
但他很快就没心思去想这些了,因为萧玄宁已经大步朝马车走了过来。
李牧听到萧玄宁透过雨幕遥遥的传过来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也不知是说与谁听,“无事,有美人在侧,颠就颠,本王还能少费些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