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献祭后她成了白月光作者:尤听
文案
天婴踏上祭坛那一日,九重天下了好大一场雪。
年轻的大祭司静立在雪中,白衣胜雪。
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
没有半点遗憾惋惜。
祭坛烈火中,天婴对他的一世痴情,化为灰烬。
重生一世,容远依然清冷绝尘,目空一切。
而天婴不想与一个没有回忆的人纠结前尘恩怨,
只想安度余生。
她应了凡人书生的求娶。
成婚当日,天空电闪雷鸣,十万天神兵从天而降。
白衣青年掀起她的红盖头。
他双眼中猩红,带着堕魔般的妖冶。
语气带着克制和隐忍:
“跟我回家。”
————————
大祭司容远,无数仙女的梦中情郎。
然而如神临世的他,禁欲清冷,如在云端,根本不容女子靠近。
不想有一日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前世。
梦到了身边躺着一只明眸善睐,玉骨冰肌的小妖女……
高岭之花一步步变疯逼
他把天宫捧给她,她却只想回乡下嫁凡人
阅读指南:
*女主重生,男主回忆慢慢恢复。
*男主求而不得后会强取豪夺。
*女主到最后才会原谅男主。
1真相1
当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天婴以为自己会崩溃,会歇斯底里。然而,此刻的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铜镜前,伸出纤细的手,用手指认真地描摹着镜中人的脸。
镜中的姑娘不知何时脱去了孩子气,娴静的样子还真像一位仙子。
不知不觉中,她成了容远喜欢的模样,却成了陌生的自己。
大雪穿过大敞的门窗横飞进来,一片片飘落在她单薄的衣服上。
四季如春的仙界不会下雪,然而灵雎阁所在的无妄川却是例外,这里是与人间的交界处,受人间影响,会有春夏秋冬。
欢欢是灵雎阁的仙婢,她提着火蝶灯去找天婴,以免她被冻死。
虽然如果她死了,整个仙界应该都会高兴……
灵雎阁虽不奢华却极是风雅,而天婴的房间却与这里格格不入,一张挂着褪色窗幔的大床,一台织布机,甚至还有一个不大的厨房,还有被烟火熏黑的灶台。
就如人间的农夫的民房,就和天婴本人一样上不得台面。
而天婴更是整个仙界不愿意提及的一个污点,无数仙子的心头刺。
因为她根本不是仙,而是一只妖。
自古仙妖水火不容,万妖之乱后仙族更是对妖族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每一个妖都剥皮拆骨,才能洗清万妖之乱时仙族的耻辱和仇恨。
灵雎阁的主人却在仙界豢养了一只妖,这种事在仙界没有称呼,在人间据说叫外室,不是什么见得人的存在。
而这位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带领仙族镇压万妖之乱的容远。
容远身份特殊而尊贵,是三界之中唯一能够通神的存在,也是孤神殿的守护者。
世人尊称:大祭司。
当初得知天婴与容远之事时,不知多少长老气得吐了一口老血,差点一命呜呼。
要说天婴是只妖媚惑人的狐妖也就罢了,她却只是一只被村夫养大的兔子精……
不知多少为容远动了凡心甘愿落入红尘的仙子芳心碎一地。
然而众仙敢怒不敢言,因为此刻的容远不再只是一个只有虚职的神官,他大权在握,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只手遮天。
而且平万妖之乱一场战役,这平日里静如水徐如林的大祭司让世人见识了什么是:驰如疾风,侵略如火。
他狠辣起来,妖魔都闻风丧胆。
但仙界就个奇怪的地方,让这些老神仙们和妖族冲锋对阵他们未必有这个血性,但是如果辱没了礼法,辱没了神祇,他们能跟你辩论三百日,不死不休。
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杵着拐杖爬上神殿准备以死相谏,没想到被大祭司三言两语一打发,从此不再提此事。
仙界从此对容远荒唐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某日一位长老说出了当年容远豢养天婴的真相,整个仙界哗然,流言四起。
众仙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是说大祭司怎么可能爱上一只小兔妖。
万妖之乱中父母双亡的欢欢恨极了妖,可在听到流言的一刻,心中却不是滋味。
其实天婴除了是妖外,并没什么不好。
天婴在仙界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在人间长大的她是一只出身低微法力不高的妖,她对仙族又怕又愧,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们,然而他们依然厌她,恶她,排挤她。
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渡过无妄川回到属于她思念的人间,而她却痴痴地守在灵雎阁的一间小屋中,傻傻等着大祭司的到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当初活蹦乱跳的模样,到现在了无生气。
欢欢甚至担心她熬不过无妄川的这个冬天。
欢欢走到天婴房前,果不其然她又在镜边,即便大祭司不会来,她也会细细的描摹妆容。
有一次她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你再怎么化,祭司大人也不会来。”
天婴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她只是继续描眉,圆圆的眼中带着亮晶晶的光:“万一他突然来了呢?”
此刻欢欢却发现了她对着镜子不是在化妆。
她抹掉了唇脂,擦去了眼尾的艳红,露出了常年被脂粉掩盖的容颜。
和她名字一般,哪怕岁月蹉跎,她容颜中中带着几分稚嫩和孩子气。
她不想被容远小看,不想在容远眼中总是孩子,所以她总以脂粉掩盖这分稚嫩。
百年时光,她痴痴等着容远,痴痴爱着他,义无反顾,逆来顺受地爱着他。
即便他对自己若即若离,即便他对自己任性至极。
天婴总以为他只是骄傲惯了,不会疼人而已,他不愿为自己改变,自己便成为他喜欢的模样。
今日才明白,哪有什么不会疼人,不过是自己不值得罢了。
无论自己什么模样,他都不会爱自己。
他从未对自己做出过任何承诺,更从来没说过喜欢自己。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不然以他骄傲的性格怎能容得下自己,怎么会力排众议将自己留在仙界?
她怎么都没想到,原来会是这样的缘由。
天婴的反常让欢欢心慌,“你把妆卸了……万一大人他突然回来……”
天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卸了妆后,那满头的金饰,显得格外违和,就像一个偷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无所谓了。”
欢欢诧异她的问答,更是惊讶地看着她将头上金灿灿的发饰也一根根扯了下来。
这些是每年她生辰时,容远送的。
这些在仙界一文不值的人间东西,她却视若珍宝,恨不得插满脑袋四处嘚瑟,配着她当初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傻得可笑又可爱。
随着一根根发叉的掉落,她一头长发落了下来。她缓缓站起,朝风雪中走去。
欢欢拦住了她。
她奉命监视她,不让她离开灵雎阁,可是看着天婴那双毫无光彩的眼,她慢慢放下了双臂。
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她时,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天真又灵动,会说话一般。
如今,却空洞得像一滩死水,所有的生气都没了。
欢欢隐隐觉得,如果不让她走,她会活不过这个雪夜。
想到这里欢欢有些窒息。
想着作为主子的这些年天婴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甚至为了自己和她多说几句话,可以说是在讨好自己。
除了容远给她的礼物,有什么她总会分享给自己。
她卑微的活着,只是想不那么寂寞。
那么寂寞的活着,寂寞的死去。
想着这个世间如果再也没有她,欢欢突然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而这一刻欢欢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希望她活着!
她踩着雪快步上前,将火蝶灯塞到了天婴手中,“渡过无妄川,回人间吧。”
仙界不属于她。
天婴声音依然很轻:“你早都知道了,是吗?你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人对吗?”
欢欢低着头一言不发。
水晶灯罩中飞舞的火蝶,发着赤橙色的火光,也散发着温暖。
她们的心却都冰凉凉的。
“我去找他,我要听他亲口说。”说罢,她接过火蝶灯转身向黑暗中走去,踩得雪沙沙作响。
*
仙界飘起了雪,散仙正在诧异这不详的天象之时,感受到了妖气。
这些如惊弓之鸟的散仙们一个个亮出了自己的兵器严阵以待。
只见一个提着火蝶灯的蓝衫的女妖,跨过了朱雀门。
微弱的妖气,被仙力压得奄奄一息。
“大胆小妖,居然敢擅闯我九重天!”
而提着灯的蓝衫小妖,对他们视若无睹,只是仰头遥望远处高耸的孤神像。
众仙正要将她扑杀之时,突然有人道:“等等,这会不会是大祭司养的那只兔子?”
若是原来天婴听到这样的话会生气,觉得把自己说得跟宠物一般,而如今,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他而言连只宠物都不算。
至少人养宠物时,多少会付出些真心。
本已摆好阵势的众仙面面相觑,神色中均流露出了几分古怪,或是蔑视,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
但最后无一例外地收了兵器,纷纷让开。
看着他们古怪的反应,天婴自嘲地笑了一下,原来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所有的仙都为她让了路,这是第一次她在找容远的路上畅通无阻。
她一步一步踏上了孤神殿的阶梯,却在走到一半时,前方两道炫目的光芒闪烁。
在闪烁的光芒中一青一橙两位高挑的身影在自己眼前现了形。
他们一个蜂腰猿背,穿着一身青色硬挺的劲装,手持一柄明若秋水的长剑一个风度翩翩,穿着带着橙粉色的长袍,手上拿着一把折扇,如此风骚的颜色在他身上不显突兀,反倒风流又别致。
他们是容远的心腹,青风与苏眉。
与刚才路上遇到的散仙不同,他们强大的仙力和威压让妖身的天婴越发呼吸困难。
“这孤神殿岂是你可以擅闯的?”青风向来厌恶她,对她向来不客气。
天婴原来总是对他避之不及。
“大人可否让我见见大祭司?”而现在天婴连怕他的力气都没了。
“祭司大人不在。”青风语气生冷。
“那我进去看看。”
青风拔出长剑,“放肆!”
苏眉用折扇拦住了青风,对天婴笑道道:“其实天婴姑娘若想看神像,外面更看得清楚些,离得太近,反而难识庐山真面目。”
相对青风,苏眉对她和善一些。
这神殿内供奉着孤神的巨像,高大如山,直通云霄,整个仙都都看得见,要看神像,确实没必要进神殿。
苏眉的话不过是打圆场,无非是拦着天婴不让她进去罢了。
因为她的身份是配不得入殿供奉的。
天婴又怎么不知道?所以即便她无比思念容远,这神殿天婴却一次没有进来过,因为她不想给他添麻烦,也不想让自己过于难堪。
“我不看神像。”天婴缓缓抬起那张苍白的脸,“我来看祭器。”
……
……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青风一下僵在了原处,苏眉的脸也露出了难堪。
天婴不再理会他们,直径踩着阶梯,从他们两人之间走过。
过了许久握着剑的青风才道:“她知道了?”
苏眉收了折扇,叹了口气:“不迟早的事吗?”
青风:“就这么放她进去?”
苏眉:“罢了,够可怜的了。”
青风将剑收回了剑鞘:“我以为她会哭。”
苏眉将折扇放了回了怀中,负手而立,看着远方,“我也以为。”
天婴进了神殿,苏眉神官说得没错,其实进了神殿反而看不清神像,因为只能看见神的衣角。
然而天婴从来不关心神像,因为她一直觉得容远才是神殿的主人,神殿因为他才会生辉,而并非这冰冷的巨像。
但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她只敢放在心里。
有一次喝醉时说了出来,便被他折腾得不敢说第二次。
那些曾对她来说酸酸甜甜的回忆,如今像一刀一样一刀刀割着自己。
奇怪的是心在淌血,却不会痛了。
她绕到神像后,跨过青云桥,她顺着符文走上了祭坛,俯瞰下方,是一个巨大的神符图腾。
而组成图腾的是紫色的琉璃火。
与传言一样,是火祭。
神像通天,孤神殿没有顶,天空中的雪旋转着飘落,一片一片轻盈的雪花,落在她的肩上,她却觉得不堪重负,像是随时会被雪花压垮一般,全身都微微发颤。
突然,大殿内飞雪停止了旋转和坠落,悬浮在空中。
大殿犹如时光停止了一般。
而天婴知道,并非时光停滞,而是他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专栏合欢宗女修被正道收编后求预收
江盈盈是一位前途无量,天资卓越,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合欢宗实习女修。
不想出趟门回来,合欢宗就被灭门了。
准备回家种地的她,被天下第一仙宗收编。
本以为会被名门正道排斥。
没想到,作为世上唯一的合欢宗女修,新同门对她照顾有佳。
——除了不可一世少宗主,对她总是冷漠又挑剔。
直到一日,江盈盈准备于现实中实操一下在合欢宗修炼多年的理论知识。
不想一出门,一条长腿踢在门框上,挡了她的路。
少宗主俊美桀骜的脸阴鸷无比,风雨欲来。
2真相2
漫天飘雪停留在空中。
神殿高耸的正门缓缓打开,一道倾长的白色身影逆光而立。
他周围的雪花瞬间蒸腾,化成了一阵阵缥缈的雾气将来人环绕,看不清面貌。
天婴知道,是他。
当年血洗三清殿杀退鸠占鹊巢的众妖之时漫天血雨,他也是这般将无数血珠子停在了空中。
他踏过尸山血海,手刃万千亡魂,衣角都从不曾沾染过一点污渍。
天婴知道他爱洁成癖,却不想连这纯白的雪片他都不允近身。
在无妄川边一个个大雪夜,她还傻傻地开着窗,趴在窗沿眺望,希望他能够踏雪而来,让自己一头扎进他怀中取暖。
现在想来这是多蠢多天真。
她早就死了,早死在了无妄川边,死在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里,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但是,这具躯壳在看到他的瞬间,却也本能的没出息的想向他奔赴而去。
然而,她向前一步,发现前方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祭坛。
她收回了迈出去的腿,那颗早已死去的心像诈尸还魂一般开始抽痛,撕裂,让她痛不欲生。
她红着眼睛看着对方,话到喉咙口,胸口痛得发不出一点声音,痛得她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
手中的灯掉在了地上,惊得里面的火蝶疯狂扑腾着翅膀,惊起一阵阵火花。
而对方的人影也只是漠然站在原处,静默地看着自己。
容远从来不妥协,向来从不示弱。
即便自己站在祭坛之上,身处之地高于他,他却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两人相处,永远都是她打破安静,永远都是她找话题,即便此时此刻他也是如此,任自己和他对峙。
最终,妥协的还是她,终于用嘶哑的声音,缓缓喊出了两个字:“大人。”
天婴声线极其细软,即便沙哑,却也有几分缠绵柔软的味道。
远处的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声音如他的琴声,清冽低沉,迷惑人心,让人沉沦,实则高远冷酷,没有感情。
然而此刻,这一问一答像情人的耳语,就像下一刻,两人就会放下隔阂,如胶似漆。
只有灯罩中的火蝶好似感知到这暴风雨前的危险,拼命地撞着灯壁。
这两只火蝶是容远给她的,能在黑夜中照亮,能在寒夜中取暖,陪天婴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无妄川的冬夜。
容远送她的东西,她总是视若珍宝,这对火蝶也不例外。
即便知道它们不愿意呆在这小小的灯罩中,她却从来不准备放了它们。
此时此刻,她蹲了下来,看着他们悠悠道:“对不起。”
她打开灯罩的门,在发现缺口的一瞬间,火蝶夺门而出。
天婴站起来,仰头看着它们融化了一片片停在空中的雪花,朝天际飞舞而去。
今早,天婴从海中的小仙们口中听到了一条流言:
孤神暴毙前将能够复活他的力量洒落大地,神官们踏遍千山万水也寻他不得。
原来天神竟然将这力量藏在了最不起眼的草种之中,每一年生根发芽,每一年凋零飘落,生生不息,寻找适合它的容器。
而天婴,就是那合适的容器。
天婴无意中吃到了那棵草,也因此一夜成妖,化了人形。
作为草种容器的天婴需要百年时间让着力量在自己身体生根发芽,然后在将其献祭给孤神,唤醒孤神。
“所以你当年救我,养我在身边,只是因为我是草种容器,是献给孤神的祭品,对吗?”
天婴凝视着远方被雾气缭绕看不清容颜的男子。
“是。”
他答得丝毫没有丝毫迟疑。
天婴以为他至少会迟疑一下,至少问一下自己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又至少会流露丝毫的愧疚,而不想,他答得决绝又坦然。
即便早有准备的天婴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大脑嗡嗡作响。
天婴咬着唇,直到感到了腥甜。
他的狠辣决绝,连妖都自愧不如。
他是披着谪仙皮囊的恶魔。
她诈尸还魂般跳动的心脏剧痛后,好像已经疲惫至极,跳得越来越慢。
“你爱过我吗?”她再一次问了这个俗不可耐的问题。
“你觉得呢?”他反问她。
曾经他也这样反问过,而那时天婴傻傻地答:“我觉得爱。”
那时候他会轻笑一声,“真傻。”
这次天婴却道:“我在问你,我要你答。”
两人相处,她第一次强势。
而这次,容远沉默了。
这片刻的时间,那对火蝶早已经飞得无影无踪。
大殿一片寂静,真如时间停滞了一般,天婴只听见微弱的心跳声。
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没有。”
在这两个字在大殿中回响之时,天婴那微弱的心跳,停止了。
她以为听到这句话她会嗷嗷大哭。
然而她眼眶干涩,最后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天婴还是兔子时,听见隔壁家的书生说那些聊斋故事,书生救了妖精,妖精会以身相许,说到最后书生还会摇头换脑酸溜溜地念叨: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那时候墙角的天婴啃着烂菜叶,心中却又伟大的理想:
如果有一天她化成了人,也要试试这丢了命都要爱的情是什么滋味。
然后她化成了人,像话本子中一样,遇见了容远,落入了红尘。
话本一样的开头,却是她猜不到的结局。
他救了她,却只是为了要她的命。
她却爱得疯魔,爱得无可自拔。
她欠他一条命,他欠她一世情。
最终,她看着祭坛下熊熊的烈火一字一句道:“救命之恩,现在还你,你欠我的——”
说罢,她纵深一跃,展开双臂跳入了为她准备的火祭坛,没有再看容远一眼。
“——不要你还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
我用百年时间只得出三个字:
——不值得——
天空中停止的雪,疯狂飘落。
是仙界十万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
天婴觉得很痛,痛不欲生,烈火焚烧着她的发肤,灼烧她的脾肺。
而然就在火苗将她的心一寸寸吞噬之后,她突然不痛了。
然后她冲破了火海,和万千的火花在旋转中升腾。
那种感觉就像化茧成蝶,就像一场涅槃重生。
但是天婴很清楚,她不是凤凰,不会涅槃,她只是死了,这些火花或许正是她烧得支离破碎的灵魂。
飘入了宛如永恒的无涯的黑暗之中。
她的伤痛也好像也在这片虚无之中慢慢消失。
在那里漫无目的地漂浮流浪。
突然,她开始有了知觉,开始感到不适,这种不适将她从黑暗中唤醒。
她还没有睁开眼,但是她觉得自己全身凉飕飕的,全身不适。
这样的感觉熟悉又陌生,她动了动睫毛,缓缓睁开了眼。
发现自己蜷缩在地上,手上脚上都被绑着最低级的缚妖索,身上只穿了一件仅可掩体的粗麻短裙。
3重生
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中。
她一个机灵坐起来,却因为蜷曲太久身上有些酸痛。
她施了法术解开手腕和脚踝上的缚妖索,才堪堪能够站起来。
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鸟笼一样的滕笼之中,由一只黑色的巨鸟抓着这个笼子,朝天空中飞去。
一眼望去,整个天空之中飘满了这样的笼子,甚是诡异而壮观。
天婴抓着笼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猎猎的冷风吹着她那短得可怜的短衫。
这一幕她终生不忘。
正是她被妖军捉上九重天的那一日。
九重天仙宫的主人不是仙君而是妖王。
正是万妖之乱时——对仙族来说是最黑暗的一段历史。
“万妖之乱”发生在孤神暴毙后。
孤神是天地间独一的至高无上,容远准备将自己献祭给他的那位神灵。
孤神死后饕餮趁机取了孤神残存的神力,带着妖军直杀仙界,占领仙宫,俘虏仙族。
而另一面没有抢到王座的穷奇大军虎视眈眈,不断挑衅饕餮。
天地硝烟四起,战火连绵,尸骨遍野。
这就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万妖之乱”,也是妖族最风光之时。
然而,作为一只小妖,天婴并不好过。
小妖们不仅饱受战乱煎熬,被仙族痛恨,人类仇视,还会被大妖们捉去沦为玩物,甚至还会被同类相食的妖魔们沦为食材。
天婴正是在化形之后就被妖军捉走,她与那些笼子里的女妖一样都是被抓到九重天上,是献给妖王以及妖官的玩物。
而前世天婴就是落入了同类相食的大将军烛比手中。
那时候被绑得像只大闸蟹,穿得比如今还要不堪入目。
再然后……
容远挥兵闯入烛比洞穴,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他们的孽缘拉开了序幕。
想到这里,天婴一阵恶寒,抱紧了自己被吹得发凉的身体。
为什么如今的景象会和当初一模一样?
天婴自认为不是一个特别爱动脑筋的人,不太想在这种复杂的事情上做出太多的思考。
作为饱读话本故事的她,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专业词汇——重生。
她重生在自己化形之后被抓上九重天的那一刻。
这事过于荒谬。
前世她被捉时刚刚化形,什么法术都不会,而如今这个牢笼却困不住她。
她趁妖军不注意之时,身后长出两个蓝色的藤条,然后将这个藤笼生生给掰弯了,从缝隙中钻了出去。
她从万里空中一跃而下。
然而没有飞多久,却看到重兵拥护之下的一个铁笼。
那个铁笼中关着几十个红了眼却不敢哭的孩子,都是三四岁的模样。
而看到其中一张小脸之时,她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天婴本是一只差冻死在腊月的野兔,是三岁妞妞将她捡了回去,放在怀中,捂了一个晚上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然后从此她便成为了妞妞家的一员,成了妞妞的宠物。
也是因为这个出身,她一直被九重天的妖仙诟病。
她虽自卑过,但是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妞妞。
没有忘记过她才是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
前世她很想回去看妞妞可是容远一句:“你以什么身份去找她?”就让天婴望而退步。
那时候的天婴还不会自由地转化形态。
自己从一只兔子变成了一个女子,他们一家怎么可能还像当初那样收留自己?
人类生来怕妖,现在妖四处作乱,他们怕是对自己只会避之不及。
加上……
那时候容远脸色有几分冷,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她怕容远不开心,怕容远生气,也怕自己离开了九重天便再也回不来,再也看不到容远……于是打消了去人间的念头。
她每年都求容远派人给他们捎一些金银,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她总想想小主人用她的银子去买糖糕,买新棉袄,买砖瓦砌的大房子的样子。
容远说妞妞很好,儿孙满堂,九十岁寿终正寝。
……
她此刻看着那铁笼之中哭得满脸通红的孩子。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容远说的慌?
当时妖军不仅带走了自己,还带走了村中的孩童?
妖王饕餮比起更加贪图口腹之欲。
喜欢细皮嫩肉的人类孩子。
这群孩子脖子上像狗一样带了一个项圈,只要发出大一些的声音,就会出现电流击打这些孩子,让这些孩子安静。
如果这些孩子想逃,项圈会飞出更大的电流将这些孩子击杀。
天婴只感觉到四肢无力,如果她现在贸然去救妞妞,这一群孩子都会死在这里。
如果她跟着妞妞上九重天,前世的一切又会再重演,她会被烛比盯上,被容远盯上。
最终逃不出被献祭的命运。
如果她置之不理呢?
她前世将容远当了一世恩人,却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真正的恩人死在了饕餮的盘中。
今生她明明知道却还弃她而去吗?
她又能去哪里?
带着不堪的前尘旧事苟活于这世间吗?
她藤蔓向上一伸,拉住了一个个藤笼,借力向上跳跃,回到了那个关她的笼中,将那掰弯的笼子重新恢复了原样,重新将缚妖索给松松地捆在手上。
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消化“重生”这件事,而是不得不接受此时此刻,她重生了这个事实。
或许因为熊熊的琉璃火烧去了前世的尘埃,或许是因为重获新生,前世所有的爱而不得,所有的不值得,所有的痛心疾首都宛如隔世。
此刻想起容远她没有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只有一阵阵恐惧与愤怒涌上心头。
她压制着强烈的异样,看着远方铺天盖日的紫黑色妖气。
若上天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或许是让她弥补过去遗憾。
这个遗憾不是容远,而是让她去珍惜珍惜自己的人,保护真正在意自己的人。
不要如前世一般直至死都一事无成,遗憾终身。
黑鸟带着她向无妄川飞去。
无妄川在人间叫做银河,飞过无妄川便是九重天。
天婴没想到自己睁眼闭眼间又回到了这里,只是此刻的无妄川边还没有灵雎阁,天空中也没有飞雪。
它一片浩瀚,里面闪着璀璨的银光,十丈海浪波澜壮阔翻涌着无数尘埃一般的繁星,看得第一次上九重天的小妖们都呆了眼,就如当年的天婴。
而天婴的平静显得与她们格格不入。
突然,她觉得好像有两道冰冷冷黏腻腻的寒光锁在自己身上,但是只是一刹那就消失不见,让天婴觉得刚才那让人不适的感觉只是错觉。
很快这群从笼中出来的女妖像牲畜一样被往九重天里面赶,越往里走,越觉得阴森森的。
但并非所有妖都喜欢这种阴森森的环境,特别是人间长大的天婴。
天上黑云避日,地上又黏又湿,空气中传来了浓厚的腥臭味,潺潺的阴风吹得天婴皮肤上一阵阵起鸡皮疙瘩。
谁能想到这里会是本该阳光明媚四季如春的九重天。
她们被赶到了一块阴湿的空地之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给天婴前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她们是被捉来选给饕餮的女妖,女官会按照她们的容貌排列,品相好的在前排,更容易被饕餮注目到,次一些的就往后排,以此类推。
当年天婴被排到了最最最最后一排。
她当时不太懂献给饕餮是什么意思,但是因为品相不好被分到最后一排,对她而言简直是一道晴天霹雳。
她还记得挑选的女官看着她的时候难听又嫌弃的嗓音:“没有半点女人味,去去去,到最后一排去。”
当时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女人味,只知道自己是这百人妖女团中品相最差的一只妖。
遇到仙资玉貌,如神临世的容远后,女官的那句话像自卑的种子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天婴甩了甩脑袋,想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甩出去。
就在这时,那让她毛骨悚然的阴冷冷黏腻腻的感觉再次出现,她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巨物在摩擦着阴冷的地面。
天婴想起来了……
只听前面的女官急忙喊道:“烛比大将军到,统统给我跪下!”
烛比是条妖蛟,是饕餮旗下最得力的猛将,但是天婴对他的印象却停留在:“同类相食”和“虐杀猎物”上。
饕餮会将部分自己选剩下的女人留给他,而这些女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统统在被他百般后一口吞下。
前世被排到最后一排的天婴,连饕餮的模样都没看到就被送进了烛比的洞府,瑟瑟发抖地等着被这条大蛇生吞时,是容远翩然而来,救出了她。
她当时以为是英雄救美,结果不过是从一个坑到了另一个更大的坑。
此刻烛比再次拖着他那条数丈长的巨尾向她们蜿蜒滑行而来,他身上强大的妖气压得小妖们喘不过气,有些小妖开始瑟瑟发抖甚至差点哭了出来。
烛比人身蛇尾,手上拿着一把长戟,他蛇尾撑地,立起来有数丈余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众女妖。
天婴对上那冰冷黏腻的目光时立刻低下了头。
之前的感觉不是错觉!是烛比的目光!
她心中一阵恶寒,把头埋得更低。
烛比在女妖之间穿梭游走,一排排地扫视她们。
天婴听到越来越近的摩擦声,还有那黏腻的腥味,想起前世他路过自己时候尾巴尖滑过了自己的脸,那恶心的感觉现在都让她起鸡皮疙瘩。
她不动声色退了一些,然后直接把脸离地面近一些,假装成叩首的姿势,以此来躲开他不小心扫上来的蛇尾。
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越来越远,天婴刚刚想要松一口气时,后颈被那冰冷又粗糙的蛇尾滑过。
那感觉比前世更让人觉得惊悚恶心。
自己怎么那么点背,怎么都要被他给扫一下?
幸而他跟前世一样绕了一圈就走了。
周围的女妖心中都各怀心思,有和前世的天婴一般不知所措,很怕很想哭的,也有野心勃勃准备鲤鱼跳龙门的。
天婴不动声色地从里面溜了出来,想要打听妞妞的下落。
她化成兔子沿着墙边走了一圈。
大致知道妞妞他们目前被关在了御厨房里,准备夜宴上献鲜活的给饕餮。
天婴吸了一口气,往好处去想,至少她还有时间,妞妞现在还算安全。
这一世她虽然已经能够将法力运用自如,但是还没强到可以杀进饕餮御厨房把妞妞救出来,然后再横扫千军渡过无妄川的地步。
往回走的路上,她听到了那个让她阴影了一辈子的声音,难听又聒噪,就是前世那个说她品相不好的那个。
只是她现在谄媚地笑,声音跟乌鸦似的。
天婴用小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塌耳朵,但是无奈她爪子太小,耳朵又太大,声音跟漏了风似地钻进了她粉嫩耳廓里去。
难听的声音恭敬地喊:“拜见将军大人。”
天婴偷偷一瞟,洞穴里面的正是刚才的烛比还有当年那个把她塞到最后一排的女官。
女官:“这次有入得了您法眼的小妖吗?”
天婴前世没被饕餮看上,所以沦落到了烛比洞府。
这一世,不会往事重演。
她没心思关心烛比,准备溜走,却突然听见里面阴恻恻的声音:“那个兔妖。”
4琴师
天婴:?
她不清楚这次被捉来了几只兔妖。
女官手中出现一本名簿,用口水沾了沾手指,翻了翻,“这次只有一只兔妖,我有印象。”
天婴:?
女官:“全身瓷白,细嫩无比,容貌也特别,在狐媚子中也是一股清流,看着让人想欺负两下。”
天婴:!!
“我扫过了她的皮肤,着实宛如婴儿。”烛比声音更加粗哑。
女官:“大将军放心,我会将她放到大王根本看不到的地方,到时候您不想怎样就怎样吗。”
天婴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所以并非自己真的品相那么糟,自己被安排到最后是他们串通好的?
也不是自己运气不好不小心给他扫到,是烛比故意的。
烛比猩红的蛇信子吐了出来,舔了舔他青白的脸,“我要在她每一寸婴儿般的皮肤上留下我的痕迹,看着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在我最快乐之时将她一口吞掉,让她成为我的养料。”
而这时那乌鸦嗓女官附和着低笑。
天婴脑袋嗡一下给炸麻了。
前世自己落入烛比手中,根本不是阴差阳错。
*
女妖们在选美之前,要进行一轮才艺选拔。
能歌善舞的女妖能被选进她们的舞乐坊,能更近距离的吸引饕餮,从而实现一飞冲天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愿望。
这一环虫类和鸟类就比她们这些哺乳动物有着先天优势,比如翩翩起舞的蝴蝶精,歌声婉转的黄鹂妖。
这时候就连妩媚动人的狐狸精都只能翻翻白眼,让她们去出风头。
第一批才艺表演选秀结束后,终于轮到了选美环节。
论选美那自然就是狐狸精独领风骚,她们多是杏脸桃腮,隆胸肥臀,一个个天生尤物,正好生在饕餮的心尖上。
由于参加选秀的女妖太多,所以女官也不止一人,那个乌鸦嗓的女官向她们这边走来。
前世看起来顺理成章的事,今生再看才知其中蹊跷。
那个女官装模作样地将其他女妖大致看了一遍,随意打发了位置,这才走到天婴面前,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啧,啧,这个样子怎么选上来的?到最后去。”
天婴:“我们村个个夸我好看,怎么也不该排到最后。”
她这话说得自信,周围的妖女也都纷纷转过头来上下打量她。
有冷哼的,不屑的,但是把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小妖排到最后,好像确实也说不过去。
天婴继续道:“你是眼睛不好,还是有些什么其他的打算呀。”
一句话戳了女官痛脚,女官气得脸发青,伸手向她的脸打来。
天婴一抬手就捉住了女官的手腕。
被天婴抓住手的女官,脸色铁青,被一个小兔妖制住颜面无存不说,这一闹,把一个头上有三根美丽羽冠的大妖引了过来。
天婴松开那个乌鸦嗓的女官,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美貌大妖——蓝尾鸳。
她被称为妖界第一魔指,但是一场乐宴之后不再登台,余生只是独自弹奏凤求凰。
至于为什么,无人知其中缘由。
蓝尾鸢虽然是妖,但因为是神鸟青鸢妖化后的亚种,所以气度高华,她正是负责这些选秀女妖还有舞乐司的掌事人。
蓝尾鸢了解缘由后,她打量了天婴,心中也有了一些计较。
敢把手伸到她这里,而且好这一口的只有一人,想到这里蓝尾鸳怒火中烧。
“以权谋私的我见多了,但是在我眼皮子地上造次,就是在我身上拔毛。”
乌鸦嗓的女官刚想为自己开脱,蓝尾鸢摆了摆手,恼怒地道:“拖下去碾碎了做花肥。”
乌鸦嗓呱呱求饶,扑腾着挣扎,飞了无数黑色的羽毛出来,还真是只乌鸦。
很快她被卷起的黑烟绞成肉泥,散落一定,然后出现一个面目丑陋的驼背老妪拿着扫帚将这些肉泥铲在了一起。
刚上九重天的妖女们大多没见过世面,一个个吓得花颜失色,若是前世天婴可能会吓得原地去世,而这时的天婴只是用袖子掩住了口鼻,挡了挡血腥味。
蓝尾鸢处理了乌鸦,将天婴安排到了狐妖后面。
光是狐妖就有整整二排,她只能排到第三排。
而狐妖前面还有整个舞乐司。
还是太远了。
她要在更近的地方,找到她的妞妞。
蓝尾鸢看她不动,“你野心到是大,但大王不好你这口。能让你在这个位置,是因为我就要做给烛比看。”
天婴知道她说得没错,自己确实不在饕餮的审美上,天婴前世跟着容远见过几次饕餮,饕餮连正眼都没看过自己一下。
听蓝尾鸳语气似乎与烛比不合,也难怪刚才她如此生气。
天婴叫住转身离去的蓝尾鸳,“大人,我会弹琴。”
妖女们一个个动了动耳朵。
蓝尾鸢缓缓转过了头,眯起了眼。
妖很会讨巧利用自己的天赋,比如蝴蝶生来会跳舞,百灵生来会唱歌。她们善于利用这些优势。
但是几乎没有什么动物天生会乐器,顶多也就青蛙用肚子打鼓。所以大多数妖对乐器并不熟悉。
会乐器的妖出身于世家,比如蓝尾鸳,而一只家兔怎么会是名门闺秀。
蓝尾鸢神色变得凌厉起来,“你可知道我们面对的不只是妖,还有仙,不是随便两下可以糊弄的。”
抢江山时只需要金戈铁马,但是得了江山后就开始讲萧鼓楼船。
说简单些就是打仗的时候只比谁的拳头硬,打完仗后就开始比琴棋书画,比阳春白雪,比谁更能装了。
因为逼格太低,那是会被瞧不起的。
在装逼上妖族远远比不上仙族,况且仙族还有容远这个逼王,他不仅书读万卷棋艺一绝,更是妥妥的音律大神。
果不其然,蓝尾鸢道:“况且仙族还有容远神君在。”
蓝尾鸢提到容远时,天婴印证了自己前世的猜测:果然如此。
蓝尾鸢面色平静,但是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过来人的天婴,因为她提到容远的时候,眼神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
毕竟都是跳进了同一个火坑的过来人,只是蓝尾鸢比自己睿智得多,人家刚跳下去就展翅飞了起来,只是围绕着火坑盘旋,哪像自己垂直入坑,最后烧得魂飞魄散。
蓝尾鸢出身显赫,是最早附庸风雅的那一批妖中贵族。
她习琴数十载,一朝代表妖界与仙族乐师同台较量。
她从月起西山到天空破晓,弹到凤求凰时弹错了一个音,但她立刻改了后面的旋律以此盖过,连对手仙族的乐师都未发现,不想容远微微抬头,用略带醉意的眼眸看着她,却没有点破。
回来后她再不登台,容远惊鸿一瞥却烙在心中。
她知仙妖殊途,不敢对他直表爱意,却无法摒除心中痴念,于是一遍一遍弹着这首凤求凰希望讲它弹得天衣无缝。
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然而,他却再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回到此事上,作为舞乐坊的主管,她知道若乐师真出了差错,就算其他仙官听不出,容远一定听得出,但即便他听出来,也像对待自己一样不会点破。
可心高气傲又好强的自己无法接受因为这样的失误被容远瞩目。
对外蓝尾鸢自然不可能这么说,她扬了扬精致的下巴,“整个舞乐司代表的是我妖族的颜面,若是在仙族面前丢了丑,扫了妖族的颜面,就是扫了大王的颜面,扫了大王的颜面,大王就会扫了咱们的脑袋。”
天音知道蓝尾鸢倒也不是危言耸听,无论出于哪种原因,看得出她是个格外谨慎要强,不容出一点差错的人。
但前世这场酒宴却出了大乱子。
出场的歌舞伎以及琴师全部问斩,蓝尾鸢也被牵连。
天婴在最后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是后来传言这场祸乱就是从主奏的琴师开始的。
天婴道:“我琴弹得很好。”
她声音不大,语气却特别的认真和酌定,这到让周围的妖们都竖起了耳朵。
蓝尾鸢虽不登台但却仍是妖界第一指,许久没有人敢在她眼前那么大言不惭,而且还是一个一看就出身低微的小妖。
她挑了挑眉:“在哪学的琴?弹了多久?”
“在村里当兔子时跟着隔壁书生学的,没有弹过。”
她话音一落,众人哄笑,蓝尾鸢脸色沉了下去。
即便不懂音律的妖女们也张大嘴看着天婴,满脸写着:这兔子是疯了吗?
蓝尾鸢懒得跟一只宠物一般见识,转身准备离开。
天婴立刻道:“大人,我听闻舞乐坊的琴师是人族。”
神创造人族的时候是以他自己的模样造出来的,所以人被称为万物之灵,这世间的文明从人族开始,仙族大多也是从人族飞升而来。所以人类虽然短寿,但是却能在短暂的生命中将很多事做到妖族达不到的极致。
舞乐坊的主琴师,是蓝尾鸢从人类宫廷中捉过来的,蓝尾鸢以他孙子的命相挟,至今从来没有出过错。
蓝尾鸢转头带着几分愠怒:“若非尔等无用,我又怎么会选人族?不选人难不成还要我去向仙族讨个琴师?”
天婴:“大人!我会弹凤囚凰。”
刚上九重天的小妖不知其中厉害,女官们却都鸦雀无声,心里直呼好家伙。
整个九重天都知道自从蓝尾鸢退居台下后,只弹一曲凤求凰。
其入神入化,只叫人叹为观止。
这小妖提凤求凰要不就误打误撞倒大霉,要不就是故意挑衅,嫌命长了。
果然蓝尾鸢吸了一口气,面色骤冷,命人道:“给她一把琴。”
她语气中带了杀意:“若是弹得不好,我会把你这双手砍下来做花肥。”
众妖吸了一口凉气。
这结果可想而知,一个人类村庄出身的兔子,能弹得好到哪里去?
今天一上来连砍两个,小妖们一面心惊肉跳,一面觉得刺激。
天婴端坐在琴前,从左到右抚了一遍琴弦。
“见笑了。”
说罢,轻轻抚上了琴弦。
琴声刚奏,就连不懂音律的小妖们也都眨了眨眼。
蓝尾鸢微微一愣,随即眉头紧皱。
女官们面面相觑,一边惊叹这兔子的琴技,一边觉得奇怪:这凤求凰跟蓝尾鸢大人弹的那首不大一样。
只有天婴自己知道,她的琴根本不是跟着隔壁书生学的,而是容远。
她苦练了近百年。
不因什么,只因为容远喜琴,她便爱屋及乌地学琴,容远所做的每一支曲子她都倒背如流,在无数个孤独的黑夜弹了一遍又一遍。
而这首凤囚凰又是她最喜欢的一首,一日容远兴起,将这首曲子改了一番,甚至连名字都改了,把“求”改成了“囚”,戏称送给自己。
那时候天婴傻傻的觉得自己特殊至极。
于是在无数个深夜一遍又一遍地弹奏这一首,只盼他回来看自己一眼。
弹这首曲子的时间,天婴比起蓝尾鸢只多不少。
蓝尾鸢是放下了自己其余的事后只弹这一首,而天婴等待容远的百年之间,除了弹琴没有其他事可以做。
她的喜悦她的相思最后变成了一腔愁苦的哀思。
蓝尾鸢背对着天婴,本是紧锁的眉头渐渐苏展开来。
她以为自己相思极苦,以琴音寄托相思,而如今一比,却觉得自己琴声是如此空洞。
曲中的孤独和哀愁,绞得蓝尾鸢一阵阵心疼,竟然情不自禁地留下泪来。
一曲作罢,满堂寂静。
天婴收了被琴弦割得发红的手指,屏息看着蓝尾鸢的背影。
终于蓝尾鸢缓缓开口,“那个人是谁?”
天婴微微一愣,蓝尾鸢又问:“让你如此相思断肠的是何人?”
回忆涌入脑海,天婴喉咙干涩,不愿再提那人的名字。
蓝尾鸢:“是那个教你弹琴的书生?”
书生与妖精的故事从来都不少见。
天婴想要否认,蓝尾鸢却打断了她:“此次夜宴,你替那人族乐师上场。”
众妖再次哗然。
蓝尾鸢又问:“这曲子可也是那书生所改编?”
天婴自然也不可能说这是未来的容远所改,对于盗用他人作品之事天婴不耻,但对方是容远,此刻的天婴甚至生出了几分快感,于是用沉默代表承认。
蓝尾鸢长长吁了一口气,“你二人倒也是一对奇才。”
蓝尾鸢看到了天婴微红的手指,半点茧子都没有,可见她可能真从未碰过琴,能有如此的琴技,不是天才又是什么。
而那秀才年纪轻轻谱曲能有如此造诣,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蓝尾鸳对这首曲子极为喜爱,居然将献给饕餮的舞曲换成了她所弹的这首凤囚凰。
天婴不想有一日这首她曾经视为独有视若珍宝的曲子,在这舞乐坊作为配乐编成艳舞……
她心中没有半点遗憾甚至有些期待那高冷的大祭司在莺歌燕舞中听到这首曲子时的表情。
5容远
一场算不得多特别的夜宴却安排得声势浩大,十分奢靡,饕餮占领九重天后这只是日常。
光是舞乐坊乐师,歌姬,舞姬,还有献给饕餮的新美人就有数百人,天婴抱着琴走在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最前面。
她侧头遥遥看着远方的神殿中高高耸立的孤神像,它立在妖云密布的云海之中,睥睨这四海八荒。
原来天婴喜欢看孤神像,因为看着它就会想起容远,而现在看着它心中却起了一阵寒意和恐惧,她立刻收回了目光,与大部队一起向三清殿走去。
本该神圣萧肃的仙殿,现在却充斥着荒诞和淫靡。
席间酒肉飘香,香烟缭绕,远远的宝座之上躺着一身形巨大而魁梧的男人搂着一个个衣不遮体的女妖,女妖围在他周围扭动身躯,极尽媚态地讨好他,甚至还有一个玉体横陈地躺在他身前的餐桌上,身上摆着各种佳肴,不知羞地用脚趾去撩拨那男人。
这男人便是好色贪婪的妖王饕餮。
天婴忍着不堪入目的景象,认真看着饕餮琳琅满目的餐桌,美人玉体旁摆放各色珍奇异兽,但是并没有人肉,也没有孩子的尸骸。
天婴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打量了下妖王饕餮。
饕餮身形极其巨大,宽额方腮,青瞳宽鼻,他穿着华丽衣衫,头冠上镶嵌无数灵宝,十根壮硕粗糙的手指上也都戴满宝石戒指,搂着的美人们一个个锥子脸,狐狸眼,聋胸纤腰,风骚妖艳。
宝座旁边却端坐着一位一身素静,相貌清丽,脸色铁青的仙子。
这位仙子是饕餮正妃——前朝仙帝的独女星辰公主。
饕餮攻占九重天后就将她霸占,但是显然饕餮并没有多喜欢她,这么做只是为了一边要挟仙族,一边羞辱仙族。
星辰公主脸色跟服丧一般难堪,眼中带着几分哀愁。
畏畏缩缩的仙官们跪坐在席位前看着饕餮肆意糟蹋他们的大殿,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
这群仙族哪里有半分昔日高谈阔论的模样,而相对的妖族一个个举杯高饮,意气风发。
这也是后来容远平定万妖之乱,将妖族赶下九重天后,仙族依然憎恨妖族,憎恨自己的原因。
除了饕餮外最嚣张的就是烛比,此时的他收了自己的长尾将饕餮赐给自己的两个美人左拥右抱。
烛比举起酒杯向下座方向的蓝尾鸢隔空一敬,眼中却尽是挑衅之色,蓝尾鸢横了他一眼,只做看不见。
烛比却也不恼,只是向迎面而来的舞乐坊众人看去,但就在他看到走在最前方抱着长琴的天婴的一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拧着眉头看向蓝尾鸢。
蓝尾鸢这才举起酒杯对他回敬一个带着讽刺的笑容。
烛比瞳孔化为了金色,三根手指深深将酒杯捏变了形,阴森又黏腻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天婴身上,比起前几次更带了几分怒火。
天婴避开他目光,目光却不小心扫到了烛比对面空空的座位上。
她知道,这个位子是容远的。
容远几时上朝,上朝走哪条路,坐在哪里,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她都一清二楚。
烛比开口道:“仙族祭司好大的架子,大王设宴也敢迟到,不会是要拂大王面子直接不来吧?”
蓝尾鸢脸色一凝,看烛比的目光带着冷锐。
“容卿本就不喜这种场合,本王许过他这种场合他可以随意。”饕餮又想了想,“但没有容卿确实缺点意思。容卿博古通今,精通音律,可比你这武夫有趣得多。”他指着烛比笑道。
下面的蓝尾鸢笑出声来。
烛比脸色一黑,“烛比终日行军打仗,哪像他那么清闲。”
蓝尾鸢:“大祭司掌管神殿,可不清闲。”
烛比转头:“这么快就胳臂肘往外撇,向着仙族说话?”
蓝尾鸢向饕餮叩首:“大王明鉴,下官只是实话实说。”
烛比:“别以为那凤求凰成天是弹给谁听我不知道,不就是神殿那小白脸吗。”
蓝尾鸢:“你闭嘴!”
烛比:“你大胆!”
饕餮:“你俩每次见面都吵得我脑瓜疼,再吵本王吃了你们。”
两人这才安静下来叩首谢罪。
饕餮道:“容卿容姿俊美风华绝代,想见到他的三清殿上可大有人在。”他转过头,对旁边的星辰道:“爱妃说是吧。”
星辰整个人打了个颤,之前跟服丧一般的脸色现在直接跟死人一样,只是垂首咬着唇摇头否认。
饕餮哼了一声:“不如这样,我们猜一下容卿今日来不来?”
饕餮命人给了半根短烛让星辰捧着,说如果烛火灭了,容远还没到场,他就杀一位仙官,星辰就再捧半根,以此类推。
这明晃晃的就是找个由头来羞辱众仙。
只见滚烫的蜡滴在星辰洁白的手掌上,仙官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却不敢吭声,只能默默抽泣。
跪在地上的星辰捧着灯芯,滚烫的蜡油从她指缝中流出。
诸妖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仙族公主这副模样,无不得意洋洋。
如果天婴对蓝尾鸢还有跳了同一个火坑的心心相惜,对于星辰却没有半点好感。
星辰现在的模样有多无助可怜,她带领仙族长老想将自己从容远身边赶走之时就有多咄咄逼人。
眼看星辰通红双手中快要熄灭的烛火,饕餮打了个哈欠,用带满戒指的手朝仙官们挥了挥,“随便找个拖出去宰了。”
妖族一个个摩拳擦掌拭目以待,仙官们一个个全身发抖。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呼出声:“祭司大人来了。”
所有人朝门口望去,星辰公主长睫颤了颤,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搂着美人的饕餮抬起了眼,烛比咬着牙嗤了一声,耳朵微红的蓝尾鸢垂下了眼。
天婴抬起了头,朝远方的大殿正门望去。
天婴看着那倾长挺拔如批月光的青年,心本能地微微一抽。
与其他畏畏缩缩的仙官不一样,他毅然而立,白衣无风自舞,从衣襟到白靴都一层不染,一丝不苟。
如一道清冷的月辉,如九重天下落下的雪,如天山之巅的一朵冰莲,光华高洁,清冷独绽。
上一世,天婴第一眼见到容远,惊为天人,从此一眼万年。
他容颜清俊,姿态风雅,那双漂亮的琥珀色有些朦胧。
或许与他身份有关,这几分淡泊的疏冷与他身上的神性融为一体,却带着疏离和冷漠。明明身处喧嚣的华宴之上,却如孤立在月宫之中。
只让人觉得不可亵渎。
前世此刻的天婴,心如磕了药的小鹿,在她胸腔踢踏个不停,差一点就抽搐昏厥过去。
而此时此刻,看见他,心中确实翻江倒海一般。
两人之间的事前世她该问的也都问了。
现在让她愤怒的是,前世在妞妞一事上他对自己的欺骗。
可是……
前世的事,今生他知道吗?
自己质问还未发生的事,又有什么意义?
随着容远的靠近,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与萌动无关,而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撇开那段孽缘,容远与自己的关系其实很简单,自己是祭品,而他是将自己献祭的祭司。
换而言之,他是要自己命的人。
闻他衣摆拂过时带着的冷香,她掌心都捏出了汗,直到他目不斜视地从自己面前路过。
天婴才舒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天婴也听到他路过之处的女妖也都纷纷细不可闻地抽了一口气,眼中露出和当初自己一般惊艳的目光。
毕竟容远这身极好的皮囊,说他冠绝三界也不为过。
蓝尾鸢呼吸变得急促了些,面上却很平静,星辰已经委屈得满眼通红,咬着嘴唇偷偷地瞟了容远一下,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看到容远烛比哼了一声,撇了撇嘴,喝了一杯闷酒。
饕餮举起酒杯,“容卿,来来来,快就坐。”
容远暼了一下星辰,她捧着的蜡已凝在她手掌,将被烫得通红的手黏在了一起。
容远嗓音平缓,“大王若缺灯台,容远那里不少,改日便向大王献上。”
饕餮:“看容卿久久不来,跟爱妃开个玩笑而已。”
容远淡淡一笑,“是么?”
容远一笑,让在场的女郎们都是心中一跳。
他笑起来极为好看,让人一下子忘记他是那般高冷疏离的一个人。
“那是自然。”
于是这场血光之灾就这么不了了之,星辰不用再当烛台,那些仙官的头也暂时在脖子上装稳了。
星辰回座的时候向容远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而容远也只是给她一个清冷挺拔的侧影,不再多瞧她一眼。
容远是极为特殊的一个存在。他虽然是仙族,但是作为掌管三界的孤神的大祭司,他又超脱于仙族,他会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仙族,又不会太过明显惹怒饕餮。
他将仙族和饕餮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危险的平衡之上,并在这个平衡之间不疾不徐,悠然从容。
饕餮今日兴致甚好,与容远对酌,容远也不推辞,饮了三杯。
容远一来,饕餮身边那些妖女收敛了不少,纷纷捡起了衣裳,裹了裹莹白的身躯,就连那个躺在长桌之上的刺身女妖,也爬了起来,裹了绸缎退到了一旁。
其实容远不爱管闲事,但是他干净无垢得总会不经意地让人自惭形秽。
天婴想起他曾经让自己做的那些一言难尽的事时,不仅心里不禁轻哼了一声。
干净污垢个鬼。
不过是个披着神仙皮囊的邪魔。
“热场”之后,晚宴正式开始。
整个大殿仙雾缭绕荧光闪烁,天婴的面前也出现了一把长琴。
这次舞宴的主角是一对孪生蝶妖,这对蝶妖有蝶族与生俱来的轻灵,还生得和狐妖一样妩媚,算一对尤物。
乐声响起后,天婴目光透过两只蝶妖婀娜身姿的缝隙看了一下容远的表情。
这首曲子是容远写的,虽然现在的他还没有将这曲子写出来,但是容远的作曲风格极其独特,可谓是世间无二。
他本人怎么会不熟悉?
果然,乐声响起不久后,容远微微挑了挑眉,翻开了桌上流金溢彩的曲目单,上面显现着:
凤囚凰——作曲者:书生李氏。
6弹琴
容远曲风阳春白雪,即便这首凤囚凰也带着几分超脱空灵,如今活脱脱被改成了艳舞的伴奏。
天婴只见容远拿起曲目簿,纤长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如水,修长瓷白却又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疾不徐地合上了曲目簿,从容地往自己杯盏里倒酒,让人捕捉不到一丝半点的情绪变化。
天婴还是觉得自己太天真了,既然想在他脸上看到半分迷惑或者憋屈。
容远平时话不多,但他博学多才,饕餮颇喜欢与他天南地北地讨论一二。
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间他们谈论的全是万千生灵的生杀大事,连刚才那些放浪的女妖这时候都危襟正坐,大气不敢喘一下。
容远从来没有带天婴参加过任何宴席,若是前世她看到这一幕肯定又是被迷得神魂颠倒,全身冒粉红色泡泡。
而如今与容远同在一个空间,她却只觉压抑。
烛比不甘心被冷落无奈插不上话,搂着两个美人喝着闷酒。
妖王饕餮越喝兴致越高,突然想起什么,挥了挥大手,“把我的菜拿上来。”
就在给饕餮“上菜”的一瞬间,天婴手抖了抖,险些弹错音。
只见一个个小孩被押送了上来,他们头上被围了一圈白色的磁盘圈,脖子上的项圈还在,他们满脸泪痕却不敢哭出声,小腿们都在发抖。
这群小孩其中一个就是妞妞。
这群小孩上来的一刻,连蓝尾鸢的瞳孔也颤了下,怒目瞪向烛比,而烛比自己嘴角抽了抽,假装没有看到蓝尾鸢的目光。
天婴旁边的乐师一声低呼惊醒了险些错抚弦的天婴:“那不是吕乐师的孙子吗?”
吕乐师就是舞乐司原来那位人类主琴师,天婴顶替的就是他的位子,蓝尾鸢以他孙子的命相要挟,逼他为妖界卖命。
吕乐师出身人族的宫廷,见的市面极多,心态极稳,所以从来没有出过错。
天婴脑中突然浮现烛比那黏腻冰冷的目光,烛比的手可以伸向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伸到其他地方?
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吕乐师的孙子偷了出来,扔进了饕餮的厨房,让他今天出现在饕餮的餐桌上。
如果不是自己的突然出现将吕乐师换下去,他看到自己的孙子在饕餮的餐桌上……
心态再稳的人都受不了!
前世舞乐司的悲剧仿佛在天婴脑中重现了一遍:
作为主琴师的吕乐师当场崩溃,舞姬无法踩准拍子,整个舞乐司瘫痪,扫了饕餮的兴致,让他勃然大怒,降了整个舞乐坊的罪,蓝尾鸢也被牵连,然后他们这些女妖被随手给打发了,天婴落入了烛比的魔掌。
而这一世自己换了吕乐师,打乱了烛比的计划,所以他看自己的眼光中多了几分怒火,但随即,他又撇了一眼舞乐司中的其他的人族,眼中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但此刻天婴还不知道妞妞头上的那圈精致的磁盘是做什么的,直到旁边的御厨给献上了一把巨大的剪刀,还有滚烫的油。
饕餮剔着牙,扫了那一圈孩子,对下面坐着的仙官道:“你们知道人间有道菜叫油泼猴脑吗?”
话音一落,全场在座面色各异。
天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万万想不到饕餮如此残忍,大脑嗡一下一片空白,若非这首曲子熟得深入骨髓,她必然会弹错调。
她没弹错,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弹错。
主琴师被天婴换了下去,但是其余乐师还是凡人。
这些人族乐师都是因为家人而被蓝尾鸢挟持,看到吕乐师的孙子的一刻,他们心中都凉了半截,心中有了唇亡齿寒之感,对蓝尾鸢的不信任油然而生。
愤怒和惶恐无法抑制。
乐声开始混乱……
而天婴明白,如果这样下去,前世的悲剧还得重演。
必须将场面稳下来。
“好好弹。”天婴对旁边乐师道。
而人族的乐师看着这个妖女,心中都是悲愤,憎恨。
天婴不在意他们的眼光,只继续抚弦,“你们不好好弹,下场和那些孩子一样。”
乐师们沉默片刻,一个个都拾起了自己丢弃的乐器。
但由于恐惧和抵触,曲音依然偶尔错乱。
蓝尾鸢紧紧皱眉,冷汗从额头不断渗出,心惊胆战地等着这首曲子快些结束,甚至紧张的闭上了眼。
容远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破绽百出,敛上了双目。
天婴知道这已经是人类琴师的极限,只是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破绽。
她加快了手速,琴音如惊雷砸,破空之声剑。
引得满场瞩目。
天婴必须让舞姬们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这里,让她们只跟着自己走。
舞娘们听到了琴声,开始踩准步伐。
这时候的她以一抵百孤军奋战。
琴声嘹亮。
容远听到琴声,缓缓睁开了眼,目光移到了翩翩起舞的蝴蝶后那只蓝衫小妖脸上。
那双清浅的琥珀是的眼眸泛着淡淡幽光,静静看着她,带着淡淡的审视和狐疑。
这婴儿一般细嫩的手,怎么能弹出这样娴熟的琴音?
天婴这双重生的手几乎没有碰过琴,没有茧来抵御锋利的琴弦,她指腹已被划破,琴弦上染了血迹。
十指连心,但她此刻却顾不得这双手了。
于她来说,这是一场战斗。
直到弹了最后一个音,她展袖缓缓收了手。
整只曲子靠天婴一力撑到了最后,落幕之时整个舞乐司都惴惴不安。
她神情却从容淡定,与她那张带着稚气的脸格格不入,花红柳绿的艳丽妖女之中,一身蓝衫的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展袖之时若一只蓝色蝴蝶,只是十指之间落下的血滴,还有满琴的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周围异常安静。
天婴缓缓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周围,才发现大家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
她前世都是默默无闻地跟在容远身后,在他的荣光之下。
此时此刻她才觉得有些紧张,红晕爬上了她那张带着婴儿肥的小脸。
她一双幼犬般的眼再次环顾了一下周围,却一眼看到了容远,他撩起了眼皮,那双冷漠的眼淡淡看着自己。
曾经为了容远能够看她一眼,她真的是使劲浑身那本就不多的解数,怒刷了多少存在感。
而这时与他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她那双幼犬般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然后移开了与他相接的目光。
她眼中那一瞬间排斥和恐惧太过强烈,容远虽然有些诧异,但是也没有细究,因为他并不在意。
周围依然安静,天婴也不知道刚才这个场子自己算不算救起了,不知道饕餮下一刻会不会下令把他们就地正法。
这时掌声缓慢响起,是饕餮。
“弹得好!”
整个舞乐司都松了一口气,包括蓝尾鸢都闭上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烛比显得沉闷和懊恼,但是看天婴的目光更加灼热了不少,特别是闻到她的血腥味,他体内冰冷的血液沸腾,觉得周围的美人都索然无味了。
而天婴此刻心没有落下,一切并没有结束,妞妞还在餐台之上。
饕餮指着天婴突然道:“你这小妖表现不错,抬起头来我看看。”
天婴立刻收回目光,不得不抬头。
她们这群女妖都是献给饕餮的美人,不过入不了饕餮的眼,这点她倒不担心。
果然,饕餮看着她哈哈笑道:“你这小圆脸挺别致的。”
天婴:……
饕餮心情甚好,笑问容远“这小妖有点胆色,大祭司最识音律,不知觉得她弹得觉得如何?”
容远:“尚可。”
曾经的天婴日夜练习,十根指头起了厚厚的茧,偷偷不知道哭了多少次鼻子,只为得他一句夸奖,他却最多只是一句不冷不淡的“尚可”。
如今,还是这句漫不经心的“尚可”。
只是天婴已不再委屈,也不再在意他的评价,甚至想冷哼一声。
饕餮却不这么想:“能得容卿一句尚可那就是非常可,谁说我妖族不擅弦乐,我看我妖族人才辈出,赏!”
妖族在风雅上向来低仙一等,不要说妖,就连人都比他们强,如今这兔妖算是帮他涨了脸面,他心情大悦,下令大赏。
心情一好,便就饿了,他道:“怎么还不开菜?”
饕餮拿起巨剪走到了一个孩子的面前,那孩子吓得两条腿瑟瑟发抖。
天婴此刻只想冲上去与饕餮同归于尽,而她自知上去只是找死,整个仙宫唯有容远能阻止饕餮。
她看向容远,而此刻容远面不改色地看着饕餮,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无数想法在天婴心中翻腾,容远会不会出手相救?
她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
与容远相处百年,她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她知道,他是一个善于权衡利益得失的人。
“如果舍弃一百人能救一万人,我会毫不犹豫地舍弃那一百人。”——这是他的人生法则。
他的局布得长远,他要杀饕餮,但是一步步将他包围,然后一击致命,让他无法反击。
此刻为了这群孩子得罪饕餮,打草惊蛇,对他来说不值得。
饕餮看向对面那些一个个脸色发青,全身发抖的仙官,道:“怎么?尔等有何不满?”
一仙官正要站起来,便被旁边的压了下来,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饕餮更是得意道:“不忍心?不如这样,如果你们谁来代替这群人族幼崽,本王就放了他们。”
所有仙官一个个咬牙切齿。
饕餮高声道:“尔等平时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吗?怎么都成缩头乌龟了?”
突然他转身一把抓起星辰的下巴,“爱妃是仙帝独女,理当最是心慈,不如爱妃先来?”
被掐得脸颊变形的星辰惊恐地看着饕餮,最终咬着贝齿,缓缓闭上了眼,一张美丽的脸上尽是泪水。
饕餮对她反应很是满意,立刻大笑,最终把她往椅子上一推。大笑道:“开宴。”
容远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指头上的白玉扳指。
只听一个细软的声音响起:“我来换。”
容远第二次将目光移到了那蓝衣的小兔妖脸上,这次目光稍微深了些。
7侧室
天婴是兔,嗓音生来就不大,极为细软,就算发火吵架一出声也就没了气势。
她年少无知,不知轻重时也和容远置过气,她以为自己发了很大的脾气,容远却不痛不痒,甚至问:“撒娇?”
差点没把她给气得原地去世。
此刻她声音虽没有气势,但话中的内容却让在场仙妖人都是一愣。
一群被吓得失了态的乐师之中,直直坐着一个蓝衫小姑娘,正是刚才独自弹完曲子的那个。
她容颜带着几分稚气,甚至这只食草的兔子在一群肉食者中显得有几分可怜,但眼神却有着和外貌以及年龄不符合的坚定。
更让众人不解的是,她一只妖,凑什么热闹?
饕餮:“你一只妖,凑什么热闹?”
天婴记得容远说过:不要将软肋暴露给任何人。
但天婴不太会撒谎,况且连武将烛比都知道耍心机来坑蓝尾鸢,饕餮能成一代乱世枭雄,不可能是只爱女色和吃的蠢货。
此时此刻,拙劣的谎言必然会被在座的人精们一眼戳破。
对妞妞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天婴直言:“里面有我的恩人。”
其实她在决定上九重天的时候就没有准备活着回去,前有烛比后有容远,一个比一个恶,只是这一世她无法再对被捉上来的妞妞置之不理。
既然注定要死,她想死得其所一些。
相比被烛比虐杀又或者被容远献祭给那位从来没有庇护过自己的神,天婴更愿意把这条命给这世间唯一在意过自己的妞妞。
她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
容远停止了转手上的扳指,看她的目光深了一些。
她等待着时间对她的审判和煎熬,等待自己的天灵盖被掀开,等待着滚烫的油浇进去。
只希望饕餮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
她在心里默数:一二三……三二一……十九八七……
突然饕餮大笑。
天婴这才睁开眼,只见饕餮对着那群仙官道:“你们这群满口仁义道德,假仁假义的废物!你们口口声声保护凡人,今时今日却是我们妖族挺身而出。”
饕餮声音振聋发聩“尔等可看到我妖族才是重情重义之辈!”
要说气势这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天婴都快从九十九开始倒计时了,饕餮还不给个准信。
终于,她忍不住偏着脑袋,问:“大王,您还吃吗?”
这时容远眼中划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一瞬而过。
饕餮突然笑了起来,“你今日为我妖族长了脸!不仅不吃,我还重重有赏!”
她那双圆圆的眼睛此刻水汪汪的,她稚气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直愣愣地看着饕餮,喉咙里“啊?”了一声。
饕餮:“赏你做个侧室。”
哈?
天婴瞳孔震了下。
她确实是以献给饕餮的女妖身份被捉来的。
但是以她两世对饕餮审美的了解,她一直自信自己不会被看上。
这突来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她脱口而出:“大王您冷静冷静!”
三清殿上下都是一愣。
她居然让堂堂妖王冷静冷静?
她话出口就后了悔,她也深知这里的女妖都是为饕餮准备的女人,然后磕磕巴巴道:“我我我不太适合……您看我不妩媚,也不妖娆,跟个孩子似的……”
越说声音越小,这倒让众人再次打量一下她。
她是有一张天真的脸,可是却并非真的不妩媚不妖娆。
身材玲珑,腰肢纤细,胸脯也是鼓鼓的,若不细细打量,会因她有一张带着孩子气的脸给忽略过去。
看多了狐妖,这兔妖居然也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风情。
天婴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起了反作用,一张脸开始慢慢泛红。
她窘迫的模样颇为可爱,倒是让众妖的目光灼热起来。
而只有容远自顾自地给自己添酒,并未再多看她一眼。
饕餮板了脸,这小妖确实不在他的审美上,封个侧室算是施舍,他本以为她会欢天喜地接受,不想她居然还不乐意。
但偏偏她拒绝那么快,一副对自己喜好很了解的模样,成功激起了饕餮的逆反心理。
他道:“你这小圆脸倒新鲜。就这么定了。”
天婴:!!!
天婴被女官们架着送向饕餮寝宫之时,路过了容远,他自始至终眼都没有抬一下。
而这时烛比却又捏扁了一个酒盏。
*
饕餮寝宫极为奢华,灵宝无数。
天婴其实不喜欢这样的房子,她觉得空空荡荡冰冷冷的,不像一个家,她就喜欢村子里妞妞的家,还有她的小兔窝。
她不安地缩在华丽的床幔后,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容远。
想起每次容远掀起窗幔时,她的心都会乱跳,紧张又期待。
容远是强大的仙族,而她是只小妖,容远身上天然有着压制她的力量。
记得第一次,她受不了哭了出来,容远看着她半晌,神色非常冷淡。
“痛?”
当时她诚实的咬着唇点头,眼泪珠子乱掉。
他抽身离去,天婴才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没有想到他会一去不来。
她慌得不行,开始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她问了青风苏眉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他们脸色难堪尴尬,却也没谁搭理她。
好不容易才知道原来姑娘们第一次都是会痛的,是自己矫情了。
于是她好不容易等到容远,向他认了错……
……
酩酊大醉的饕餮蹒跚进来碰倒了摆设物品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天婴本以为自己可以,但是在饕餮靠近的一刻,她脑中却出现容远那张清艳的脸,出现那双瞳孔里映着自己淡漠的眼睛,出现他那带着琴茧只有在动欲之时才略有温度的指腹。
她拔下了头钗以死相逼。
最终,她还是做不到。
她用头钗抵着自己的喉咙,“大王,还是吃了我吧。”
饕餮酒醒,再看她片刻,那张稚气的脸极为坚决。
就这么与自己对峙。
……
突然,饕餮大笑。
“好,有趣!有骨气!”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开寝宫。
*
生司阁九重搂
与九重天诸多被妖气侵蚀的地方不一样,容远的这一方天地格外晴朗,因里天离得近,这里月亮要比凡尘大许多,月下庭阁之中容远正在抚琴。
他旁边一身粉色长衫的苏眉在掌心敲着折扇,“神君,多久谱的新曲,第一次听你弹?”
容远:“不是我写的。”
苏眉折扇顿在了掌心,“神君莫要说笑,这曲风一听不是你还有谁?”
容远想起那曲目单上的那几个字,道:“一个人间书生。”
苏眉:……
“这么说来,又不太像神君会写的曲子。”
容远:“是么?”
“首先神君就不会去改凤求凰这样的曲子,而且这曲乍听曲风高远,像极了神君的风格,可是细听,里面却暗藏堕落于红尘的畅快淋漓,特别是中段曲风霸道,充斥着占有,困顿,甚至带着几分疯狂,哪里像是凤求凰,凤囚凰还差不多。”
苏眉一一解析。
容远:“这曲就叫凤囚凰。”
苏眉不想这也能被自己猜中,“倒也不是我小瞧凡人,但一个书生怎么会有这般霸道的情愫?”
苏眉旁边躺在椅子上抱着剑睡觉的青风,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们聊天,曲子他听不懂,搞不懂就几个音他们还听得出这样那样的门道,他打了个哈欠,“什么占有,困顿,疯狂,凤囚凰,神君,您哪儿听到这么变态的曲子?”
容远:“饕餮夜宴舞乐司。”
“啧,难怪了。”青风脑中浮现出舞乐司的靡靡之音,放浪舞姿,“那种地方哪有什么正常的曲子。”
容远眉眼淡漠地看着琴弦,他长指弹拨,曲音缭绕。
苏眉:“听闻今日三清殿夜宴有了一段小插曲,一只兔妖好像出了不小的风头。”
每次夜宴,饕餮都要闹出点幺蛾子来羞辱仙官。
九重天的武将基本都被饕餮给杀完了,留下一群只知道哭哭啼啼的文官,还有一个柔弱的亡族公主,一个个给饕餮磨得哪里还有半点昔日的神仙风范。
在这种大环境下要匡扶仙族,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青风年轻气盛,又恨极了妖,容远不让他接近三清殿,而苏眉也眼不见心不烦,自己不想去看那些殿上憋屈又污糟的事,但是他人虽然不到,但是八卦的那颗心却是时时到位的。
见容远没有否认,他更确定了自己八卦消息的准确性。
于是他把手中骚气的折扇一展开,继续道,“听闻那小妖刚才把饕餮从卧房中逼了出来。”
容远平淡的双目中划过一丝极淡的诧异,躺在长凳上的青风恹恹地道:“那岂不是身首异处了?”
苏眉:“不仅没有,饕餮还更上劲了。”
青风啧了一声,嘟囔道:“是不是贱呐。”
苏眉笑道:“还别说饕餮,世间万物不都这样吗?轻易得手的视如敝履,求而不得的才是最好。是吧神君?”
容远淡淡扫了他一眼,眸色淡淡。
青风:“神君不近女色,你问神君做什么?”
苏眉笑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神君神坛上的高岭之花,那些妖女仙女一心想把神君拉下神坛,但是挠心挠肺求而不得,将神君视若珍宝。”
青风:“……”
苏眉挥着扇子,“我开个玩笑,那小妖今日以一己之力稳住了舞乐司,后来又以自己的命救那群人类孩子,为饕餮大大涨了颜面,所以对她特别一些也不难理解。”
青风:“救孩子?”
苏眉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绘声绘色得就像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九重天上三清殿,十指鲜血抚琴弦,若问佳人所为何,轻叹案前恩人现。
青风却仍是一脸鄙夷,“妖族?一群败类而已,我才不相信他们有这样的忠肝义胆,我倒觉得是她事先安排这一切,只为勾引饕餮上位,赶走饕餮也不过欲擒故纵的把戏。”
于是天婴今日做的一切很快被青风定义为“有意为之,欲擒故纵”的伎俩。
苏眉:“十指鲜血抚琴弦好说,可是脑浆里面灌油,这勇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青风:“那是我不在,况且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今日怎么老为一只妖说话?”
苏眉:……
苏眉也不与他争辩什么,一来为了妖族不值得,毕竟这浑水之中,青风说的也并非不可能。
苏眉为了不与他争辩换了个轻松的话题:“能让饕餮上劲的美人,不知是什么模样?”
青风把长剑放在胸膛上,长臂枕在了头下,嗤了一声:“饕餮喜欢的不是从来都一个样?一张张锥子脸看得我辣眼,放我面前我都分不清谁是谁。”
苏眉:“神君,你在现场,可有印象?”
容远想起了那张有些稚气的脸,那双湿漉漉的却勇敢的眼睛,那双出生婴儿一般细软的手。
淡淡道:“不记得。”
作者有话说:
苏眉:轻易得手的视如敝履,求而不得的才是最好。
青风:这就叫贱。
容远:……
8催熟
苏眉青风并不意外容远的回答。
他的性格又怎么会去注意一个女子。
容远一曲抚完:“这次新进被饕餮收下的妖都查下底细,看下哪些能为我所用。”
苏眉青风:“遵命。”
*
上一世天婴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妖,根本没有和饕餮正面接触过,这一世不想到居然走到这么奇怪的境地。
突然入了饕餮的后宫让她有些头疼,但是更头疼的是饕餮没吃妞妞她们,也没说要放他们,据她打听的结果,他们还被关在饕餮的厨房里随时等待发落。
她摸不清饕餮的意思,到底是把那群孩子忘了,还是“故意而为之”。
现在自己对饕餮来说就是一个茶余饭后的乐子,他和自己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对自己先是以礼相待,若是自己敬酒不吃那便上罚酒。
妞妞就是自己的罚酒。
想到这里她全身打了个哆嗦。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靠谱,若非饕餮授意,自己身在深宫怎么能够轻易打听到妞妞他们的消息?自己问什么她们就答什么?
于是她决定:屈服于饕餮,求他放了妞妞他们。
转念一想即便自己屈服于他,他真的放了妞妞他们,在这样万妖横行的乱世,他们一家接下来怎么活?
随便冒出只狼妖狐妖都能吃了他们。
若自己妥协饕餮被困在这仙界饕餮的后宫之中,谁在人间的乱世保护他们一家三口?
况且自己能在饕餮后宫活多久这还不好说。
以自己前世在感情上的败绩,对应一下话本子里的故事,怕是连第三话都活不到。
大脑一片混乱之中,出现了那个举重若轻的白色身影。
容远。
*
“那兔妖有问题!”青风健步如飞匆匆闯进了容远书房。
一旁的苏眉落子:“嚷什么,没看见神君正在下棋”
容远手捻白子,“继续说。”
青风气息有些湍急:“一夜成妖。”
苏眉:“一夜成妖的虽然极少,但也不止她一只,何至于如此激动?”
容远落了一颗子。
青风:“她成妖之时,天象……”
苏眉盯着棋盘笑了起来,“怎么?天降祥瑞?”
青风不理苏眉调侃继续对容远道:“满山青草变成了蓝色,但是很快又褪色退了回来。”
苏眉手中的子掉了下来,“你说什么?”
容远手指微微一动,但仍捻着棋子,目不斜视地道,“继续说。”
青风从怀中取出一张帕子,打开后里面有几根草。“这是那片山的草。我取了几根回来。当地幸存的村民说这个草看起来和寻常草无异,但好似比一般草鲜美,很多牛羊兔子被这草吸引。”
苏眉站起来,细细看着这草,然后放在嘴里尝了尝,“这种草,上古就有。难不成……”
苏眉目光晃动,难以掩饰的兴奋。
终于让他们等到了!
而容远把玩着手中的棋子,若有所思,神色平静得很。
“那小妖现在如何?”他淡淡问。
苏眉:“还在后宫里候着,饕餮最近新晋一批美人,还腾不出时间搭理她。”
青风:“要不要把她给带来?”
容远:“不用。”
苏眉:“神君,我也觉得事关重大,还是在身边安全些。”
容远没有应声。
苏眉:“神君,我们不管吗?”
“现下饕餮不会要她命。”容远看着棋盘淡淡道。
苏眉吸了一口气。
没错,现在饕餮对那小妖正在兴头上,他们此刻出手要走那小妖便是坏了饕餮好事,必然会与饕餮产生嫌隙。
容远行事犹如下棋,算路极其果决冷静,为了大局他会毫不犹豫地抛掉没有价值的弃子。
苏眉曾经也对那些弃子不忍过。
但容远说过,若死百人可以救万人,他会毫不犹豫地牺牲那百人。
一路走来近乎无情,却又怀着世间最大的悲悯。
*
天婴一天天地等待,没有等到容远,也没有等到饕餮。
看来,无论是谁,都比自己更有耐心。
她一天比一天难耐,因为即便她能等,妞妞却不能等,居然说妞妞他们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只能蜷曲着,连平躺都不能,吃的也都是妖们吃下的残汤剩饭。
她茶饭不思,焦灼不安。
饕餮不缺女人,自己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那容远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丹田,他不可能不在乎这颗草种。
若自己死了……
想到这里天婴瞳孔一震,终于明白了容远这一世为什么不来。
上一世自己一到烛比洞府他便现身救了自己,只因为烛比有虐杀癖,那时候的自己,有着生命危险。
而现在不然,饕餮没有要自己命的意思。
容远本来要的就是一个能够供养草种的容器而已,至于容器在哪里,容器心里怎么想,那不是他关心的事,只要自己还活着,他无需急于一时,更没必要多此一举得罪饕餮!
想到这里,天婴五味杂陈,一言难尽。
但不得不接受现实:容远就是那么冷酷理智到让人发指的存在。
想到这里天婴抓着自己的头发,把头埋在了桌面,闻到一股让她厌恶的鱼腥味。
天婴算是风风火火地被饕餮送进后宫,然后轰轰烈烈地把饕餮赶了出去,直至现在饕餮对她不闻不问。
后宫的妖各有想法,其中最合理的莫过于她不识好歹,得罪了饕餮,侍候天婴的宫娥也由热情至冷淡,比如前几天还有上好的新鲜胡萝卜,现在却是顿顿都只有咸鱼。
其实这时候她半点胃口都没有,萝卜还是咸鱼对她来说都一样,但是此刻她看着那条咸鱼若有所思。
容远不来找自己,只有自己去找他。
她知道妖王宫中处处都是容远的视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
但是自己想见到他,却何其难。
他们的关系从来都是极致的不对等。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
天婴的一举一动都传到了青风这里,由青风过滤后再禀告容远。
青风是少年将军飞升成仙,少年成名,叱咤沙场,威风凛凛,如今整日听那只兔妖在后宫抢萝卜的鸡毛蒜皮,烦得他恨不得一剑将饕餮后宫里所有的萝卜劈得稀烂。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一旁乐得清闲的苏眉:“难道你不更适合这种事?”
苏眉展开折扇优雅地摇了摇,“怎会?我是那么八卦的仙吗?”
说罢苏眉弹了下手指施了个法术,将青风毛躁的额发顺了顺,笑道,“神君做事一向有他的理由,他应该是怕我心软,对那小妖生了怜悯之心。”
苏眉收了扇子叹了口气,“其实那小妖生来就为草种容器,想来着实可怜……”
九重楼上,他看着远方悠悠云海,他粉色的长衫在云霞之中吹风飞舞。
青风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听负手而立的苏眉道继续:
“我这个人心地善良,宅心仁厚,悲天悯人,容易对弱者起同情心,不像你铁石心肠,宛如泥塑木雕一般,还一根筋。”
青风沉着脸,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了一个字:“滚。”
*
青风成天听着天婴那些胡萝卜咸鱼的鸡毛蒜皮,整个人都变得毛毡毡的,自己也跟只炸毛的兔子似的。
好不容易合眼睡觉,梦中都是不断旋转的胡萝卜,中间还有一只露出两瓣牙齿,对自己奸笑的兔子。
他猛地惊醒,用掌心按着脑门长长叹了一口气。
但因为天婴的命过于重要,青风还是无奈地将这些事面无表情地向容远复述一遍。
大致就是今日小妖向女婢要胡萝卜,但是女婢不依,依然给她扔了咸鱼,小妖为此和女婢扭打了起来。
下棋的苏眉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了一根胡萝卜和宫婢扭打起来?是孩子吗?”
青风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然后清了清嗓子,道:“说是孩子倒也不为过,那小妖……那小妖成妖前未经历过发情期。”
青风一口气说完,为了尽量让自己少一些尴尬,他一张俊脸崩得一点表情都没有。
苏眉也顿了顿,虽种族不同,但毕竟是个人形的妖,他们几个好歹也是神官,聚众谈这个,确实有些怪异。
容远脑中拂过他在三清殿时拒绝饕餮时的模样,道:“确实是个孩子。”
苏眉想了想:“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她现在受了冷落,可能意识到不能与饕餮对抗下去,正在引起饕餮注意。”
青风讽刺道:“之前视死如归,这么快就妥协了?”
苏眉:“不然呢?她想保那孩子的命,除了讨好饕餮求他放过那些孩子外还能怎样?”
青风哼了一声,“凡人孩子是恩人这种烂俗了的谎话不过是她编造出来博取眼球的借口罢了,你还真信。”
苏眉:“……”
容远:“她另有打算。”
青风看向容远,苏眉:“神君?”
“您怎么看?”
容远按了一枚棋子,“静观其变。”
*
又过几日。
饕餮果不其然,并没有来。
苏眉:“饕餮怎会任只小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能是晾着她,也可能是早将她忘了。”
容远面无表情,看着手中的卷宗。
青风:“她绝食三日病倒了。”
看着卷宗的容远终于开口,“让宫内的人活动下,找个医修去看看,别让她胡闹伤了身体。”
她身体是草种的容器,若是身体虚弱会影响草种的苏醒。
苏眉:“要不要给她提一筐胡萝卜去?”
容远抬眼看他。
苏眉被他一看有些心虚,“是我多言了。”
容远声音很平静,“收起你无谓的同情心。”
苏眉:“属下知错。”
*
青风再次来报:“医修看她,她很配合,只是拒绝吃鱼,啃了些院子里的草。然后找医修要了一些药,不知该不该给?”
容远:“什么药?”
青风清了清嗓子,面露尴尬:“催熟的药。”
妖化形时虽已经在向人靠近,但是修为不高的小妖无法摆脱兽性,比如不处于繁殖期的妖会本能地拒绝交配,这对一些不顾一切想上位的妖女来说不利,所以她们会向医修求催熟药,提早繁殖期,便于承欢。
容远不暇思索,“给。”
*
天婴看着手中琉璃瓶子里面粉色的药水。
上一世她虽然对容远一眼万年,但也是少女心萌动,并不真懂那些男女间的事,屁颠屁颠喜欢了容远许久才迎来繁殖期,但是她那时还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以为自己病了。
她想黏着容远,想容远摸她的头,想贴在容远身上。
容远自然是不愿意的。
后来她茶饭不思,日益焦躁难受,泪汪汪地看着容远,“大人,我得了不治之症,不能陪着你了,我死后你……”
容远才挑了挑眉,冷淡打断了她:“你发情了。”
那时候,她又惊又恐,又羞又恼,不知所措,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
现在她看着这瓶药水,她很清楚为什么胡萝卜都要不来半根的她,会有医修来看自己。
因为容远。
那这瓶药也是经过了容远的同意。
他让自己喝下这些药,不过是怕自己死在饕餮塌上,怕草种没有容器。
想到这里,她将这瓶药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饕餮:容卿体贴,上赶着送老婆。
————————————————
9相见
对于小妖而言,进入繁殖季不交配会非常煎熬,但是如果还没有进入繁殖期,交配那更是痛苦。
她横了心留在饕餮身边,为了让自己少吃点苦头,只能想这样的方法。
但是她看着那个空空的瓶子,想着这是容远授意人宫内的医修给自己送来的药。
即便此刻心中不像前世那般痛得如刀绞一般,但是记忆还在,要说心如止水毫无波澜,那是不可能,容远对她来说终究不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躺在床上,用手背挡住了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不算明亮的光线。
容远对自己极其任性,并非每次来的时候自己都处于交配期,可是她无法拒绝容远,因为是他。
那时候,她痛并快乐着。
因为他会在耳边哄自己一下,哪怕只是一声轻笑,或者只是让自己乖一点。
事后他也不会急着走,会多抱自己一会儿,有时候甚至会到天明。
她窝在他的怀抱,觉得很幸福,却又担心他下一刻就会离开自己,好怕他一离开又是三五年。
现在想来,她和容远在一起的时候幸福的时光远远少于痛苦的时候。
而她却靠着这一点点甜挺了整整一百年,患得患失地过了一百年。
她又想起小时候躺在小主人妞妞怀里的时候,她小小的怀抱却很温暖。
妞妞软乎乎的小手一下下抚摸自己的皮毛,用稚气的声音喃喃道:“兔兔,不要怕,妞妞保护你,你是妞妞的乖宝宝,你要快快长大。”
那时候妞妞吃饭抱着自己,睡觉抱着自己,她没有担心过她会将自己放下来。
现在想来,这才是幸福吧。
不会随时随地担心自己会被抛弃的幸福。
上一世自己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时间都荒废在了一个让自己患得患失,一心只要自己命的男人的身上,而妞妞……
想到这里,她两颗圆圆的泪珠从眼角滑下,浸透在枕头上。
妞妞,这一世,我一定竭尽全力地去保护你。
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你一世平安。
*
容远的生司阁在孤神殿后,靠着孤神殿将生司阁与世隔绝,以此还他一个清净,他穿过孤神殿,走到大殿门口,便看见阶梯之下已跪着一众以拜神之名来这里对他掩面抹泪的一众仙官。
容远身后的青风和苏眉看到这群仙官,也都默默叹口气。
只见这群仙官看到容远一个个哭得更起劲了。
容远视若无睹,不徐不疾地向前走去,青衣苏眉跟在了后面。
这些仙官一边用袖口抹泪,一边道:“饕餮无道,辱我仙族。”
“想当年没有他们妖族的时候,八荒富庶辽阔,天下太平,我仙族一统四海,那是何等威风,而如今饕餮残暴,杀我武将,留我等一众文官……”说完开始哭天抹泪。
“我泱泱仙族本是与孤神最接近的族类,孤神突然弃我等而去,让我们等落到这般田地……”
容远只是直径从他们身前走过,就跟没听见他们的哭诉一般。
他们见容远依然不理不睬,却又不敢去拽他一层不染的白靴,又跪着倒退,再次挡在他前面,索性将他的路给堵上。
一个仙官哭着喊了一声:“大祭司!”
青风准备拔剑驱赶他们,容远抬起了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那仙官抬头:“仙帝陨落前将星辰公主托付给我等,而如今,饕餮居然在三清殿上以公主做烛台,对她百般羞辱!”
他越说越是激动,而容远一双眼睛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然而说到这里那个仙官却开始:“我我我等……”
“你等如何?”容远停下脚步,悠悠问。
这仙官一下哑口无言,然后举起袖子哭哭啼啼,“我等幸存的飞升前都是文官,又能拿饕餮还有他的百万大军如何?”
说完,周围哀鸿一片,一个赛一个地哭得伤心。
容远低头弹了弹衣袖上看不见的灰尘,语气带着几分懒散,“你们日哭夜哭,能哭死饕餮?”
众仙官一时语塞,又羞又恼。
“大祭司!求你让孤神英灵救救公主,救救仙族。”
容远理了理衣袖,“神只救自救者。”然后他迈出步子,从这帮仙官之间穿了过去。
青风和苏眉看着这群仙官也叹了口气。
苏眉:“前路漫漫。”
*
天婴穿上了一套浅蓝色上有着白花的裙子,在镜子前淡淡描了一下妆。
前世她总是觉得自己不够迷人,不够妩媚,所以总在镜前描摹自己,能够让自己少些稚气,多些女人味。
这一世她发现当年那个乌鸦嗓女官说的那些打压的话不过是心怀鬼胎地将她留给烛比,心中开始慢慢有了自信。
她和那些妩媚成熟的美人本就不一样,她不用去变成她们,她自己就是自己。
她再次将唇脂和青黛抹去,看着镜中那个有点稚气,有点圆的脸,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也挺不错,挺顺眼的。
她走出了自己的院门,一条条蓝色的藤蔓从地上穿梭而起,将看守她的宫娥绑了起来,捂住嘴巴,将他们拖入草丛给藏了起来。
她化身成一只兔子,沿着宫墙的边缘向三清殿方向跑去。
三清殿前站着两排凶神恶煞的侍卫,他们和看管自己的宫娥不同,不是自己两条藤蔓能够解决的,想硬闯进去,那是天方夜谭。
好在她本也不准备进三清殿,她藏身于殿前一棵扶桑树之后,看着太阳的方位,在心中默数着时间。
她到这里并非为了见饕餮,而是为了等容远。
他的一点一滴,他的一举一动前世的自己都牢牢记在心里。
容远是个极其自律的人,而且从来不迟到。
每月七日他会来见饕餮,而且算算他起床净身出门在路上被仙官耽误的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到三清殿前。
一道倾长的白色身影缓缓走来,没有御风,也没有乘坐仙撵。
吝啬的阳光透过妖云散在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之上,洒在他透明一般白皙的冷白的皮肤上。
她的心咚咚咚咚地跳动起来。
但不是小鹿乱撞那般,而是有规律,一下又一下。
她清晰地觉得这一世,自己见他不是心猿意马,而是抗拒与恐惧。
那是动物见到猎人本能的戒备。
她的后腿不自禁地往草丛后退了退,树丛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
容远落地之后,目光移向了她所在的草丛之上。
她的心整个提了起来。
却见他收回目光,向三清殿走去。
天婴确定以他的法力,刚才不可能不会发现自己。
只是不想理会自己。
想着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她控制住自己的恐惧,化成人身,一个闪烁挡在了他的面前。
容远这才停下脚步,垂眼俯视着面前这个小个子的蓝衫小兔妖。
是她。
突现的变故让周围的妖卫亮出武器。
天婴飞快地拔下了头钗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仰着下巴看着目光冷淡的白衣青年:“我有话跟你说……”
跟逼退饕餮时一般,她故伎重施。不是她有什么自虐倾向,而是以自己对容远的了解,只有这样,他才可能会停下来听自己说话。
她尽量让自己有气势一些,但是无奈她兔子嗓门就这样,模样也是那般柔软,此时的天婴,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气势汹汹。
容远高挑修长,肩膀平直,此刻逆光而立的他,几乎将天婴整个娇小的身体覆盖在他身形的阴影之下。
风一流动,他身上淡淡的冷香也侵扰了过来。
这一切,都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容远面不改色冷静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女,只见少女把头钗用力往自己的脖子里一抵,在脖颈处抵触了一个凹槽,而侍卫们的长戟也快刺到她的背心。
容远挥了下广袖,天婴身后举着长戟的妖侍如石像一般定在了原处。
天婴以为容远也会定住自己,但是他并没有,他只是用那双琥珀般冶丽却淡泊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知喜怒。
冷漠庄重,无动于衷。
他身上有着强大的压制妖族的仙气,若他不收敛时,天婴会被这股仙力压得气喘吁吁。
此刻就是如此。
他强大的威压让她心更加高频地跳动,甚至有几分窒息之感,额头上也渗出一些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了一些。
容远见她难受,却也并没有收回自己的仙力,凝视了她片刻,缓缓抬起了手。
容远的手指素白,修长而好看,骨节分明,手背上有着若隐若现的青筋。
他用这只手挑自己的下巴,掐自己的脸颊,亦或者是沿着自己的脖子慢慢下滑……
那时候他手背上的青筋会格外的明显,有着和他清冷容颜截然不同的狰狞……
那时的她即便有些害怕,却还是欢喜多一些。
而这时她却是充满了恐惧,好像下一刻这只手就会掐上自己的脖子,将自己掐死在他掌中。
虽然她也知道这不可能,却本能地想往后退,就在自己迈腿的瞬间,他的手指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冰冰凉凉,没有温度,指腹带着茧。
天婴有些错愕地仰头看着他,只觉得他手指微微一蜷曲,她手吃痛,手一松,手上的头钗从手心滑落下来。
只见容远另一只手从容地接住掉落的头钗,拿在手中看了下,抬起琥珀色的凤目,静默地看着自己。
那张俊美过人的脸冷肃庄重,就像一尊不可亵渎的神像。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沉淀了千年的湖水,惊不起一丝波澜。
自己的右手在他掌中,自己每想挣脱一下,他就用力一分。
作者有话说:
10胁迫
天婴有些诧异容远的举动,他素来不像是喜欢与人接触的性格。
原来她很喜欢容远触碰自己,可是如今在他冰冷的手指碰到自己的一刻,她内心翻腾起剧烈的抗拒,想拼命挣脱,但是不想自己每挣脱一分,他却用力了一分。
她蹙眉惶惑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而容远亦是淡淡看着他。
他向来如此,极少主动开口说话,但那双琥珀般的双眼却像是无声的审视。
天婴想从他双眼中看出他的情绪,然而却一无所获。
他那双琥珀般的眼睛极为好看,透明一般,但是仔细看过去却觉得深不见底,根本无法探究。
冷淡,从容,不可捉摸。
容远抓着小兔妖的手,兔妖拼命挣扎,她比想象中有力,但是毕竟也只是一只小妖,那点修为还不至于奈何得了自己。
他有力一些,其实也是想看看她手上是否真如看起来那么如婴儿一般。
事实也是如此。
这样一双几乎无骨,用力一下都会捏破皮的手,怎么会有如此熟练的琴技?
不过,他对她为什么会弹琴,或许有些好奇,但却并没有什么去深究的兴趣。
天婴来前想了许久如何与他说出自己的目的,甚至想好了一些场面话。
毕竟对于天婴来说容远再熟悉不过,对于容远来说天婴只是陌生人。
她想开口,可是与他对视的一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天婴以为自己会和他这般一直僵持下去,不想容远居然先开了口:
“我比妖王可怕?”
天婴很是诧异。
没想到再次相见居然是他先开口,问的还是这样一个问题。
若是没有经历上一世天婴肯定会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是无稽之谈。
妖王饕餮罪孽滔天,凶残狠辣,而容远,自己虽与他不同族,虽然他遥不可及,但也是皎皎月光,翩翩君子,让她一眼万年的男神。
白月光一般的男神和可怕两个字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现在她才知道以貌取人多么的可怕。
不仅仅因为自己上一世间接死于他手,她想只要见过容远镇压万妖之乱时铁血手段的人,都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容远之可怖远胜于饕餮。
堆成了几十丈高的无头妖的尸墙,挂满了扶桑树的尸身,漫天的血像雨一样。
在想起前世自己纵身跃下祭坛时,烈火焚身的痛,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本能地离他远一些,却发现自己的手还捏在他掌中。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然而她此刻被他压制得一点妖力都使不出。
再次相见,她对他,心底最深的感触只剩恐惧。
她没有开口,但是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容远神色仍看不出喜怒,只是不动声色地淡淡描摹着她的脸。
三清殿上只是遥遥一瞥,记得她有一张小圆脸,眼尾自然红,天不怕地不怕。
如今近看,才发现她圆脸上有一个精巧的下巴,而且脸极小,还没有自己的手掌大,那张小脸上一双湿漉漉眼尾带红的眼睛此时惊恐地看着自己,没有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或许是兔妖,她眼尾自带淡淡的红,就像哭过一般,像个委委屈屈的小哭包。
然后那张本不起眼的小嘴微微张开。
他本以为她会有两瓣兔牙,不想那两排小牙齿倒还整齐,洁白的牙齿间有一片薄薄的舌头,就那么停在两排牙齿中间。
有几分傻气和孩子气。
他松开自己掌中的手。
松开的瞬间,发现那白玉一般的皮肤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痕。
因为是只白兔精,所以他的她皮肤白得过分,那红色的指痕像是印记一样格外显眼。
一种怪异的情绪在他心头一晃而过。
从未有过的情绪。
天婴紧忙收回了自己的手,正想将手藏入袖子的时候,她看见容远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白色的手帕。
认真擦拭着刚才碰过自己的手指。
天婴差点一口血呕了出来。
容远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完美无缺,他毛病众多,其中一项就是洁癖。
他也没什么同理心,也并不在意别人难不难堪,边擦着手指边问:“找饕餮?”
转瞬之间,他连妖王也不称呼,直接称其为“饕餮”。
此刻天婴也没空去理会他膈应人的举动,来之前她心中想了许多的开场白,但是此刻她放弃了所有的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道:
“我知道,我是草种的容器。”
话音一落,容远正在擦拭手指的动作停住了。
然后他慢慢地将绢帕叠起来,放入了袖中,“容器?”一双眼睛像波澜不惊的湖面。
天婴愣了,难不成……他现在还不知道?
她继续道:“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将我献祭给孤神,将他唤醒。”
她话音一落容远轻笑了下。
容远笑起来带着有一种万物复苏的惊艳,即便他此刻是在嘲笑自己。
像是在说:想象力真丰富。
说完,容远准备转身离开。
天婴一下懵了,开始怀疑所谓的“前世”是不是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场黄粱梦,毕竟听起来也挺荒唐的。
又或者是自己在哪个环节,中了幻术,才会让自己脑子里出了这些荒唐的东西……
不,不对。
容远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有让你自乱阵脚的能力,让你不断地自我怀疑,丧失自我。
“它在这里。”天婴抓住了他的手,将它往自己的丹田按去。
对于天婴来说,容远是个熟悉的人,这样亲密的动作她并不陌生,情急之下她一时间忘了,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说话。
这种事和捉一下手不一样,是男女之间极其亲密的关系才会有的接触。
容远脸色一沉,看着她毫不避讳地抓着自己的手去碰她的小腹。
冷声道:“放肆。”
他强大的仙力一瞬间让天婴胸口一甜,她急忙松开他的手,捂着胸口退了几步。
再看容远之时,他周身出了几分萧肃的杀意。
哇一口血吐了出来。
天婴回过神来,此刻的容远并不认识她。
而自己的举动对于大祭司来说是大不敬,即便他立刻斩杀自己也没有谁会说他不是。
但是他释放仙力的一刻天婴感受到了他的克制和隐忍,不然心中自己不会只是喷一口血就了事了。
天婴突然意识到:他知道!
所以他才不伤自己。
她那双眼睛突然变得神采奕奕,她用手背擦了擦带血的嘴角。
语气带着几分兴奋:“我要你救那群孩子。”
天婴的得寸进尺显然已经真正触怒了容远,他那张脸渐渐沉了下来。
天婴知道,他生气起来有多可怕。知道在他绝代风华,宛若神祇的容颜下,藏着一颗让恶鬼都闻风丧胆的灵魂。
他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那双琥珀般的眼睛带着寒意。
周身本该是缥缈的仙气,此刻居然像白焰一样在他身后熊熊燃烧,壮丽又诡异。
他冷冷地看着天婴,眸色深了不少。
天婴原来总是小心翼翼地生怕他生气,而现在不想第一次见面就来了个开门红,若是上一世的她必然已经吓得撒娇服软,而这时,她却准备一不做二不休。
“你今天能够拿走我的钗子,能确保明天我不会死在后宫中的某个角落吗?”
“我知道饕餮整个后宫都是你的眼线。”
“但是你确定这些眼线能够对我时刻不离吗?”
天婴越说越是大胆。
原来她懵懂无知的时候也得罪过容远,容远却都忍了下来,让她误以为容远对自己是特别的。
而如今一看,他不伤自己并非自己想的那样是有丁点儿喜欢自己,只因为自己是草种的容器。
他不会毁掉草种的容器。
她唯一可以用来和他做博弈的,只有自己这条命。
天婴看着他那双风雨欲来的双眼,一鼓作气道:
“不想要我死,对吗?”
容远垂眼看着她,最终,他冷笑一下,“没错。”
他承认了。
从他没有温度的笑容中天婴感觉到了蚀骨的寒意。
“死不过一瞬间,有时,活着更痛苦。”
他轻飘飘一句话,却让人遐想联翩。
天婴看着容远,想起最后他彻底将自己抛在海边,任自己如何做都不来看自己一眼的那些年,那百般绝望,行尸走肉的模样,眼睛红了起来。
容远看着她那双本就眼尾下垂的眼,此刻泪光泛滥,像是经历过什么天大的委屈,但一瞬间就化为了倔强。
是的,化为了倔强,对于天婴来说前世都经历了那些绝望,这一世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又还能怎么折磨自己呢?
“我最后再说一遍,救那群孩子,不然你永远得不到草种。”
这时天婴在容远的眼中看到了暗涛汹涌,容远是个软硬不吃且特别不吃硬的人。
她现在完全已经触怒了他。
作者有话说:
11入殿
容远一步一步靠近,天婴一步步后退。
容远本就身姿倾长,与她相比更是高大,他身形落下的阴影笼罩着她,而她仰着头,眼中既有倔强又有惶恐。
终于直到后退的她后背被定住的妖兵的矛头抵着了背心,容远才停下来。
容远将她轻轻往前一扯,远离那尖利的矛头,而这一扯两人离得更近了,天婴只差撞在容远身上。
然而容远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他恰到好处地控制了两人的距离,相隔一拳。
他感觉得到她身上的温度,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草香。
他低头冷冷凝视着她,双目如风雨欲来的海平面。
因为他离得太近,因为他垂着头,呼吸略过天婴的头顶,她偏开了头,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只要你救那个孩子,我保证百年后一定心甘情愿地作为祭品。”
容远双眸微微一动,眼中的安涛汹涌化为了一丝诧异。
“为了一个人类,你何以甘愿至此?”
为何甘愿如此?
天婴其实也问过自己。
她日日夜夜守在无妄川边,为他茶饭不思,明知他不来却寸步不离的时候,她也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
何以甘愿至此?
不仅因为喜欢他,还因为他曾经从烛比魔掌之中救下了狼狈不堪险些被虐杀的自己。
话本子里说,善妖是知恩图报的。
她觉得她该是这样一个“善妖”。
前世她最终跳下祭坛,不仅仅因为对世间没有眷恋,不仅仅因为意难平,还因为不想欠他这一条命。
想与他彻底两清。
重活一世,她才发现真正在意她对她好过的人,只有妞妞一家,而且没有妞妞自己早就冻死在冰天雪地间,哪里还有现在的自己。
她上一世可以为容远活成那样,这一世为了妞妞又何尝不可?
“因为她是我恩人,也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前世的对容远的委屈和不甘,对妞妞的歉疚和懊悔就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一下子夺眶而出。
容远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她没理由的委屈和控诉是冲着自己而来。
泪水掉下来的一瞬间,容远施了个法术让它们溅在自己手背之前变成水汽蒸腾,但蒸腾的水汽在靠近他皮肤的一瞬间,他的心微微一动。
这奇怪的感觉让他眉头微微一蹙。
随即淡淡道:“可。”
他同意得太快,天婴有些诧异。
他抬起了捻着发钗的那只手。
他动作虽然从容,但天婴却觉得汗毛竖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想避开,但是他攥着自己的手臂,根本避无可避。
只见他将发钗停在自己的头顶。
而天婴此刻憋着呼吸,紧张得一动不动,觉得他随时随刻会用钗子刺穿自己头皮。
“要想那孩子长命百岁,你最好也长命百岁。”
容远声音柔和而平静,天婴却觉得一股凉意串上了心尖。
这句话是赤裸裸的威胁,也就是说若她有什么意外,他会让妞妞跟自己陪葬。
容远做得出这样的事。
她捏紧了掌心,道:“我会好好的,你放心。”
容远在耳边轻笑了一声,“嗯,很好。”
说罢,他轻轻将发钗稳稳地插进了她的发髻里。
此时扶桑树被风一吹,发出好听的声响,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了两人之间。
阳光后的带着透明感的容远俊美得有些不真实。
“下次不要摆弄那么危险的东西。”他声音清冽又带着磁性,会让不了解他的人遐想连篇。
这时的他离得很近,天婴的视线只能看到他的胸膛,他衣襟一层一层,一丝不苟,月白色的外袍上面绣着浅蓝色图腾,而自己今天穿的是蓝底白花的裙子。
她原来总是心机地变着花样穿和他搭上边的衣服,比如他穿白底红边的长袍,自己就会穿红色的裙子,他穿紫袍那自己也会在配饰上与紫色沾边。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宣示她的主权,但是总是抠抠搜搜地在这些方面显示他们俩的关系是不一样的。
而此刻她没有刻意,但是却还是不小心和他“撞衫”了。
两人离得这么近,风一吹,自己的裙摆险些抚到了他的衣摆之上。
天婴没有昔日少女情怀的欣喜,只感到不适,她抓住自己的裙摆,让它们别往容远身上贴。
无奈今日的风有些嚣张,而她穿的裙子裙摆又大了些根本抓不过来。
容远注意到了她的一系列恨不得与自己划清界限的小动作,松开她的手臂转身往三清殿走去。
这次容远没有擦手,天婴觉得可能是被自己气忘了。
直到他离开,让她窒息的仙力也随之淡去,天婴才觉松了一口气。
天婴准备在他解开那几个侍卫的定身咒前赶紧溜走,天边却有个身影腾着黑云而来。
天婴不想节外生枝,准备化成兔子转入草丛,不想刚走一步,一个黑紫色的结界就将她困了起来。
她转身一看……
冤家路窄。
来人居然是猛蛟烛比。
还在空中的烛比贪婪地打量着她。
看来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盯上了自己。
容远停下了脚步,淡淡地看了一眼烛比。
烛比向来讨厌他那清高淡薄的目光,这才把目光从天婴身上移开,看着那些被施了定身咒的侍卫,不怀好意地道:“祭司这是做什么?”
而容远并没有回答他的打算,只用手指一点便解开了侍卫的定身咒和烛比困住天婴的结界。
被漠视的烛比大怒:“你别太嚣张!要知道这天下已不是仙族的天下!”
他本想激怒容远,不想容远半点不怒,口吻异常平静,“这天下,从来都不是仙族的天下。”
这天下自古是孤神的天下,而这让烛比百般看不惯的容远正是这世间唯一能与孤神通灵的存在,代表孤神。
他总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有口气中的淡漠,让烛比更是一口气提不上来。
握着三叉戟的手咔咔作响,全身紫气色妖气腾腾。
恨不得上去撕烂他那张装模作样的脸。
那些刚被解开定身咒的侍卫脑子还一团糟,没想到就碰到了容远对上了烛比。
要知道大将军向来看不惯大祭司,而大祭司也并非任人欺负的泛泛之辈。
如果两位大人在这三清殿前动起手来,他们怕是都得成炮灰。
事有轻重缓急,妖有怕死之心,此刻也没谁有心思去管一旁准备开溜的小兔妖。
天婴趁机想要溜走,烛比长臂一挥,“嗖”一下将三叉长戟横在她面前,“你怎么在这?”
其实天婴早想好了托词,“我来找大王。”
后宫不懂事宫妃为了争宠跑到大殿见大王,偏偏还是上朝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听他诉求,只会将她轰出去。
她正等着被侍卫哄走时,一个一颗头上两张脸的妖官走了出来。
天婴对他有点印象,这是饕餮的宠臣之一,称为双面妖。专门负责饕餮的吃喝玩乐睡。
前面四个字好理解,后面这个“睡”,就是给他安排美人,他就靠这些本事在饕餮跟前分外得宠。
双面妖那张满是怒容的脸咔咔咔地转到了脑后,一张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笑眯眯的人脸转到了前面,对着容远烛比行了个礼,然后捻着兰花指地对天婴没好气地道:“你这小妖终于想通了?”
天婴:“?”
不等天婴辩解他又道:“还算机灵,会到三清殿前找大王。”
天婴:“?”
他转身踮着脚往三清殿内走,身后那张笑得虚伪的脸对愣在原处的天婴道:“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跟进来?”
天婴:?“不,不是,进,进三清殿吗?”议政的地方就随随便便可以进去的吗?
双面妖用板着的那张脸看着天婴:“不进去你来这里干嘛?”
天婴:……
对了,天婴忘了,饕餮是个荒唐的暴君,前世好像依稀听说抱着女人议政上朝也是常事,甚至在殿上宠幸女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恶寒。
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双面妖走进了三清殿。
双面妖转头来用那张笑眯眯地脸对容远与烛比道:“您二位也里面请呐,陛下等着你们呢。”
作者有话说:
12胡萝卜
饕餮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朝天婴招了招手,“过来。”
天婴心微微一颤抖,想起刚才那两个赤着身子的蝴蝶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知道自己终是躲不过,攥紧手心向饕餮走去。
她想自己走得轻快一些,但是脚却跟灌了铅似的。
妖本就放浪,更是已经也都习惯了饕餮的淫乱荒唐,叫这女妖上去做什么,他们也都心照不宣。
烛比喉结滚了滚,吐了吐蛇信子,也低下了头。
突然大殿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没有一点温度,“陛下,容远有事请准。”
众妖不禁转头看向声源处,开口之人正是容远。
进了大殿远远便可以看到三清殿宝座上喝得酩酊大醉的饕餮,他前面一片狼藉的饕餮盛宴,旁边是两个美人。整个大殿充斥着一言难尽的淫靡之味。
女妖身上一丝不着,只是堪堪用一对翅膀掩了掩。
这正是之前从舞乐司出去的那一对蝴蝶精。
若说以前饕餮旁边的狐狸精烛比还会多看两眼,现在这两只昆虫对于烛比来说没有半点吸引力,他更喜欢身后这只带着青草香的兔子。
他用法眼看过她的真身,毛茸茸的正合他的胃口。
容远不爱管闲事,但是他洁癖,所以站在远处不愿靠近饕餮。
三清殿里已经站满了妖官,他们在这里站了很久,由于不敢打扰饕餮,就只能站在一旁等饕餮醒来。
但是容远还有烛比地位不同,双面妖走到了饕餮前面,低着嗓子用他不男不女的声音道:“大王,大王,该醒醒了。”
饕餮这才睁开眼,先是懒洋洋地眯了一眼烛比,目光移向容远之时,他才收敛地理了理自己大敞的衣襟,遮了一下露出的胸毛。
然后他看到了一旁低着头的天婴,挥了挥带满宝石戒指的手,两个女妖化成蝴蝶飞了出去。
饕餮开始上朝,并没有赶走天婴。
听着各官的禀报,饕餮不断打着打哈欠,直到烛比说起战事,他才打起了精神。
“哼,穷奇小儿就是不安分!”他闷闷哼道。
烛比:“大王只需给我十万精兵,我一定将那独眼猫的首级给您取来。”
穷奇虎身鸟翅,然后瞎了一只眼,所以烛比称他为独眼猫。
饕餮沉着脸没有说话。
这时蓝尾鸢的父亲蓝泽烧道:“穷奇与大王并称上古凶兽,你只需五万大军就想取他首级?”
烛比拱手,“大王如今得孤神之力,又是天下霸主,今非昔比,你居然拿那只残了的猫和大王相比,真是其心可诛。”
于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三清殿又双叒叕吵了起来。
饕餮拍了下扶手,怒道:“给本王住口!”
他声如雄狮,在大殿之中回荡,震得天婴头皮发麻,脑子嗡嗡作响。
两人这才住口。
饕餮看向容远容卿以为如何?
容远这才抬眼:“大王所指何事?”
众人咋舌,合着两人吵了半天,容远一个字没听?
饕餮却不怒,摸着宽厚的下巴认真问道:“本王给烛比十万大军,可能取穷奇首级?”
容远:“不能。”
烛比跟蓝泽烧已经吵得面红耳赤,听容远一说更是双目血红,尖尖的利牙龇得快裂开了。
饕餮蹙眉,沉着嗓子问:“可是孤神的意思?”
容远:“这种事情不用劳烦孤神。”
天婴知道容远向来如此,若他愿意一句话就可以气噎死人,但他一般不轻易主动挑衅。
在世人眼中容远向来雅量,烛比多番挑衅,他都从不与他计较,今天倒是反常。
他们才发现好似他今日进来那刻起就笼罩了一层寒霜。
烛比气得一口血差点没有喷出来,若没有旁人拉着,他已经拿着三叉戟去跟容远拼个你死我活。
他气得不停地向容远喷着瘴气。
容远施了个咒,在自己面前形成一个屏障,将他喷出来的口气隔绝开,却不正眼看他一下。
饕餮想了想,对烛比挥了挥手,“你退下。”
其实他何尝不知烛比非穷奇对手,只是世间万物都有趋利避害的侥幸心,都想听对自己有利的话。
他心中烦闷,正欲杀点仙官来泄愤,一眼扫去,再次看见天婴。
“你在这里做什么?”语气中带着不耐烦。
平日里饕餮荒唐,抱着美人上朝也是常事,双面妖本想向饕餮献上天婴挣个功劳,没想到居然难得地遇上大祭司心情不好,连带着让大王也不痛快,触了大霉头。
搞不好这兔妖丢了脑袋不说,自己都得被牵连。
他拼命地给天婴使脸色,让她赶快认罪求饶,或许她还有条生路,也别连累了自己。
若说天婴还有几分了解容远,那对饕餮是半点不熟悉,她怎么知道该怎么才算顺着摸他的毛?
而且她又不会唇语,怎么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想了想自己来的时候编的一套说辞,编都编了,不用也白不用。
“大王,我来向您告状。”
双面妖压着声音道:“大胆,这个地方哪里是你胡闹的?”
天婴看了一眼双面妖,心想你刚才怎么不早说出声?
天婴:“要不我现在不告了吧。”
双面妖生无可恋地抹了抹前面的脸。
饕餮沉着本就粗哑的嗓子:“说!”
天婴一下子也想不到更好的借口,于是也破罐子破摔道:“他们不给我胡萝卜吃。”
她此刻如此放得开,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命精贵,容远不会真让饕餮把自己如何。
话音一落满堂,唏嘘都觉得荒唐,就连烛比都觉得自己看上的这只兔子脑子怕不是有些问题。
跑到三清殿上来说胡萝卜。
容远脸色则更冷一些,因为他知道这兔子分明就是花样作死。
天婴生得稚气,这时候心中有恃无恐,更是一副天真模样。
不想饕餮打量着她,然后用粗糙的手指扣了扣扶手,“继续说。”
天婴:……
她之前在宫里为了胡萝卜闹了一出又一出,就是为了今天做铺垫,因为她是怕在三清殿前被侍卫逮着,她以此为说辞。
如此荒唐的说辞他们自然不会放她进去见饕餮。
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来就不是来见饕餮的。
而此刻她不仅进了三清殿,还被饕餮继续问那胡萝卜的事。
饕餮听到这里难道不应该是把自己拖出去斩了吗?
为什么还真的关心她的胡萝卜?
上古凶兽的脾气真是古怪。
于是天婴只能一脸茫然地把那些女官克扣自己胡萝卜,只给自己咸鱼,自己为了胡萝卜和咸鱼与她们打架的事说了一遍。
在座的没有一个不是纵横家,他们看到的是万里河山,看到的是千年万载,沧海桑田。
而这一刻,听着她与胡萝卜的故事,却也想起了自己最初时候那小小的平淡的快乐。
也在这平淡的快乐中放松下来。
容远却是例外。
他想不起他的人生中有什么小而平凡的幸福。
她说完,饕餮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初我第一只捕猎的时候,我抓的那只麋鹿,那时候我也与你这般。”
他刚才的烦闷一扫而空,想起自己把他在后宫凉了很久,“怎么?受了欺负知道来找本王告状了?”
天婴心道不是,愣在了原处。
众人只当她是娇羞。
当然,容远和烛比是例外,容远从始至终神色冰冷。
作者有话说:
13求情
他此刻面容不像夜宴之时那般带了几分随意风流,此刻的他,就是那不可亵渎的大祭司,冷漠而神圣,让这本带着淫靡之味的大殿多了几分肃穆。
饕餮收回在天婴身上的目光看向容远,他在容远面前向来比较收敛,相对的容远向来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两人之间的相处有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
而此刻的容远的态度让饕餮沉下了脸。
离得远远的容远几步已经到了她旁边。
她本就脚下灌铅,容远一靠近他身上的仙力压得她挪不动脚,干脆就停下了,但是她站着也不是,于是干脆就在原地给饕餮行礼。
而容远也没有继续向前,洁癖如他受不了饕餮面前那片山珍海味的狼藉,以及一地带着浓香味的女人衣服。
饕餮不再理会天婴,用小而犀利的眼悠悠看向容远,“大祭司有何事?”
容远:“请准大王放了那群人间的孩子。”
天婴瞳孔一震。
她很想看容远现在的神情,但是她站着时候看容远都要仰头,莫说现在跪着只能看见他一尘不染的袍角。
她是亲人的妖,但是更多的妖憎恶人类,它们的同类惨死在人类手中,有的做皮毛,有的被拔掉牙,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也甚至想出了油泼猴脑这种极度残忍的吃法。
万妖之王的饕餮怎会不知道这些。
之前三清殿上准备油泼人脑,不过是以其人知道还其人之身,故意让仙族难堪,毕竟仙族大多都是由人飞升而成的。
容远开口为那些孩子求饶,摆明了会触怒饕餮。
果然,饕餮哼了一声,“什么时候大祭司也管起这种小事?难不成是孤神的旨意?不让我吃那几个小孩?”
容远:“不是。”
饕餮冷笑:“那大祭司也觉得人真是万物之灵,高人一等?人可以吃我们,我们不能吃人?”
这时候由烛比带头的妖官也都起哄起来。
容远丝毫不受影响,只道:“在人间,渔夫捕鱼,网不过密,是为能放其幼子,此乃渔夫之智。”
饕餮:“假仁假义,不过是为了这些鱼能够长大,让他们继续吃而已。”
容远:“所以容远只说乃这渔夫之智,而非渔夫之仁。”
饕餮又哼了一声。
容远继续道:“人间有一王名为商汤,他见一猎人在四面张网捕鸟,商汤见之叹息,让猎人撤掉三面网,只留下了一面,大王可知后来如何?
饕餮沉着脸,他讨厌这些仙,一开口总是引经据典,谈古论今。但偏偏坐在这个位子上,想要一统三界,不能把无知当成荣耀。
于是他问旁边的妖官,“你们知道后来如何?”
烛比刚想开口大骂:“人间屁事老子知道个毛!”话未出口被饕餮一眼瞪了回去。
其他妖也低着头一声不吭。
饕餮烦闷得很,看到了跪在容远旁边的天婴,问道:“小白兔,你会弹琴,可曾读过书?”
天婴一身冷汗,容远明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救妞妞,偏偏选了风险最大,难度最高的一种。
真是艺高人胆大,喜欢不走寻常路。
天婴:“读过一点。”
饕餮命道:“说!”
天婴:“我怕说错被耻笑责怪。”
饕餮语气缓和了些许:“你一小妖,错了也不会有人与你计较,你说便是。”
天婴道:“后来,商汤撤网的事传开后,其他四十个国家的国民听到,纷纷归顺了商汤。”
众妖听了后哄堂大笑,“就撤了几张网,四十国就归顺他了?你这小妖真会信口胡诌。”
饕餮脸色更是难看,但好在她一个后宫小妖,说错了也不算丢面子,对天婴挥了挥手,“够了。”
容远从进来开始脸色就比平常冰冷,看着远方,目空一切,道:“她说的没错。”
众妖愕然,饕餮也坐直了歪歪斜斜的身子,听容远继续说。
容远:“正如她说,四十国归于了商汤。”
容远话音一落,众妖哗然,“怎会这样?”
容远沉默不答。
饕餮来了劲,问天婴:“你说说。”
天婴道:“因为其他国家的人听了这个故事后,都说:汤之德及禽兽矣。既然能对禽兽牲畜都如此仁慈,何况是对人?我们跟着他一定会被善待,于是纷纷归顺了商汤。”
容远:“你倒知道得不少。”这句话明显是对天婴说的,但语气不冷不淡,不像是夸奖。
天婴低头,“大祭司见笑。”
而他俩这么一来二去,更是证明了天婴答得没错。
容远继续道,“商汤撤了三张网,却网罗了天下人心。”
这时妖官们也终于听懂了一二。
容远:“如今天下动乱,仙族并未归心,穷奇乱兵还在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大王若能对人族幼子都心怀仁慈,他们又会怎么想?”
“大王之志在天下,吃这几个孩子不过是泄大王一时之愤,但是放他们回去,即便不能天下归心,却也能收买人心,望大王思量。”
饕餮天生是天性凶残的凶兽,但并非草包,容远说到此处他心中也有了计量,只是现在面子上下不去。
而容远也并非那种会给人台阶下的性格。
两者僵持不下。
跪着的天婴“嘶”了一声,把手垫在了膝下。
容远用余光扫了她一眼。
饕餮终于露出笑容,“这就跪不住了,看你这点出息。”
天婴不好意思,准备悄悄把手从膝盖下抽出来,答:“跪得住。”
饕餮见她那张小圆脸突然紧绷的眉眼放松不少,“起来吧。”
天婴见两人气氛有所缓和,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
刚刚站到一半,饕餮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目光一冷,“我记得那群孩子里面,有你恩人。”
天婴听到这里心一凉,还没站起来又跪了下去。
这时容远眉头微微蹙起,“大王是在怀疑我为了救那群孩子与这小妖串通起来欺瞒大王?”
这时候容远语气中有着淡淡的不耐烦。
容远是天地间极为神秘的存在,能够上达天意,向来清高自负,即便是饕餮他也不向其示弱过。
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几个孩童去和一个小妖串通。
饕餮并不想与容远为此小事闹僵,“怎会?”
然后转开话题问天婴,“这些人间的事你在哪里知道的?”
天婴:“隔壁家书生那里。”
她在隔壁家书生那里听了各种各样的话本,但是秀才正儿八经一读书,她就困了。
这些东西,是容远书房里看的,容远喜欢读书,天界的,人间的,妖界的,应有尽有,唯独不看她喜欢的情情爱爱的话本。
她怕在容远面前显得过于不学无术,于是也硬着头皮读这些一翻开就犯困的书。
现在觉得多读书还是有用的。
妖王心情大好,笑道:“不错不错,我妖界就该个个如你这般好学。”
那个把天婴带进来的双面妖喜笑颜开,其他妖心情复杂,一面觉得好像显得自己不学无术,一方面又觉得这小妖又一次给妖族涨了脸,至少不让他们老在容远面前抬不起头。
天婴也不再与那群孩子避嫌,向饕餮行礼,扣在地板上,“大王仁慈,求大王放了那群孩子。”
饕餮与仁慈二字八竿子打不到关系,这些场面话他原来也不爱听,但是刚才商汤的那个故事他听了进去。
要想一统三界,光靠武力太过吃力,若真能像故事里那样天下归心,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他道理懂了但是要有人给他个梯子下,如今天婴正好递了这把梯子。
饕餮道:“天下归不归心不重要,主要是能博红颜一笑,便听爱妃之言,放了那群人间幼崽。”
天婴听到此处悲喜交加,喜是因为妞妞终于得救了,悲是因为自己再也跑不出饕餮的后宫。
但是最终还是笑了出来,露出了两个酒窝,“谢大王恩典。”
她心头大石放了下来,整个人都欢快了许多。
而容远已没有耐性再在这里,向饕餮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天婴任他衣角带过的风从自己身旁拂过。
她与容远背对而立,容远走向大殿的出口,而她却向大殿深处走去。
而她还没爬上饕餮的御座,就听见了呼呼的呼噜声。
抬眼一看:一身酒气的饕餮居然睡着了。
*
苏眉人不出生司阁,八卦却飞得飞快。
“你说这一日化形就被捉上九重天的小妖,哪里学的这些东西?”虽是八卦苏眉语气颇带赞誉。
青风:“我管她哪学的?”
容远走了进来,神色如常,但是全身却散发着冷意,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如此过。
容远坐下端起了茶杯,“那个兔子告诉我,她是草种的容器。”
青风苏眉脸色一变,皆问道:“她如何知晓?”
容远用杯盖拨了拨杯中的嫩叶:“是啊,她怎么知道?”
这个惊天的秘密,这世间本该只有他三人知晓。
苏眉青风大骇,统统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14洁癖
苏眉青风一听,脸色骤然大变,纷纷跪了下来。
“神君……”
草种是一把钥匙,是一把可以打开复活孤神力量的钥匙,本身并没有强大的力量,而且这个力量相当的隐晦,不然也不会藏在这世间数十万年。
若非容远,苏眉青风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这个小妖虽然一夜成妖事出常态,但是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草种的容器?
“我绝无向他人提过只字半语!”青风脸色煞白。
“我从未背叛过神君。”苏眉眉头紧蹙。
容远一边用茶盖拨动浮叶,一边看了两人片刻,然后喝了一口杯中清茶,道:“我信你们。”
容远不仅多谋善断,杀伐果决,同样也有常人难及的胸怀。
既然用了他们,就不会对他们再有怀疑。
青风:“那个小妖怎会知道?”
容远未答。
显然,即便是他,也不知其中蹊跷。
容远看起来依然淡然,苏眉和青风心中却翻江倒海,不能平静。
他们细思极恐,毛骨悚然。
一件他们筹谋了一生足以翻天覆地的秘密,如今被一个最不该知道的人轻描淡写地揭开,更像是一种对他们的挑衅。
若说下面没有暗藏着什么更大的势力,更汹涌的阴谋,他们根本不信。
苏眉用伞骨轻敲自己的头,“神君可有问她为何知道?”
容远道:“未问。”
青风:“事关重大,要不要将她捉回来审问?”
容远:“不要打草惊蛇。”
青风:“对,她的底细我全部查过,以她那点能耐,绝不可能知道这些,后面怕是有人。可为何她与神君您说这些?”
容远:“以此相逼,让我救一个孩子。”
苏眉:“那个恩人?倒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
青风:我不信那些鬼话,她能有本事从我们这里知道草种的秘密,却从后厨救不出一个孩子,说出来谁信?
苏眉还想说什么,但是觉得青风说得也不是不无道理,用折扇一下一下敲打着掌心。
苏眉对容远道:“神君,是否将幻灵子调一只过去?”
幻灵子是一种极为稀有的灵虫,除非极其重要的监视对象,不然不会轻易用它。
容远:“可。”
*
天婴躺在床上想着容远的反应。
他们的心思太复杂了,任何事情他们总会在脑子里绕十八个弯,衡量其中交织的利益。
她前生经历太多,死而重生,也懒得去管他们的感受,他们的猜想。
只要妞妞得救,她整颗悬着的心掉了下来,自己重活一世终于不是一无是处。
这还得感谢这草种的力量,让她成了人,有了救妞妞的能力。
于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
容远这个人洁癖,强迫症,坐姿,站姿,睡姿,没有一样他是不在意的。
所以她原来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现在突然觉得很爽。
于是拿着小宫娥们给她送来的上好胡萝卜吧唧吧唧躺着啃起来。
容远看着竹卷,时不时瞥一眼桌上的水镜,只见那只兔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吧唧吧唧嚼着萝卜,一些碎屑粘在她唇边。
容远皱了皱眉,继续把目光放在竹卷上。
吃饱了天婴觉得有点困,头一歪夹着被子就睡着了。
容远瞥向水镜时,看着她嘴边那点红色的胡萝卜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听到她轻轻吧嗒两下嘴,容远睁开眼,看见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皮,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她舌头轻轻舔着嘴角,像是在回味那胡萝卜的甘甜,容远凝神看着水镜,看着那薄薄的舌头靠近那点胡萝卜屑,容远眯起了眼睛,连手指都不自禁地蜷了起来。
只见她舌头到了离那胡萝卜屑只有一丝距离的时候,从那萝卜屑的边缘滑过。
容远拳头咔咔捏得作响,用手扶着额头让自己冷静,不去在意那粒胡萝卜屑。
他垂眼继续看书。
一个时辰后,他再看水镜,发现她居然从床的一头睡到了另外一头,脸上的那颗胡萝卜屑倒是不在,但他却觉得更难受了。
因为她舌头舔不到那里,也就是说掉在了床上。
醒来以后,她蹲着把饕餮给她的灵宝都拿来把玩了一遍。
女官送来时全是排好了的器具,被她一弄全部乱了顺序不说,还弄倒了一个集水瓶,她明明看见它倒了,却不扶起来。
容远用修长的手指掐着太阳穴,将青风叫来。
就在这时她玩了一圈好像觉得有些无聊,于是蹦跳着走到那倒下的水瓶边将它抱了起来。
就在容远折起的眉头准备松开时,见她并没有将那水瓶放回原处,而是抱着她往净室里面走。
当看见她将水瓶悬在空中,让瓶口对着浴盆源源不断吐水的时候容远知道她要做什么。
他立刻让幻灵子飞到了净室的屏风之外。
他本以为一切已经风平浪静,终于可以眼不见心不烦的时候,没想到从屏风上方嗖嗖嗖地飞出了一件件衣服,在他视野里洒落了一地。
一瞬间,容远恨不得一把将这杂乱的屋子连带她整个人都给一起烧了。
青风奉命过来,就在看见容远时,他略有几分诧异。因为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向来一丝不苟的祭司大人有几分毛躁和憔悴。
“神君,找我何事?”
容远指着水镜,准备让青风将它带走,就在这时,听见哗啦啦水声,屏风后面弹出一颗小脑袋,东张西望确认下周围没有人后,竟然赤条条从屏风后跑了出来。
容远双眸一暗,“啪”一下,将水镜拍倒在桌面。
青风有些诧异,“神君……”
容远用手撑着额头,挥了挥手,“回去吧。”
青风:……
他有些莫名其妙,但不能抗命,于是便退了出去。
容远听着镜子里哼着小曲的兔子,听声音她不仅跑出了屏风后,甚至跑出了净室,跑到外面又对着那堆宝物一阵兵兵乓乓地翻找,不用看也知道又把这些东西弄翻了一地。
他忍无可忍想把这事交给青风,虽然对方是女妖,有些不便,但是青风虽是武将出身,却也是君子,不会去看些不该看的,但是这小妖不按套路出牌,青风毕竟仙龄还年轻,又正血气方刚,怕他控制不住跟着这妖牵扯不清,万一动了感情,关键时候乱了大局。
刚才她赤条条跑出来的那一刻,他立刻移开了眼,但是那白得晃眼的身形还是让他太阳穴微微一跳。
直到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容远才重新将水镜立起。
屏风厚实,本不透明,可是兔子刚才拿了一个放着七彩光芒的珠子进去,若隐若现照着里面的剪影。
一串串泡沫从屏风中飞起,被那光珠一照,也反射出各色光芒,一个一个浮在空中,极为好看。
容远听见了来自屏风后银镜一般咯咯的轻笑声。
“真好有趣的宝贝呀”
对容远来说这七色光珠不算什么,她却足足在浴盆中玩了一个时辰。
就是个孩子。
容远熄了水镜的镜像,只留里面的声音,把目光转向了手中的卷竹,听着她哼着的乡间小调,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天婴玩了一阵泡泡,他跟容远百年,容远没给过她什么灵宝,这么一想,容远还不如饕餮。
但是再想,当初是自己去贴容远,无论他对自己怎么样自己都笑盈盈地表现得自己很欢喜,被人轻贱也是常理吧。
想着,她看着满屋子发着光的彩色泡泡叹了一口气。
容远听着里面的叹息声抬了下眼。
整整数日,容远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并未和任何人有接触。
青风整个人焦灼起来。
青风:“连祭司神君都看不出任何异常,更让人觉得奇怪不安,让她留在外面总觉不妥,要不还是把她捉来审问一番。”
苏眉扇了扇折扇:“神君意下如何?”
容远:“现在还不到得罪饕餮的时候。”
饕餮赐了她不少东西,证明还没忘了她,腻味了那两个蝴蝶精后就会来找她。
这几日容远只要不看那水镜就依然悠然舒雅淡然,苏眉也还耐着性子。
青风却是沉不住气,因为一日这事不水落石出,他心里就难受至极,因为这世间除了容远就只有他和苏眉知道此事。
就像在他们心中埋了一颗撕裂彼此的种子,逼得他们去互相猜忌。
心思何其险恶。
“神君,就算不让我抓她,我也得问个清楚,不然心中咽不下这口气。”
苏眉知道不妥,但是他也知道青风心中的焦灼,那小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他们坐立不安夜不能寐了数日。
容远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道:“可。”
作者有话说:
15青风
这段时间饕餮一直没来,据说是被那两只新来的蝴蝶精缠得脱不了身。
天婴求之不得,她恨不得那两蝴蝶精能将他捆住一世。
她在后宫的日子过得不错,每天吃吃睡睡,化成兔子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毛光水滑,绝对兔中美兔,化成人形……也还不错。
而且更让她舒服的是没有容远的管束,变成人后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这般舒心的日子。
东西倒了她叛逆似的就是不扶起来,起来也不叠被褥,柜子里的衣服也不用按颜色的深浅摆放不说,她还故意把不同颜色混在一起。
青风飞到一半,突然听到容远传音:“让她把屋子理干净。”
青风:?
*
天婴这几日每天睡到自然醒,醒来就吃点萝卜,啃啃青菜,然后坐在院子里发发呆。
她本来就是个非常知足的兔子,她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很好,就是会担心小主人。
容远答应救她,她现在应该回家了吧,不知道吓坏没有?
想着想着她觉得没有什么胃口,把青菜放在了一边,抱着膝盖坐在院子里发呆。
*
青风憋着一股子气气势汹汹地朝天宫飞去,这个小妖他向来只听其名不见其人。
青风修为高,而且后宫中有容远的眼线,潜入天婴院子不算难事。
他生来讨厌妖族,靠近后宫闻到这些浓艳的妖气就让他全身不适。
这小妖的院子里妖气虽淡,但还是有。
他还未现身就看见一个小婢女蹲在院子角落里偷懒,他透视一圈屋中发现空无一人,于是现身在天婴面前。
天婴感受到了仙力之后缓缓睁开眼,一看到前方的青风,眉头拧了起来。
青风极为讨厌妖,前生对她一直很凶,这时也不例外。
她本能地不想和他说话,只是略带恐惧地看着他。
虽然仙族现在衰落,但是青风依然带着仙族的傲慢,他不屑多看天婴一眼,“你主子呢?”
天婴:“嗯?”
青风:“那个叫天婴的兔妖。”
天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看起来难道不像兔妖?
青风一愣,看着那张稚气的带着婴儿肥的圆脸。
要知道饕餮的后宫,一个个都是妩媚明艳,尖脸桃腮,酥胸肥臀。
若非她确实是兔妖,青风怕是万万不信饕餮突然口味变化那么大。
天婴也懒得理他惊讶的表情,上一世他就是看不起自己的。
上辈子她努力讨好他们,最终仍然融入不了他们,这辈子天婴不准备看他们脸色,不管他来势汹汹,不管他如何看待自己。
于是她打了个哈欠继续抱着膝盖睡觉。
青风:……
要说他身份是孤神殿的神官,是容远副官,哪怕在这仙族衰落的世道,妖官也敬他青风三分。
这兔妖居然……
他拧了眉头,一步向她跨去,只听见啪叽一声,他眉头微折,天婴抬起了头,直直地盯着他的脚下。
青风垂头,只见自己踩了一片菜叶,这院中怎会有片菜叶?
这时只见天婴的肩开始微微发抖。
前世他就不准自己在院子里种萝卜,说是辱了容远的风雅,今生他居然还踩自己的白菜?
前世因为容远不想得罪他,今生她虽然还是有点怕他,但是却没有什么顾忌,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天婴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咬在了他手臂上,把前世今生的愤恨都集中在牙龈上,咬得恶狠狠的。
青风哪怕身手再敏捷也万万想不到一个堂堂宫妃会跳起来咬自己,他惊愕之下准备拔剑。
脑中却听到容远的传音:“住手。”
青风收回了刀,只能任由她咬。
另一旁看着水镜的苏眉忍不住用扇子掩着嘴噗地笑了出来:“青风这小子也有今天,话说这小兔子怎么突然暴走了?”
容远瞥了一眼青风脚下的菜叶,“踩着她的粮了。”
苏眉笑得更是大声,直接传到了青风脑中。
青风气得牙齿咬得咔咔作响,对苏眉恶狠狠地道:“你吵着我的脑子了。”
天婴泄了愤,这才撒了口,她看了看自己咬的手背,居然都没出血,她暗暗有些懊恼。
青风气得全身发抖脸色铁青,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又圆又整齐的牙印,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天婴恶狠狠地看着他的靴子,“把脚抬起来。”
青风这才发现自己踩了一片叶子。青风:“我不过是踩了一片菜叶而已!”
天婴:“这是我的粮!”
只听脑子里苏眉笑声越来越大。
天婴:“你们神仙都这样傲慢无礼吗?践踏了别人的吃食,道歉都不说吗?”
他曾经践踏着天婴的尊严,就如脚踏这菜叶一般。
说完她眼中泪水打转,眼尾,鼻子都红了。
她说完,对面的苏眉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收敛了笑声。
青风怕姑娘哭,偏开了头,憋了许久,才道:“抱歉。”
虽然他语气没有诚意,但天婴也不准备与他计较,把眼泪吸了回去,“你来这里做什么?”
青风走进她的房间,天婴大概知道他为什么来,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也就站在了门口。
青风进去后环视了一眼,看看是否有什么可疑之处,遗憾他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青风虽不像容远那般洁癖,但飞升前就是门阀出身的少爷,也是有条不紊整洁惯了。
此刻想起自己出来前大祭司的命令,问道,“你婢女呢”
天婴:“被我赶走了。”
前世自己身边的婢女居然一直是容远安插在身边的奸细,而她还一直想和她做朋友,她不想自己的一腔真心再错付,没人领情,到头来难过的只是她自己。
所以她借着胡萝卜风波赶走了她们。
青风冷哼了一声,命道:“把你屋子理理。”
天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青风心想确实关我屁事,但向来他对容远言听计从,于是拿出了平日里的威风,“立刻给我理干净。”
青风虽是神官,其实是武将出身,年轻英俊的容貌下散发着驰骋沙场的戾气。
无论仙妖见他生气时,都会避让三分。
天婴:“我不。”
青风:……
一来天婴知道自己身为草种容器他不会真把自己怎么样,二来她和青风断断续续处了百年,也知道他虽然爱洁,但不至于如此。
真会因为这种事难受的,是容远。
天婴问:“你们在监视我?”
青风一滞。
水镜后的苏眉:“她怎么发现的?”
而容远转着玉扳指,平静地看着水镜中的少女,捕捉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苏眉:“这兔子的心智忽高忽低,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她跳起来咬青风的愤怒不像是装的,那时候简直就是只心智未开的兔子,而时而又灵敏精准得让人觉得恐惧。
就像对他们极为的了解,掌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苏眉觉得这次容远让青风去试探没有错。
青风压抑了心中的惊愕,没有否认,反问:“你怎么知道?”
天婴意识到可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容远的监控底下,一种窒息感再次将她淹没,却又无力挣扎。
两世,自己都逃不过他的眼皮,逃不出他的掌心。
她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放得到处都是的灵宝,“若是见不惯,让他自己来理。”
青风,苏眉一愣。
镜子前转着扳指的容远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凝视着镜中少女。
青风沉着嗓子:“你刚才指的他是谁?”
天婴:“除了你们风光霁月的大祭司还有谁?”
容远眼光开始变得锐利。
青风苏眉的心一颤,她如何知道这些?
众人眼中的大祭司容远最多就是一尘不染的高洁,但是他近乎鸡毛的洁癖和强迫症确实鲜为人知。
这个兔子到底对他们了解多少?
容远对青风传音,道:“进入正题。”
青风会意,使了一个法术将整个屋子暂时封印起来。
他拖了一张椅子在天婴面前坐下,抱着双臂一字一句的问天婴,“你怎么知道草种的秘密?”
天婴一双圆眼看着青风,“因为我是重生的啊。”
作者有话说:
16测谎
青风眉毛高高挑起:“什么?”
苏眉扇子啪一下拍在自己身上:“哈?”
容远:“……”
对于这件事,天婴一开始考虑撒个谎,但通常编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来圆谎,对她来说编一个谎言已经很辛苦了,更不要说编一百个。
况且天婴知道自己的心智还有脑力都远远不如面前的青风,更不要说他身后的容远。
既然都要被揭穿,还不如实话实说,这样自己也不用那么辛苦地去编造必然会被拆穿的谎言。
然而青风又抽了抽唇角,沉着嗓子又问了一遍:“什么重生?”
天婴看着他那张迷茫的脸,问:“你平时不读书的吗?”
一句话噎得青风脸色更加难看,他从小文武双全,书读百卷,就从来没听说过重生是什么玩意!
青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什么书?”
天婴又问:“话本子。”
青风:“什么?”
苏眉握着手中合上的折扇,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容远。
容远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用手撑着头,幽幽看着镜子,看着那脸上带着稚气的小妖,眼中目光不明。
天婴:“一般话本子上是这么写的,一个人前世受尽委屈,然后突然有一天或是自尽或是被杀,总之突然就死了。一觉醒来,发现时空逆转,自己回到了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从此主角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走向人生巅峰。”
天婴一开始说得有声有色,但是说到最后她也没了精神。
话本终是话本,哪怕重活一世,不要说深不可测的最后赢家容远,一世枭雄饕餮,哪怕她再修炼五百年也打不过面前的青风。
不过转念一想,她这辈子本来也就不想拿什么逆袭的话本子,不过是想尽自己所能,保护自己的想保护的人,然后平平静静过自己的余生。
这样一想,其实自己也还算不错。
然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欣慰。
但其余几人却不这么想。
容远转着自己手中的扳指,苏眉一脸错愕,更不要说在场的青风。
听完这些后青风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他豁然站了起来,“兔妖,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他摊着掌心,上面一个伏妖火符。
看着那团火,天婴往后缩了缩。
苏眉道:“青风,你冷静些!”
青风下颚的肌肉咬得突出,脑海中的声音也显得暴躁:“她把我当猴耍!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长指撑着脸颊的容远对青风悠悠道:“坐下。”
他声音冷冽平静,却不怒而威。
青风憋着气,坐了下来,看着对面缩在椅子里的小兔妖。
“你最好实话实说,别耍花样。”
“我说的都是实话。”
若非她是草种,他恨不得一剑劈了这小妖,“我耐心有限。”
天婴低着头开始沉默。
毕竟这是在饕餮的后宫,青风时间不多,他口中念诀窍,祭出了测谎石。
“你将手放在上面,若有半句谎话,电流就会穿过全身,让你痛不欲生,你最好想清……”
他话音未落,天婴就将手放在了测谎石上,“我重生了。”
看着泰然无恙的天婴,青风:“……”
苏眉吸了一口气:“神君,你怎么看?”
容远反问:“你呢?”
苏眉道:“我觉得甚是荒谬,大祭司书读万卷,可有见过这样的记载?”
容远:“从未。”
夺舍,还魂等事确有记载,但是这兔子口中的重生确实荒谬。
所谓的重生意味着时光扭转,一切从某个时间段重新开始,三千万生灵重活一次。
这需要怎样滔天的能量?付出多大的代价?
而偏偏就她一人有前世记忆,其余人却没有,这更加说不通。
青风听到容远如此答,心中更是酌定,对天婴道:“从古至今,从未有一本书上记载过她口中所说的重生一事。”
天婴撇了撇嘴,“这是你们孤陋寡闻,我隔壁家秀才屋里写重生的话本多得不是。”
青风气得再次站起:“你!”
苏眉觉得有些头疼,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也不知道这个小妖是认真的还是在和他们和稀泥。
容远沉默着一言不发。
青风:“那是话本!”
天婴:“话本也是书,难道书都有高低贵贱吗?秀才的话本就低你们仙人看的书一等吗?”
青风:“你……简直胡搅蛮缠,一派胡言!”
天婴:“我在这里好好啃菜叶,是你冲了进来,胡搅蛮缠的人到底是谁?”
青风忍无可忍,“神君,不能对她上刑吗?”
苏眉叹了口气,“神君……”
容远思虑片刻,道:“试试。”
青风得令,掌心伏妖咒飞快旋转起来,而且周身崩裂火焰,宛如一具风火轮。
天婴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些。
青风:“害怕就老实说。”
天婴:“我知道你们不会伤我,因为我的身体养育着草种,我若受伤,草种便会减速成长。”
青风瞪大了眼。
苏眉差点折断他宝贝折扇,“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容远终于开口:“那你害怕什么?”
容远的声音在青风布下的结界中响起,他声音很好听,又很平静,让人很容易放松警惕,忽略了他语气中不善的危险。
在天婴记忆里容远就是一个非常缥缈的存在,他掌控着她,对她若即若离。
很多事都是由苏眉代劳,就连送她那些不值钱东西都是苏眉给的。
就如现在,青风来逼问自己,他在幕后冷眼操控,现在终于愿意与自己对话,却也不现真身,只有声音。
天婴不想回答他的话。
青风也越来越暴躁,“问你”
天婴只是把自己缩得更小。
容远声音再次道:“青风,你出去。”
青风应声行了一个礼后,消失在屋中,只留天婴和那空旷的声音对话。
那个烈火符在天婴身前旋转,不曾停止。
容远问了一遍,“既然知道我们不会伤你,为什么如此恐惧?”
比起青风,容远如流水一般平静,但是也如大海一般施展着他无形的威压。
天婴:“我怕火。”
想起那被烈火焚身的痛苦,想起独上祭坛时的绝望,她很怕。
容远看着镜中的小妖,那把头埋在了膝盖之间,全身发着抖,她着实没有说谎,她怕极了火。
天婴知道容远的恶劣,自己越怕,他越会用此来威胁自己。
可是她实在是无法抗拒对火的恐惧。
她看着那烈火符,道:“我前世死于火祭,献于孤神,若你良心还有一点是白的,就不该拿火来威胁我。”
容远听了天婴的话,目光沉了沉,手指一动,那个烈火符迅速缩小,最后变成一点火光消失在天婴身边。
天婴这才把脸从膝盖中抬起来,本是红润的脸变得如纸一般苍白,全身却不再发抖。
容远:“你说你是重生,那你说说你的前世。”
作者有话说:
17出浴
容远问她前世?
“像这一世一样进了九重天,被妖军所捉,你救了我……”
接下来的话她不想去回想,不想去说。
因为那是自己围绕他转的一生,被他作为棋子的一生,又傻又天真的一生
容远:“继续。”
显然,容远并不准备就这么放过自己。
天婴吸了一口气:“然后我把你当成救命恩人,你却像养牲畜一样养着我,等到一百年后就把我拿去献祭了。”
天婴没有说谎,事实也是如此。
她说完后,容远沉默。
苏眉听着她的话,心中像飘过一朵黑压压的云,塞得他喘不过气。
容远看着镜子里的兔子,想从她神情中捕捉出漏洞,然而,没有。
她像是陷入了不好的回忆,然后努力让自己抽离,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眼中的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容远道:“我们改日再谈。”
天婴没有应声,在她看见周围结界退去之时,突然道:“你别监视我。”
容远却道:“你对我过于重要,恕难从命。”
容远好听的声音,说出的话也让人觉得缠绵悱恻,若是天婴不知真相,定又会因她这句话夜不能寐,神魂颠倒。
如今,她清楚地认识到一点:他确实没有说谎,但是对他重要的不是天婴,而是这具身体,这个容器。
天婴不想再开口,沉默不语。
容远也结束了这次谈话。
青风回来,被天婴气得脸色铁青,问苏眉怎么看,苏眉两手一摊:“你觉得呢?”
青风:“我信她才有鬼!若非她是草种容器,我早就将她劈成两半。”
“神君,您怎么看?”
容远只是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苏眉出去后在回廊上与青风并肩而行,“如此荒谬的事,神君怎么可能会信,只是以他性格,在有充分决断前不会轻易下结论。”
青风:“你说得不错。”
苏眉笑问:“痛不痛?”
青风:“什么?”
苏眉:“被兔子咬的感觉如何?”
不提还罢,一提青风火气上涌。
*
天婴曾经多么希望容远能够天天看自己,看着她精致的妆容,看她整齐的房间,
而如今活在容远的视线之中,她只觉得窒息。
她查了每一处可能被监视的地方,甚至床底都钻了,仍然一无所获。
最终她还是觉得在哪里跌倒哪里躺下,报复性地把房间弄得更乱了些,一日几十餐都在床上吃。
一会儿化兔子,一会儿变人形,怎么舒服怎么来。
希望容远能够知难而退。
但容远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天婴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还在监视自己。
就在这日天婴又收到了许多饕餮的赏赐,行赏的大妖只是暧昧地看着她笑,让她这几日好好准备。
天婴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们离开后,天婴泡了个澡,她随便裹了一件中衣,将外衣的腰带随意一系便出了净室。
正在弹琴的容远抬眼冷眼看着镜中的小妖。
她头发湿漉,全部梳在了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她身上还有水痕,地板有一个个她留下的脚印。
容远明明难以习惯她这随意的生活方式,但看了几日却也被迫习惯了。
见她在贵妃椅上一趴,托着腮看着窗外,腿不安分地翘起,掩住小腿的衣摆滑下,露出了一截雪白如瓷的小腿。
她前后晃着小腿,口中唱着小曲消磨着时间。
湿漉漉的长发将后背打湿了一片,她发现后将头发捋到了身前。
留下一块打湿一片的后背。
湿透了的白色中衣紧紧贴在她身上,透出了她白皙的肤色,透出了少女姣好的曲线,从腰到臀,宛如一笔勾勒而成。
容远扫了一眼镜中少女的身影,目光没有停留,却也没有避讳。
天婴哼了一段小曲,也想了想自己的前路,想了想以后该怎么过。
她突然站起身来,头发已经将她身前的衣服也打湿,她觉得不舒服,将头发再次拨到了身后。
这一拨,身前的美景就若隐若现地显现出来。
她有一张清纯得带着几分稚气的容颜,但衣衫下藏着一具妖娆女子的身材,纤细的四肢以及腰肢,但是身前和身后却是丰盈的。
若非衣衫半湿,这妖娆的身材就会牢牢藏在她的衣衫之下,也会被她那过于清纯的容颜所掩盖。
但这样的容颜和身材能够给男人极大的冲击。
终于,容远弹错了一个音,并移开了目光。
天婴翻出了箱子,又打开了一瓶催熟药仰头灌了进去。
她喝得有些快,被呛了一下,用手背捂着唇咳嗽。
她喝这个药是做什么,容远自然知道。
不过是为了应对饕餮的恩宠。
容远停下了拨弦的动作。
他看着她手中的瓶子,想着饕餮迷乱的生活,看着她纤细的四肢,那几乎不经一折的腰肢……
淡淡开口:“你可以求我带你出去。”
天婴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从天际传来的一般。
天婴这才发现,原来容远还是一直冷眼监视着自己。
她本能地转了一圈,“你……你真的无聊到每天都在监视我吗?”
容远:“若我是你,会先找件衣服穿上。”
天婴这才低头发现身前因为头发湿了一片,几乎变得半透明,
然后气得咬了咬牙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变态。”
容远淡淡道:“你自己不拘小节。”
天婴:“我在自己房里,需要拘什么小节?”
容远:“没有哪个女子如你这般。”
是的,他从来没有见过从来不理床铺,碰倒了东西从来不扶,在床上吃饭,湿漉着头发就从净室出来的女子。
天婴天性是散漫的,但是前世为了容远,她努力让自己克服这些不好的习惯,让自己像那些仙女那般端庄贤淑。
可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端庄贤淑的仙女,她是妖啊。
她往椅子上一坐,就是不穿衣服,反而拿了一把团扇摇了起来。
“有句话叫非礼勿视,不知祭司大人看够了吗?”
她语气说得随意,刻意带着几分轻佻,希望容远能够知难而退。
容远自然一眼看出她的心思。
道:“还好。”
天婴扇子顿在了空中,什么叫还好?
“祭司大人身为众仙表率,又是孤神在世间的圣使,这样做难道不觉得不合适?”
容远:“佛门有句话叫万物皆空,女色皮相也是亦然,我若回避反而显得心中有障。”
天婴语塞。
前世她没有和容远针锋相对过,怎么没发现他居然能将这么无耻的事说得那么清晰脱俗。
她扯了一件厚厚的外衣将自己裹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容远看着她那张被气红的小脸,也不与她计较,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若求我,我可以带你出去。”
就在此时,青风与苏眉出现在了九重楼。
天婴自认为了解容远,他不会平白无故地做好事。
于是道:“条件呢?”
容远微微顿了顿,沉默了片刻,“告诉我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别拿重生来敷衍我。”
天婴心想,果然,不愧是容远。
天婴也知道容远不会向人抛两次橄榄枝。
但凡自己错过这个机会,哪怕自己的灵魂腐烂在这个后宫,只要自己的肉身还能供养草种,他都不会再管自己。
但她仍是毫不犹豫地答:“谢谢大人好意,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要出宫?”
听到这个回答,容远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眸色暗了下来。
旁边的青风听到后大怒,他狠狠拍向桌子,撑着桌子对水镜道:“神君好意救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天婴抬头看着房梁,像是在寻找声源处,她问:“你们监视我,准备杀了我,为什么会觉得将我带出宫就是在救我?”
青风:……
天婴继续道:“为什么你们一句话我就要放弃我的同族,和你们一群要我命的仙在一起?”
青风一下子语塞。
饕餮暴虐荒淫,三界苍生苦不堪言,而在她口中说得他们连饕餮都不如,但偏偏自己居然无法反驳。
容远静静地听着这些,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青风被她堵得说不出一句话,一张脸涨得通红。
房间中异常的安静,只有一缕缕香烟从六角香炉中袅袅升起。
容远神色依然淡然,只是停止了转动扳指,“你既然想给饕餮当后妃,我不干涉你。”
他声音冰冰冷冷,没有一点感情。
作者有话说:
18美人计1
容远说,他不干涉自己给其他的男人做妃子。
而这句话在两人之间其实想来是多么讽刺。
若是前生天婴听到这话一定会觉得伤心欲绝。
而今生听到,她居然第一反应是放松和释然。
*
“你们怎么看?”苏眉问。
此时他们已经隔绝了与水镜对面的联系,他们看得见听得见对面,天婴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青风:“什么怎么看?她要当宫妃的事?”
容远继续拨动浮叶,苏眉叹了一口气,“自然是重生的事。”
青风呼了口气,“被她气晕了。还能怎么看?鬼扯淡。”
苏眉又叹了一口气,“我也觉得荒唐,但是她的背景真的干净至极,如她所说化形前就是一只兔子,化形后马上被捉上了九重天,跟她接触过的妖我都一一筛查过了,没有半点可疑,而且幻灵子监视她那么久,也没有任何线索。”
青风:“你不会是信了她的邪吧。”
苏眉摇着扇子不说话。
青风:“她说的重生根本站不住脚,她说被神君圈养在一旁,但是连神君洁癖强迫症都知道,你说哪家家畜知道这些?你可别被猪油蒙了心。”
苏眉:“那你说说她怎么知道这些的?”
青风:“……”
容远抬起茶喝了一口,容远自负聪明一世,见过的事也形形色色,但第一次遇到让他也摸不清头绪的事,他觉得继续纠结这件事是在浪费时间。
他放下茶盏对青风道:“以后她的事就交予你。”
青风:“神君??!”
之前因为她的各种不俗的表现,对那个人类孩子的一腔热忱让容远对她有了些许特别。
但她今天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容远,容远又向来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而且说一不二。
只要草种不受影响,哪怕她的灵魂腐烂在饕餮的塌上,神君都不会再看她一眼,他将监视她的差事交给向来讨厌妖的青风更是证明了这点。
苏眉知道容远准备彻底放弃那个小妖。
青风显然并不愿意接这个差事,“大,神君,穷奇那边在向妖界边境逼近,即将过人界,我还需去帮助人类疏散,免遭荼毒。”
容远:“交给苏眉。”
青风:“苏眉他……”
苏眉:“我怎么了?可不止你一个人能文能武。”
青风:“……”
苏眉用手幻化出一幅地形图的沙盘,看着一个个村庄,叹了口气:“哎,可怜这些百姓,这乱世何时才是个头?”
容远:“其实这世间从来没有安宁过,只是现在更乱了而已。”
青风:“若没妖族,世间该是一派祥和,太平盛世。”
容远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出去。
淡淡看着沙盘,默默算着穷奇可能会路过的行军道路。
苏眉与青风并肩走在回廊之上,苏眉面带笑意,青风万念俱灰。
“这倒霉事怎么落在我头上?”
“因为你对妖偏见深,不容易心软啊,不像我,我甚至怀疑神君担心我会偷偷将她放了。”
青风气得胸口起伏,一副意难平的模样。
这时候苏眉道:“其实那小妖说得不错,是草种选中了她,她不想被草种选中。她不欠我们,也不欠这个世间。”
青风:“……”
苏眉:“她其实挺可怜的,你和她相处,别太过分了。”
青风:“……”
青风回到自己的卧房,躺在床上,然后水镜悬在空中,抱着头看着水镜。
*
天婴知道拒绝容远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自己在献祭孤神之前,他不会再看自己一眼。
意味着她对着饕餮,需要一条路走到黑。
她看着桌上那个空瓶。
为什么自己喝了两瓶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是她将一盒装满粉色液体的水晶瓶子拿了出来,一瓶接一瓶地往喉咙里灌。
水镜前的青风嘴上嘟囔:这不有病吗?
过了一会儿天婴觉得自己肠胃一阵翻腾,跑到院子哇哇吐了出来。
但是她的头还是晕晕乎乎,身上也被自己吐脏了,她摇摇晃晃朝着净室走去。
看见他走进净室青风脸色一变,命幻灵子停在了屏风之外。
青风只觉得脑壳疼,心中憋屈神君将这棘手事交给自己。
只听扑通一声,水花飞溅出来,以他听力知道这并非正常的入水声,更像是栽进去了。
他咬牙让幻灵子绕过屏风。
果然她一头扎进了水中,两条穿着蓝色裤子的腿在外面挣扎着。
“这……”青风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救她,但是又怀疑这是她的阴谋。
却在这时,天婴挣扎把身子扭正,腿缩进了浴缸里,头露了出来。
她将脸枕在了浴盆边缘,脸上的碎发贴在了脑门上,脸颊上,然后咳了几口水出来,整个过程她没有睁眼,只是很疲惫地将头枕在那里。
然后就这么穿着衣服,在浴盆中睡了过去。
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青风拧着眉头翻了个身,一只妖而已,关他什么事?
不久他也睡了过去,在梦中他梦见一个少女不断地在水中下沉,但是他却听得到她微弱的哭泣声:
“我只是一只兔子,连肉都没吃过,你为什么要欺负我?瞧不起我?你不过就是出身比我好些罢了…”
青风看着那个少女不断地在水中下沉,青风滑动着水向他游去,她将手递给自己,而自己却没有握住他的手,只是将手伸向她的丹田,穿过了她的身体,从里面取出了一颗发着蓝光的草种。
然后那个少女惊愕地看着自己,在被血水染红的水中慢慢下沉。
……
……
青风突然睁开眼,坐了起来,取下悬在空中的镜子拿在手中。
水镜之中少女还在那里,看起来极为虚弱,极为乖巧。
一张小脸很苍白,也很安详。
青风想起苏眉的话:其实她也挺可怜,她也不欠我们什么,是草种选择了她,不是她选择了草种。
他甩了甩头,想把他这些话和怜悯心给甩出去。
不过是一只装可怜的妖女而已。
但是见她一动不动,突然想起了那个梦。
血泊之中的她不断朝无尽的深渊中下沉。
她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因为呛水?还是那催熟药喝多了?
他心中略有几分焦虑,她若死了,那草种……
他又想起那个梦,自己从她肚子里掏出了那枚草种。
一个声音告诉自己:青风啊青风,你真的已经没有人性到这一步了吗?这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你眼中却只有草种。
但另一个声音又说:你忘记你父母怎么死的了?对妖孽,你讲什么人性?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听到了水镜中哗啦啦的水声,她醒了。
此刻的青风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果然,都成妖了哪有那么娇弱,八成就是苦肉计见没人搭理,只能灰溜溜爬起来。
她从浴缸中站起来,青风适时地偏开了头,虽然她是穿着衣服掉进去的,但是被水弄湿也难免贴在身上。
他还不至于龌龊到这地步。
况且就她?能有什么好看的。
天婴觉得自己头还是有些晕,拖着一身湿淋淋冷冰冰的衣服更是难受,她索性化成了兔子的原身,从这身湿透了的衣裳中解脱出来,窜上了床,蜷在被子中舔自己的湿淋淋的皮毛。
青风自己没有感觉到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只是盯着那雪白雪白拳头般大的兔子,神色也柔和了些许。
*
九重塔上容远正拂着琴。
苏眉在他面前摇着扇子踱步,汇报各类事务。
“我们找到了一些藏匿的仙族,但因为与饕餮关系,他们并不愿意信任我们,如果是星辰公主愿意以她之名重新凝聚仙族,我们境地不会如此被动。”
星辰公主是仙帝唯一的后裔,世人眼中当年她屈身于饕餮是为了保剩下仙官的命,在外有一定的贤名。
“但是……”苏眉踌躇,“星辰公主您也知道,性格柔弱,逆来顺受,未必愿意。”
容远弹着琴,“她身为仙族公主,这本是她的责任。”
苏眉:“公主现在处境身不由己,也是个可怜人。”
这时候躺在椅子上盯着水镜里的青风道:“你看谁都可怜。”
苏眉啧了一声,“你好好看你的兔子吧。”
青风:“你……”
苏眉:“我想说……如果神君相劝,公主也许会像当年一样硬气一回。”
当年星辰公主完全是在容远的劝说之下才劝说众仙臣服饕餮,给仙族留了一条退路。
青风:“你这是让神君出卖色相?”
说完才觉得自己失言,猛地坐了起来,“神君,属下失言。”都是最近盯着这该死的兔子,让自己失智了。
但是发现容远只是垂眼弹琴,好似没有听到自己方才的话。
*
苏眉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调查这次新晋小妖之中发现一件事,烛比曾经把手伸向蓝尾鸢进献的女妖。”
青风每天看着镜子已经憋屈得难受,提到女妖什么更是恹恹的。
苏眉继续道:“烛比以权谋私其实是常态,而且饕餮烛比两人对女人的喜好差距极大,所以从来都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偏偏这次……”
苏眉想卖关子,但是发现容远继续弹琴就跟没听到他说话一般,青风直接快睡着了,苏眉用扇子敲了一下青风脑门,对他使了个眼色,青风莫名其妙。
苏眉盯着青风继续道:“这次两人难得同时看上了一个女子,你猜是谁?”
青风打了个哈欠,“谁?”
“小兔妖!”苏眉一扇子又准备下来。
青风双臂交叉挡在头顶,“是她你打我干嘛?”
苏眉:“你负责收集她信息,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漏了。”
青风:“这些对草种还有她知道咱们秘密的真相有帮助吗?”
苏眉两手一摊:“都没有。”
青风:“……你信不信我捅死你。”
苏眉继续道:“咱们现在处境太难了,仙族一盘散沙根本不堪为用。最好的办法就是攻陷饕餮内部。”
青风:“你准备怎么办?”
苏眉:“离间计,美人计。”
青风:“……美人计?谁?”
苏眉:“所以我说那么多等于白说了是吧?”
容远这时缓缓抬眼,看着水镜中的兔子,神色淡漠。
青风随着容远的目光看向镜子里抱着萝卜流着口水睡觉的兔子,发出了三声冷笑。
“你说她?”
作者有话说:
19美人计2
苏眉看着镜子里的兔子,抿了抿嘴,勉为其难地道:“……这不挺可爱吗?”
青风又是三声冷笑。
苏眉继续解释,“人各有好,烛比就好这口,正好饕餮这次也难得对她刮目相看。而且你现在不也没事做,不如和她折腾一下,万一倒腾出了一件大事呢?哈哈哈哈哈。”最后语气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
青风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所以你一开始就是调侃我的是吧。”
苏眉继续笑。
而容远却打断了他们,“未尝不可。”
苏眉和容远同时转头看向容远。
而他神色淡然。
“神君?”
容远:“上善伐谋,若能离间二人,不战而屈人之兵便是最好。青风,此事交给你。”
苏眉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看来容远真的准备物尽其用,也是他一如竟往的风格。
青风:“……”
“遵命。”
出来路上青风满脸的黑线,苏眉拍了拍他肩膀:“兄弟,对不起你。”
青风狠狠地横了他一眼:“连星辰公主都不愿意为妖族出头,那个兔子凭什么要帮仙族?”
苏眉:“她用美人计,不如……你用美男计?”说完他又用扇子捂着嘴哈哈笑了出来。
看得出他并没真心觉得对不住青风,相比幸灾乐祸成分更大。
“我跟你说正事!我怎么让一只对我们讨厌到极点的妖帮仙族办事?”
苏眉说了八个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青风:“呵。”
然后苏眉又说了八个字:
“坑蒙拐骗,威逼利诱。”
于是青风拿着这八字真言向后宫飞去。
天婴这时候是兔形,躺在床上用那双湿漉漉的红眼睛恹恹地看了一眼青风,连耳朵都懒得动一下。
见到青风她并不意外。
上次自己拒绝容远后,容远必然会将监视自己的任务交给他人,而没人比讨厌妖族的青衣更胜任这门差事。
她蜷了身子抱着萝卜继续睡觉。
青风见自己被忽视虽有几分不悦,但是也顾不得那么多,废话不多说,向她摆明了自己的来意,并威胁她如果要是她不配合,自己就对那人类孩子不客气。
其实青风怎么都不可能对人类孩子下手,不过就是“坑蒙拐骗,威逼利诱”一下这次蠢兔子。
不想天婴听他这么说后,没有吓得束手就擒,她立刻床上原地炸毛:
“你要是敢伤妞妞一根头发!我就原地自爆!把你们的草种炸成渣渣!看你怎么给你的大祭司交代!”
青风:“……”
天婴原身比较迷你,不知道是不是生在寒冬又被母亲抛弃,营养不良造成快要成年的她比其他野兔小很多,就是青风他们这些武将的一个握拳那么大。
现在炸起毛来虽然有了两倍,但也不怎么个大,还有点毛茸茸的。
不过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像是生了很大的气。
好像真的是分分钟要自爆的气势。
青风怎么记得上一次她怕祭司大人用那孩子威胁她还主动服软。
怎么到自己这里就不一样了?
如果她要自爆,青风不是不能制止她,只是又想起了那个她沉入了水底的梦,总觉得不是很吉利。
自己一般对她是远程监视,不可能随时随地守在她旁边,如果她要是真的趁自己眨眼的时间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傻事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这个兔子看起来智商不像太高的样子。
“喂,你冷静一点……”
天婴着实是对青风很生气,他一直带着偏见凶巴巴地对自己已然过分,现在居然还用妞妞来威胁自己。
虽然她知道青风不会真的做出伤害妞妞的事,但是他这么说出来就是触了她的底线。
“你们以为拿着我的软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们就以为自己真的没有软肋吗?”天婴用粉嫩的肉垫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你们的软肋不就是这根草种?”
青风一愣,好像这兔子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傻。
“你好歹飞升前也是一位保家卫国的少年将军,现在居然拿一个四岁的孩子的命威胁一只兔子,你好意思吗你?”
站在门口的青风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妖王的后宫听一只炸毛的兔子训斥。
“你……冷静点……”
“你要我帮你们明明可以好好说,为什么要威逼利诱?这是君子所为吗?”
“不是……”青风急忙摇头,他怎么给这兔子低头了?不对,兔子的意思是可以商量?
虽然不对这兔子报任何希望,但是容远的命令他从来不会违抗,“你说说要怎么商量?”
天婴:“我要妞妞长命百岁,活得比我久!”
青风拒绝:“凡人寿命自有命数,超过百岁少之又少!”
天婴:“我要妞妞,妞妞爹娘都长命百岁!”
青风:“你是听不懂我说话?”
天婴:“我要妞妞妞妞爹娘都长命百岁,且无病无痛!”
青风:“够了!”
天婴:“你答不答应你不答应我就自爆。”
青风牙齿咬得咔咔作响,他做不出伤害孩子的事,但是兔子却做得出自爆来。
但是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就这些?”
天婴:“恩?”
青风心中一直认为所谓的“恩人”不过是她拿来混淆视听博取同情的借口,现在隐隐觉得,她是真的在乎那个孩子。
“你的条件全是那孩子一家?没其他的?”
天婴偏着兔脑袋,不解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她理解为他暗示自己还可以提条件。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她一下子也有些迷茫了。
一下子想不起自己该再提些什么要求。一眼望去看到乱七八糟的房间,她虽然也不喜欢理房间,但是弄得那么乱更主要的是劝退容远,现在既然容远不再监视自己,试问谁又不喜欢整洁舒适的环境呢?
“那你就定期来帮我理下屋子吧。”
青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自己财阀公子,少年英雄,年少飞升,又被容远赏识跟其左右成为神官,哪怕万妖之乱都没有受影响,世人眼中依然是意气风发的贵公子。
如今她让自己给她理房间?
天婴看着他震怒的表情,有点怕他扒光自己的兔毛,心想房间乱就乱点吧,也不是非要收拾,于是她准备开口……
他看着她那毛茸茸的兔子嘴又要张开,想着她刚才得寸进尺加码的风格,生怕她一会儿让自己给她搓袜子洗衣服。
于是咬着牙道:“可以。”
天婴有些错愕,不知道青风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说话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毕竟和他一向处不来,于是道“那你就先打扫吧。”
青风气得一把捂住了心口,恨不得把胸前的衣服都扣出一个窟窿出来。
躺在床上的天婴,不断打量他,故作体贴地问:“大人,你是不是没有做过家务?要不要我教你?”
青风长臂一伸,院子的扫帚飞到手中:“不用。”
天婴看到曾经那个对自己凶神恶煞的青风居然有给自己扫院子的一天,心中升起一阵不真实的畅快。
她用后腿踢了踢被子,将它拱成一个洞,然后拖着胡萝卜准备进去吃。
青风一把提着她的兔耳朵把她从床上揪了下来,“不准在床上吃东西。”
天婴:……
青风回想着手上那毛茸茸的手感,心里痒痒的,他问:“你怎么不向我要荣华富贵,你攀附饕餮不就是为这个吗?”
被提到床边的天婴拖着萝卜到了椅子底,“难不成你比饕餮更有权?更有钱?”
青风甩头走开,“肤浅。”
天婴认真地盯着这个昔日颐指气使的青风居然屈尊降贵地给自己打扫房间,不安之中带着几分畅快,看着看着抱着胡萝卜在椅子脚呼呼睡起来,直到青风的扫帚伸进椅子底把她戳醒。
天婴看了一下焕然一新的房间,感觉都快闪闪发光了,她不禁感慨,“青风大人,你挺有做丫鬟的天赋的。”
青风对她带着发自肺腑的夸奖不仅不领情,反而脸色铁青,“出来,谈正事。”
青风把扫帚一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敲着二郎腿,抱着双臂努力压着憋了一天的怒气。
天婴几下跳到了他旁边的桌子上,坐得很乖巧,“谈正事吧,你是怎么计划的?”
青风瞥了一眼桌上兔子,“没计划。”
天婴耳朵塌了下来,用屁股对着他,一副失望又鄙夷的模样。
青风恨不得抓着她绒球一样的短尾巴在天空甩两圈,朝着西天扔出去。
去他娘的美人计!
无奈皇帝不急太监急,天婴用屁股对了他一下就忍不住扭过身子开始道:“什么才算美人计……”
托着腮的青风冷笑,“美人计的前提是要有美人……”
他一转过身,看见兔子已经变成了人身坐在了他对面。
他才发现原来这兔子化成人后脸那么小,皮肤白得就像她身上的皮毛,又如初生的婴儿一般透着一点淡淡的粉,一双眼睛水灵灵地认真地用她尖尖的指头在桌面上比划。
她身上有草香,极为清新的味道,体积小的时候闻不出,现在却格外清晰。
青风急忙往后坐了一些,像躲避什么蛇蝎一般,试图离她远一些。
“你不是该不情不愿吗?怎么对破坏妖族内部那么上心?”
天婴想起了前世,容远结束万妖之乱后,她通过水镜见过仙妖各不侵犯,人族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饕餮是个昏君,他自己荒淫无道,手下烛比等干将更是残忍跋扈,不仅仅是仙,人,就连我们小妖其实也饱受其害,早日结束他的霸治,世间就早些少些战乱,大家都会过一些。”
若能早日结束这万妖之乱,她也不用担心妞妞他们迟早会被恶妖杀死,自己也能早日回到桃源村和他们一家团聚了。
这时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照在她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
一瞬间竟然让青风感到了一种熠熠生辉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聪明的宝们应该有看出来青风会有一些戏份,因为我喜欢这种反目成仇的狗血剧情了。嘿嘿嘿。
~
说说这本书吧。也方便各位宝及时止损
这本书的立意是珍惜当下。我们的当下真的有很多氧气一般被容易忽略的小幸福,直到失去才发现自己会窒息。
写这文的时候有点被孤勇者洗脑,(真的是很棒的一首歌。当然如果小朋友们能够唱对词就更好了。)
所以主角天婴,她设定就是个小女主,无论前世今生都只想过自己小日子好好对待自己身边人的小姑娘。没大杀四方的剧本,她就不是那种站在光中的英雄,而是身边默默存在的小温柔,小幸福。
而容远就是与她截然相反的大男人,永远站在光底下,只看得见星辰大海万千苍生,所以前世才会痛失自己耐以生存的氧气。
至于容远失去天婴后的反应,都会有的,不过在故事后期。
容狗人设写成这样,其实就是想看他跪,越高傲无情发疯的时候越爽。但是嘛,每个人对跪的理解不一样。所以这类型的文争议很大,我不做保证能将他虐得让大家都满意。
我喜欢狗男主一点点的跪,慢慢转变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又挣扎跳横两下的过程我觉得比较有意思,他不会一下子大彻大悟悔不当初。介意的宝及时止损。
最后,目前为止评论我都有看,打卡撒花留评应援宝贝的id我也记得,非常感谢,你们都是我写文路上氧气一般的小幸福。(包括一只默默看文,默默订阅从来不留评的。)
我的宗旨就是你们的好我一直记得,如果要是不喜欢这篇文,看着苗头不对,马上止损,,你们依然是我心中的天使。
笔芯。
20美人计3
天婴继续道,“我也想妞妞能早一些见到太平盛世是什么模样,隔壁的书生也可以去京城赶考,见识一下书中的京都是什么样子。”
青风:“书生?”
天婴:“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当初书生书里好多有关美人计的典故。我把大概名字给你,你去给我找找。”
青风:……
很快,屋中开了一个结界,天婴要的“典故”从结界中一本本掉了下来。
青风看着一地的话本,挑了挑眉,“就这?”
天婴开始蹲在地上翻着这些话本,“这里面好多我们可以用得上的。”
青风躺在椅子上睡觉,脸上盖了一本话本,只觉得自己是脑子进了水居然会听这兔妖的鬼话。
而一旁的天婴没看到青风满脸的鄙夷,一本正经地拿着一块水镜放大镜逐字逐句地找“美人计的真谛”。
在她看了两本后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放弃了放大镜,非常粗略地拿着书翻找。
终于等到一轮月亮升到天空。
她突然道:“青风大人,我总结出美人计的精髓了!”
书本下的青衣被吵醒后翻了个白眼,然后把话本取下来,坐起来喝了一口早就放凉的茶:“什么?”
天婴:“湿身!”
青风一口茶喷了出去。
什么失身?
青风一边咳嗽,一边从怀中抽出手帕擦着嘴角的茶渍:“什么失身?”
天婴把话本合上,手撑在桌上,认真看着青风,“这是我总结出来美人计的精髓。”
青风眉毛一高一低:“你隔壁秀才一天看的什么玩意?”
天婴疑惑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青风懒得理他,准备起身走人,天婴举着话本走到他面前,指着上面:“你看你看,吕小布路过河畔,看到绝色美人正缓缓向河中走去,疑似自尽。”
“吕小布飞身跃起,施展了一个水上漂,踩着滚滚江水朝绝色美人走去,将她一把抱起,在空中旋转了三圈,缓缓落在岸上……”天婴指着话本一字一句念道。
“姑娘为何轻生?”天婴故意沉着学着故事中吕小布的嗓音道。
“父亲将妾许配给妾不爱之人,妾在世间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然后她换了个姿势捏着嗓子学着女子千娇百媚的嗓音道。
青风打断了她,“一个未嫁女子为什么对一个陌生男人自称妾?”
“因为他们命中注定啊。”
“……”
她学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继续道:“这绝色女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吕小布:妾仰慕的是像吕小布将军那样的盖世英雄,若不嫁他,我就去死。”
青风只觉得靴子里自己的脚趾蜷曲了起来,额头也有一根青筋暴起,但是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看她怎么演下去,于是坐了下来。
一人分饰两角的天婴这时候转到另外一头,空抱着对面,“不瞒姑娘,在下便是人中赤兔吕小布。”
青风吸了一口气,道:“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天婴不太喜欢青风这种不断打断别人的风格,略有一些不满地转过头对他道:“不要老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我们继续看故事主线。”
青风做了个“请”的手势:“行,你继续。”
天婴转到了另外一面,仰着头用含情脉脉的目光看着房梁道:“将军,原来是你。妾等你好久。”
然后她又转到了另一边,虚搂着空气,“貂美蝉,我也终于等到你了。”
青风:“这女的没做自我介绍,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虚搂着空气的天婴转过头,对青风道:“不需要她自我介绍啊,因为这样天上有地上无的人间绝色就只有貂美蝉啊。”
青风冷笑了出来,喝口凉茶压了压惊,“你继续。”
天婴:“于是吕小布拔出腰间匕首刺入自己身体。”
青风:
天婴:“吕小布将带血的匕首递给貂美蝉,道:这带着我的血的匕首就是你我定情信物,我吕布……”
青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纠正道:“是吕小布。”
天婴:“哦哦,是我读错了,我吕小布此生非你不娶,绝不辜负美蝉。”
然后天婴转过头看着青风:“如何?”
青风抱着手臂,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天婴难得好好注视他,其实青风长得虽不如容远那般有着惊世之色,但也是一等一的美男,悄悄给他递小纸条的姑娘也不少,怎么现在脸色这般难看,头上还有一条比脸色还难看的青筋。
像看什么低智儿一般看着自己。
天婴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道:“这可是历史上最有名的美人计了。”
“你这怕是连野史都算不上,况且历史上就没有这个女人,怎么能作为参考?”
“我当然知道没有貂美蝉,这是化名。”
青风又挑了挑眉:“我是说历史上没有貂蝉。”
天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骗人。”
青风闭上眼吸气,努力让自己平静:“爱信不信。”
天婴当然不信。
青风继续道:“而且你这故事跟失身有什么关系?”
天婴:“你没看出来貂美蝉全身都是湿的吗?”
青风:……
天婴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性,然后找了一堆乱七八糟有着女主落水被男主相救的情节出来。
总结道:“要施美人计,男女主必须要落水,要湿身。”
“我们可以依样画葫芦设计一个这样的情节:我落水,然后烛比路过救上了我……”
青风打断:“然后一口吞掉了你。”
天婴:“你别让他吞了我啊。你不是在吗?难道祭司大人养你是吃闲饭的?”
“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她身上有草种。
天婴:“你觉得这个计划行不行?”
青风觉得她无论哪个角度都无法胜任这个任务,想让她知难而退,他整了整神色,目光深邃:“你知不知道,烛比不只是想吃你。”
她一只半大的兔子,对人事一知半解,根本不明白“落水”“湿身”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完,他又喝了一口凉茶。
天婴,“当然知道,他还想睡我。”
她话音一落,青风再次喷了出来,这次呛到了肺里差点没把肺也一起咳出来。
而天婴就在一旁看着她咳嗽,见他咳红了眼睛,咳驼了背,手指紧紧抓着扶手一脸愤怒地看着自己:“你知不知羞耻?”
天婴很认真地回答:“我在妖中已经是很有廉耻心的了。”
青风恼羞成怒:“就你这模样,湿不湿有什么区别?有什么看头?”
天婴反驳:“谁说我没看头?”
青风呵呵呵冷笑三声,掷地有声地道:“随便你!”然后御风飞去。
青风飞到九重阁,容远正拿着一本书在看,而苏眉因为接手了自己的事也颇为忙碌,刚刚向容远汇报完各种事务。
苏眉刚出书房被青风一把拽了过去,拖到一旁,忍不住爆了粗口,“这他娘的就不是人干的事。”
苏眉却笑眯眯地道:“我看你不挺乐在其中,房子打扫挺安静的。哟,你头上这根青筋怎么回事?”
青风捂住自己脑门:“你既然腾得出时间来窥视我,不如直接接了我这差事!”
苏眉:“那你自己去给神君说啊。”
听到神君二字,青风气焰一下子灭了,“我去试探一下神君的口风,看看他消气没有?”
说完后他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神君是因为生气才将这监视小妖的任务给自己的?
神君虽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但绝不是会跟一个半大孩子置气的性格啊。
但是想了想,自己也算人中龙凤,结果也被这小妖气得额头暴起的青筋都没有消下去,可见这小妖还真有这方面的本事。
但是他实在是不想每天在那个小后院里供她使唤,看她神神叨叨地异想天开。
这时苏眉说他现在也卡在一件事上,“星辰公主蜗居在后宫,不愿出来凝聚仙族而唯一可以劝说星辰公主的祭司大人也不去见她。我一个头两个大,我倒巴不得跟你换,每天喂喂兔子,何乐不为。”
青风嗤了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知道那兔子多讨厌,你能跟星辰公主在一起,知足吧。”
青风还是试探地到了容远旁边:“神君,已经按您吩咐与那小妖谈离间饕餮与烛比一事。”
他都不愿意说“美人计”三个字,觉得简直是对这个词的侮辱。
容远翻了一页书,青风不知道他到底在不在听,还是继续说下去,“我没想到,她很积极。”
说到这里,容远停下了手中翻书的动作,明明早该走得无影无踪的苏眉再次现身,奇怪地道:“她一个妖,怎么那么积极瓦解妖族内部?”
青风道:“她说:饕餮荒淫无道,手下烛比等干将更是残忍跋扈,不仅仅是仙,人,就连底层小妖其实也饱受其害,早日结束他的暴政,就能早日结束乱世,百姓日子就好过一些。她愿意为此尽绵薄之力。”
青风说话,发现容远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慢慢抬起,目光离开了书卷。
作者有话说:
21美人计4
容远把目光移开了书卷,淡淡看着青风。
苏眉合上扇子,喃喃道:“一个小妖有如此见解胸怀?”
青风否认,“她能有什么见解?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了那个人类孩子,说是想让那孩子有生之年见见太平盛世,啧,她的世界不过就是那一亩三分地罢了。”
听到此处容远垂下了目光,用长指撑着头,道:“千千万万生灵的世界不过也就是为了守护那一亩三分地,是这世间最平凡不凡。”
就像漫山遍野的草野,不起眼却充满了力量。
或许这便是草种选中她的原因。
这么一说青风微微一愣,他看向容远。
缭绕的烟雾中,俊美的白衣的青年若有所思。
他垂着眸,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睛神光内敛,带着威仪,却又看不出情绪。
他的整个人带着透明感,甚至整个人都仿佛时刻透着一种微光,却给人一种缥缈,不真实,难以接近的气场。
特别是他的情绪却几乎是深不可测,让人无法探知。
青风跟了他这些年,却丝毫无法猜中他的心思。
刚才这句话是对那小妖的赞美吗?
苏眉打断了青风的思绪,“她既然想饕餮早些倒台为什么又要执意留在饕餮旁边?”
容远,“因为大义上她愿意帮我们,感情上比起饕餮,她更讨厌我们。”
每次接触,都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和发自心底的抵触。
苏眉:“……”饕餮最多也是想要她的身子,而他们是想要她的命,她讨厌他们也不是不可理解。
青风心中莫名不是滋味,哼声道:“她有什么资格讨厌我们?”
苏眉:“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态度就很讨人厌?”
“她讨不讨厌我关我什么事?”
青风想起这次来的目的,拱手道:“神君,青风一介武夫,不适合……”
他话没说完,灵囊开始发光,那枚水镜从灵囊中飞出,窜到了青风面前。
兔子从被子拱的窝中出来,甩了甩身子,抖了抖身上的浮毛,道:“青风大人,快过来叠被子了。”
“院子里的白菜也该浇水了。”
青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苏眉噗一下笑了出来。
容远眸色微微一变,但几乎是瞬间又恢复了云淡风轻。
把撑着头的手指移开,再次拿起了书卷,声音淡然,“以后关于她的事你不用向我禀报,你自行定夺即可。”
青风面色煞白,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容远那副冷淡无情的模样让他最终什么都不敢多说,悻悻离去。
一到天婴屋子,看见她躺在床上用四条短腿踢着一个毛线球,玩得不亦乐乎。
“听说过麻辣兔头吗?”
天婴根本不被他吓到,踢着球捏着嗓子道:“怎么可以吃兔兔?兔兔那么可爱。”
青风呕了一下,却很自觉地拿着水壶去院中浇水,浇了一半觉得不对,把水壶往地上一砸,怒道:“我答应你打扫屋子!没答应你帮你种菜!”
天婴一失足,那颗球掉了下来砸到她耳朵上,她翻身起来,坐在床上用前脚揉着长耳,被砸得眼泪汪汪的她红着本来就很红的眼睛,怨道:“都怪你。”
青风:“我……”信不信我揪着你的尾巴,把你抛到西天去?
突然他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站在菜地里抱着手道:“喂,你不是想施展你的美人计吗?”
天婴突然变成了人形,坐在了床边,“你说。”
*
天婴泡在冷泉湖中,只露出了一颗圆圆的小脑袋,她对岸上扶桑树上啃着果子的青风问道:“青风大人,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了,你确定烛比会来吗?”
青风咔咔啃着果子,“等等不就知道了?”
“哦。”天婴听闻安静地继续在湖中等着。
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我脚都站麻了。”
这时候已经睡着的青风睁开眼,道:“也许快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我冷。”
青风睡够了,看着那颗水面上的那颗认真的小脑袋,嘴角忍不住上扬,“再等等,总会有来的一天。”
天婴:“什么意思?”
树上的青风抱着手笑道:“守株待兔,你听过没?”
天婴突然知道自己被耍了,气得瞪大眼,“青风!”
她气势汹汹地朝岸边走来。
青风大笑了出来,笑得格外张狂,把这几天的抑郁一扫而空,但笑着笑着他笑不出来了。
随着她离岸边越来越近,露出水面的部位也越来越多,她出来前精心挑了一条红裙,这时整条裙子沾水后都贴在了她的身上,勾勒着她娇小玲珑的曲线。
他一直以为她是个没发育的孩子,至少她的脸是这样的,她甚至声音都有些奶声奶气。
但是现在看,并非如此,想起了她说的话:“谁说我没看头?”
这时候日光照在了她洁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鲜红的衣服衬托得她像是在发光一般。
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纤细的脖颈,凝聚在清晰的锁骨上。
清纯与妖艳的极致融合,那是仙子身上没有的魅惑。
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不同寻常的美。
青风一下子失了神。
青风虽然少年得志,但是在军营根本没有时间接触女子,飞升后跟着容远,他最仰慕容远,容远不近女色,他也跟着如此。
而此刻,即便知道非礼勿视,但是目光却怎么都移不开。
而湖中走来的兔子,非常地生气,非常地气势汹汹,此刻的她只想跟青风打上一架。
青风看她眼神在她看来全是挑衅,让她更是冒火。她提着湿淋淋的裙子站在树下,气势汹汹地道:“你给我下来!”
青风这才回神,鬼使神差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天婴非常生气,使出了看家本领,用几根蓝色的藤条缠住了青风的长腿。
天婴想着该怎么出气,她想拔剑捅他两刀,但是突然想起来自己没剑。
而且她虽然气,也没到要见血的地步。
最后她恶狠狠地在他精致的靴子上一阵乱踩,留下了一个个带着水渍的脚印。
她自觉非常凶恶,但是青风居然不喊一声。
她觉得定是自己踩得不够狠,于是站在原地,把前世今生对他的怨气都积累起来,对着他鞋子恶狠狠地踩了下去。
一脚下去见他没反应,于是又踩一脚,直到踩到第三脚。
听着青风哑着嗓子道:“踩够了没?”
天婴觉得他嗓门有点奇怪,低低哑哑的,定是被自己踩得够痛,但是他们这些仙最爱装腔作势,怕是不好意思喊出来怕丢了面子,只能憋在喉咙里,于是把嗓子都憋哑了。
想到这里,天婴气消了大半,看在他态度还算好的份上,估计是知道错了。
她明白做事要见好就收,毕竟自己打不过他,于是愤愤道:“踩够了,但是气还没消。”
说完转身气冲冲地向自己院子里走去。
青风看着她的背影,纤细的腰肢勾勒优美的曲线……
他触电般抬头,不让自己的视线下移,心却是一阵不可抑制地跳动。
他沉着嗓子快步上前,“站住。”
天婴听他居然还用这个口气对自己说话,转过身来正想着和他吵架,却见他将自己肩上披风一扯,扔在了自己身上,那披风被他使了法术,紧紧地裹着自己。
天婴本来到喉咙口的埋怨咽下去了些,毕竟这风吹得她有些冷,这披风虽然说不上雪中送炭,但也算亡羊补牢。
算他还有点良知。
她挥了挥手,“算了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计较了。”
说是不跟他计较,但还是话中暗暗踩了一下青风。
若是青风原来的性格肯定原地跳脚。
可是青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僵着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22美人计6
天婴先进的院子,青风用法术将周围的宫娥都引开,默默跟在她身后。
脑子里乱哄哄的,在院子的门口站了片刻,才伸着脚跨了进去。
刚进屋,他就看到湿漉漉的红色衣衫,以及自己的披风,就这么散落在地上。
青风突然脑子一炸,他怒火中烧,骂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羞……”
他话还没说出口,看见桌角甩着身子抖水的兔子。
青风愣在了原处,难以想象自己脑中刚才浮现出了什么不该浮现的画面。
他沉着嗓子:“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美人计?”
天婴颇有几分不乐意地问:“什么?”
说完又死命甩着身子,甩得跟个球一样。
青风不知道她那拳头大的身子,是怎么把身上的水溅在自己脸上的。
天婴自以为是了解美人计是什么的,可是被他一问反而有点心虚了?
但是她心中窝火青风,垮着兔脸,“你指什么?”
青风扔了一条毛巾在她身上,那是人用的,身为兔子的她只觉得布天盖地压下来,闭上眼就是天黑。
她四脚一滑,一个劈叉肚子贴在地板上。
她忍无可忍,正想去和青风吵架,却发现自己好像整个人腾空了。
青风老威胁自己要揪着自己的尾巴把自己甩出去,莫不成……
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没有飞出去,而是被包在毛巾里一阵乱搓。
莫不是在给她擦毛?
“呜呜呜,轻轻轻点。”过来半晌,她终于从毛巾中钻出了个头来,发现自己居然在青风腿上,不,应该说是在青风腿上的毛巾上。
她惊愕地仰着兔头看低头看她的青风:“……青风大人……你真挺有做丫鬟天赋的……”
青风只是看着她,问:“如果来的是烛比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办?”
天婴把被毛巾压塌的耳朵立了起来,做兔子站立状,前脚虚搭着空气,矫揉造作地道:“大人,妾若不能嫁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然后撅着兔嘴向空气亲去。
什么都还没有亲到,被青风一把抓着耳朵从他腿上提起来,啪叽一下放在了地面。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她道:“你不适合做这个。”
他语气中的轻蔑很是让天婴不舒服,而且现在两人的身高差和体型差让她觉得自己很没有气势。
天婴化成了人形,仰头看着她,“你不要小看我,我前世可是……”
可是把你那最崇拜的,不近女色,神坛上的祭司大人都拉下来过的。
想起前世青风知道自己和容远关系时候那个表情叫一个精彩,恨不得就地把她这妖女给砍成十八块,才能解心头之恨。
但是她突然又想,容远真的是被自己拉下来的吗?
自己真有那个能耐吗?
想到这里她思绪也不在眼前,没有注意到青风异样的目光,还有他通红的耳根。
天婴突然变成人形仰望着青风的一刻,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目光无法从她白皙脸庞移开。
她一呼一吸间带着淡淡的草香让他大脑嗡嗡作响,根本无法思考。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连连退了两步,惊神未定的看着她,“你对我使了什么妖术?”
天婴也才从回忆中出来,“哈?什么?”
青风的心非常乱,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天婴莫名其妙……只踩了他脚,又没踩头。
*
回去后青风做了一个梦,梦到她不断地在水中下坠,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自己。
“大人……救我……”
他拼命向下游,手向她丹田伸去。
【不!不行!】他脑中剧烈地挣扎,然后一把抓住了她伸向自己的手,用力一拽,将她拉出了水面。
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在水面上转了三个圈,整个过程,周围的时间都变慢了。
他认真地看着她那张有些婴儿肥却极为小巧精致的脸,还有空中漂浮的碎发。
青风慢慢踩在了水面上,她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将军,妾在这里等你好久。”
青风:“你一个未嫁女子,为什么要对我称妾?”
天婴:“因为我们命中注定。”
青风的心再次猛然一跳,他们……命中注定?
然后听她含情脉脉地唤道:“吕小布大人。”
青风:!!!
他突然从床上惊醒,大滴大滴流着冷汗,掏出水镜一看,对面的天婴又化成了兔形蜷在被子堆里呼呼睡觉。
青风拍着自己脑袋,“见鬼了。”
这美人计怎么施到自己梦中了?
可是一醒来,她在湖中走来的模样又不断出现在脑海。
他第一次脑中浮现了两个字:女色。
这时他听到了远处若有若无,悠扬的琴声。
他跟随容远住在孤神殿后的生司阁,容远还未入睡证明现在还没太晚,自己却睡了过去,他不觉得今天有多劳累,却莫名觉得身心疲惫。
想起刚才那个梦他更觉得可耻,若是被容远知道,他会怎么看自己?
岂不是辜负了他对自己的信任?
他心烦意乱睡不着,准备去扯披风,却发现披风给了那兔子,于是他站起来重新拿了一件。
他没有腾云,而是跟着乐声向容远方向走去。
容远惊才绝艳手覆乾坤,却又冷静自持,有条不紊。
是此生唯一一个让他心服口服的人存在。
他是自己人生中的灯塔,迷茫的时候看着他皎洁的身姿,总会觉得前路清晰。
星辰公主满心满眼都是他,蓝尾鸢只弹一首凤求凰。
无论是天仙还是妖女都想将他拉下神坛,想一睹他落入红尘的模样。
可是,没有谁成功过。
大祭司依旧是大祭司,是这已被妖族玷污的九重天上最无垢的一捧雪。
青风跟着琴音走到了九重楼下,看到珠梁玉栋下那挺拔皎洁的身影。
同时他也听到了听到了苏眉的声音。
苏眉:“神君,那首凤囚凰,不知大人可有乐谱。”
青风随即反应过来,苏眉指的不是蓝尾鸢弹的那首凤求凰?
就是当时被他吐槽变态的那首凤囚凰。
容远清冽的声音传来:“没有。”
苏眉:“那大人可否向苏眉再弹奏一次,有些地方我怕自己记得不太准确。”
容远:“可以。”
容远高冷,不易亲近,但是在他和苏眉面前却不拿乔。
特别是对自己,更如长兄一般循循善诱,有求必应。
想到此处,再想到自己刚才那个梦,更觉得自己对不住容远。
不因为其他,只因为辜负了他的信任,被那兔妖扰了心神。
容远在九重楼上,头微微垂下,手指拨动琴弦,乐声缓缓流动。
青风虽然从小习文,但是却没有学弦乐,他不喜欢这丝竹之声,但是此时此刻这弦音却牵动着他的心,他没有继续向上走,而是靠在柱子上,凝神听着这首曲子。
这一次,他听出了热烈,占有,还有彷徨和隐忍。
作者有话说:
23琴音
青风脑中浮现了那只兔子,一瞬间想揪着她的耳朵把她塞进笼子里,永远不准她出来。
直到容远弹完,他才回过神,觉得自己的想法变态又荒唐。
他一步步登到楼顶,有几分疑惑地看着容远,向来清冷果决的大祭司的琴声之中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这时候苏眉御出自己的琴,打断青风思绪,道:“我试试。”
苏眉还没弹到半曲,青风忍不住道:“你弹的什么玩意?”
苏眉莫名其妙抬眼看他:“哈?”
青风:“毫无意境。”
苏眉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不是不识音律吗?”
“不识音律不代表耳聋。”
“嘿”苏眉想要辩驳,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道:“你小子说得不错,我也觉得这曲子我弹得不对味。”
苏眉看向容远,颇有疑惑地道:“我也好奇神君这般清冷的性格,为何能弹出其中意境?”
容远的指尖微微一顿。
这曲子对他来说陌生又熟悉,熟悉得像他写出来的一般,各种情绪他虽能靠熟悉的技巧弹出来,却又觉得陌生无比。
容远并未准备答苏眉的问题,苏眉自然也不会追问,只道:“每每听到这曲子,我倒又想起那小兔妖。”
容远神情微微一顿。
青风突然转过头警惕道:“想她什么?”
苏眉:“觉得她生为草种已经够可怜,还真自告奋勇地去淌这滩浑水,要知道游走在烛比和饕餮之间何等危险……”
青风垂下眼,这时苏眉突然道:“你刚才那么紧张做什么?”
青风脸色一变:“我哪里紧张?”
他生怕容远看出什么,急忙把目光投向容远,而容远并没有看他,只是垂眼擦拭着琴,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眉狐疑地问,“没有?”
青风:“当然没有。”
苏眉:“好吧,那我继续说,其实让你去看她不过就是查查她底细,她虽是妖,但是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你不要总带着偏见去对她,你真没必要非把她往险境逼。”
青风不知为什么心中莫名地觉得心虚,像是故意要掩盖什么似的,道:“她是好姑娘,那其他无辜的人族,仙族就不好了?你口中这样千千万万好姑娘正在这乱世饱受煎熬,她出一份力又怎么了?”
他说完以后心在怦怦直跳,生怕被看出一点破绽。
知道苏眉摇了摇头,“你真是冥顽不灵铁石心肠。”
青风这才舒了一口气,然后道:“苏眉,你那边能安排几个妖女继续缠着饕餮不?”
苏眉:“这又是哪出?”
青风:“给她留点时间对付烛比。”
苏眉拨了拨琴弦叹了口气,“你还真是物尽其用。”
埋怨罢后向容远请示,“神君,您觉得如何?”
容远将擦得一层不染的琴装入琴囊,“我说过只要无关草种,以后她的事你们决定就好。”
*
青风拿着一条半透明的裙子,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咬着牙一脚踢开天婴大门。
一进去看见她坐床上喷嚏不断,正用前腿揪着帕子擦鼻涕。
青风:“感冒了?”
天婴:“你在湖里一动不动泡两个时辰试试,啊嚏”
青风:“我寒潭里十个时辰都呆过,真是娇气。”
青风一咬牙把那裙子扔在天婴脑袋上,把兔子罩得严严实实。
天婴变成了人形那纱裙才从她脑袋上滑下来,看着这半透明的纱裙,向青风投去鄙夷的目光。
猥琐。
青风偏开头:“你不是想美人计吗?就你这姿色根本不行。还得有外在东西加持。”
天婴看着这裙子,抽了抽嘴角,“你确定这行?”
青风:“这只是个基础款。”
青风希望她知难而退。
希望她不要再淌这滩浑水。
天婴恹恹道:“行,我穿。”
青风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天婴:“我说我穿还不成,我想睡觉。”
青风,一把抓起了那衣服,“这种衣服你都穿?”
天婴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但是她头疼也不想跟他多啰嗦,“不是你说这可以?对了,你帮我找医修再开点那个粉色的药。”
青风突然间怒火中烧,“催熟药湿身计你到底是多缺男人”
啪——
话音一落,一个火辣辣的巴掌落在他左脸上,屋中回荡清脆的声音。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抬起左手,一个清脆的耳光再次落在他右脸上。
青风从小挨过不少板子,战场上也受过不少伤,但是第一次有人敢打他耳光。
他怒目看向对面的少女,却迎上一张煞白的脸,一双委屈羞愤的眼睛。
然后,她突然一笑,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我真傻,以为这一世你有一些不一样了,果然,无论我怎么做,你们这些仙族都会厌我,恶我,瞧不起我。”
青风脸色铁青,他忘记了脸上的疼痛还有羞愤,只觉得心里闷得慌。
这是她第一次在不是被逼问的前提下提起她的重生,提起她的前世,她每一个字都咬得含糊,可是落在耳朵里却无比的清晰。
像是酝酿了百年的酸楚。
她抹了抹眼泪,“你来打扫两次房子,我居然就忘了前世你怎么对我的?”
青风:“我……前世怎么对你的?”青风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开始接受了她口中的前世。
天婴:“就你刚才那样。”
青风想要解释,她继续道:
“我当时踏上孤神殿的时候,你们怕早知道我会有那样的结局,但是你们没有谁阻止一下,也没有人挽留我一把。因为在你们眼中,我生来是妖,死不足惜,对不对?”
她每说一句青风的心脏就像被捶了一下,他脸色由青到白。
他无法辩驳,因为他对妖带着偏见。
青风:“你最后……是怎么……”
天婴:“火祭。”
青风心中一震,对,是火祭,神君提到过。
青风此时此刻只想落荒而逃,临走前,他看了一眼还搭在她肩膀上的那件半透明的衣服,他想解释他本意不是如此,可他说不出口。
他伸手想将那裙子拿走,天婴却紧紧攥住了它,她抬起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
“我没有你眼里那些礼义廉耻,但是我有自己的是非曲直,我想早些结束这个乱世并不是为了讨好你们,而是想我妞妞在有生之年帮我看看太平盛世是什么样子。”
*
青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那里的,他只记得自己回来喝了很多的酒。
喝得酩酊大醉时候他拿出了水镜,看着镜子里躺在床上的少女,她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神情漠然。
他觉得心中抽痛,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水镜,它化成地上的一滩水渍,流淌在他摔碎的酒坛之间。
终于,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从一开始这个差事就不该落在自己头上。”
一身酒气的他飞向了九重阁,远远地,他看见了正在抚琴的容远。
容远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镶着酒红色的边,用一条红菱做的腰封,不仅不显柔媚,反而显得他清贵无双,从容又风流。
冰肌之下藏艳骨。
青风走到容远面前,曲膝跪下,双手捧着那一滩水渍,正是碎掉的水镜。
“神君,属下领罪。”
容远看着酩酊大醉的青风还有碎掉的水镜,眸色微微一暗,但是很快恢复如常,“既然知错,就去领过。”
青风:“神君,属下实在无法胜任这差事。”
容远停下了正在拨动琴弦的手指,“为何?”
青风:“我不想再逼死她一次。”
容远:“何来再?”
青风:“神君,我跟了她这些日子,她真的没有一点可疑,没有接触外界,唯一的解释就是她重生了,上一世是被我们逼死后她重生了。”
容远收回了他那双修长的手,正色看着青风,“你喝多了。”
青风:“我不想再逼死她一次。她真的是一只无辜的傻兔子!”
只听“哐”一声,容远的手拍在了琴弦上,发出了震人肺腑的声响。
惊得本已歇息的鸟儿,啼叫着乱飞,震得扶桑树沙沙作响。
青风的酒被这声巨响震醒了一半,他抬头看着长琴前的容远。
他面色凝着几分霜雪,平静的嗓音中带着不怒自威的威仪,“万千生灵谁又不无辜?”
“你今日怜她无辜,日后一睁眼只能看到万千尸骨,你到时又去怜谁?”
青风:“神君,为什么一定要复活孤神?这世间有你不就够了吗?”
这句话他一直憋在心中,论雄才伟略,论仙资神力,容远在他心中都已封神。
但他知道孤神不可亵渎,况且自己还是“神官”,若非今日以酒壮胆他绝对不敢说。
说完后他已经等着容远的责罚,不想容远只是淡淡地道:“不够。”
青风,“神君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您在忌惮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复活孤神?”
不是饕餮,也不是穷奇。青风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能让容远忌惮。
容远只道:“倒时你便会知道。”
青风也不敢再问。
容远站了起来,凝视着他,“你我身上承担着亿万生灵的命数,不该妇人之仁。我本以为你比苏眉坚定一些,终究还是年轻了。”
青风颓败地垂下眼,“我只是……不想再……”
容远:“你既然说她是重生,那便列出理由来说服我。你要明白,所谓重生不是她一人重生,而是整个世间万千生灵都重活了一遍,包括你,你对所谓前世有一丁点回忆?”
青风:“我……”
容远拂了拂衣袖,“自己去寒潭思过,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青风看着流淌在地上的水镜,想将它捧起,容远道,“你不是不想看这兔妖吗?想通后去星辰那里,劝说她复兴仙族。”
青风本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会兴高采烈,结果……
并没有。
他心里沉甸甸的,胸口也喘不过气来,但是最终他向容远行了个礼,“谢神君。”
*
青风离开后,容远看着地上半毁的水镜,青风做事向来粗中带细,今天居然将这么个法宝给摔成了这样。
他脸色冷了几分,从那滩水渍上踩过。
空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结界,他从结界之中跨过。
*
天婴知道自己生病了,她一日成妖,成得太着急了,身体并没有那些经过历练的妖那么结实。
她感觉很冷,身上却很烫。
她努力地撑起身子,想去倒一杯水,却看见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
作者有话说:
我猜今天大家的弹夹应该也是满的……
。
24入梦
天婴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但是自己的幻觉里怎么会还有他呢?
想了一想,哪怕是垃圾,堆一百年现在清扫了出去,也还是会留点残渍的。
白影越走越近,压迫感越来越强,那种窒息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她收回了伸出去拿水杯的手,抱着被子看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男子。
哪怕看了俊美的青风不少时日,再次看到容远这张熟悉的脸时,还是会觉得炫目。
仙姿玉容,甚至带着几分透明感,俊美过人,冰肌之下藏艳骨。
他腰间的红菱,让他添了几分艳色,更显风华绝代。
天婴记得这红菱,关于这红菱的记忆让她脸突然红了起来,立刻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回忆甩出去。
容远长指拿起了杯子,不紧不慢将水注进茶杯,“对付青风不挺有一套。”
他声音明明是平静的,但是天婴却觉得暗含波澜。
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只青风被自己打的那两个巴掌去向他告状了。
倒也不至于吧。
容远将杯子递了过去,天婴看着那只轻轻捏着茶杯,他一根根手指极为好看,那是一双看起来弹琴作画的手,瓷白,精贵。
但是细看却骨节分明,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着青筋。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天婴没有接他手中的杯子。
容远垂下眼,“我不是青风。”
天婴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只见他殷红的薄唇轻启,“我不是什么好人。”
天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威胁。
容远不是好人这件事她可是比谁都清楚。
他绝不像青风那样嘴上吓唬自己,但是有些底线不会触碰,比如不会伤害无辜凡人。
但是容远不同,他那张谪仙的容貌下藏的是一颗无情又冷酷的心。
在他眼中三界生灵无关贵贱。
该杀就杀。
无论是仙,还是凡人。
容远将茶杯递到了天婴的面前,依旧是从容优雅的模样。
他嘴角甚至有些若有若无的笑,自带风流。
但是一双琥珀色极为漂亮的眼却冷冽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叫人心底生寒意。
容远便是如此,即便面带笑容,眼底也是冷的。
他瞳孔中映着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一具草种的容器。
天婴本就口渴,现在容远将水递过来,她也懒得与自己过不去,于是伸手去握茶杯。
她这时候大脑确实是晕乎了,几根手指覆盖在了容远的手指上。
或许她手指太过滚烫,觉得他手指却似冰一般。
一股抗拒让她触电一般松开了手。
容远将水杯放在了一旁,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雪白的帕子。
天婴看到他这动作,哼了一声,也从自己袖口中抽出一张帕子,在他面前用力地擦拭着刚才碰过他的手指。
容远看着她的动作微微一顿,倒是原封不动地又把那张雪白的帕子放回了广袖之中。
“报复心挺强。”他淡淡道。
天婴听到此处一顿,她报复心若是真强,现在跳下床和他拼一个鱼死网破了。
天婴将擦过手的帕子往被褥上随手一扔,道“你来做什么?”
容远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水杯,“要我叫人来喂你?”
天婴愤愤地看了他一眼。
所谓的叫人来喂,怕就是让人灌自己喝下去。
她一把抢过了水杯,避免和他有任何触碰,将水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这时容远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一边倒水一边悠悠道:“我希望你能好好善待自己,不要再生病。”
这句听似温柔的话暗藏着多大的无情只有当事人知道。
他在提醒自己:她只是一个容器,一个连病都没有资格生的容器。
天婴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容远显然并不满意天婴的沉默。
他把玩着手中的瓷杯,淡淡命道:“说话。”
天婴忍不住道:“我生病了你可以让医修来看我,为什么不让我生病?你以为我想生病吗?”
容远用拇指摩挲着杯沿的花纹,思量了片刻,却未回答。
最后,他并没有喝自己倒的那杯水,他放下了瓷杯。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我问你的话,想清楚了再说。”
天婴握着水杯,沉默不语。
容远瞥了她一眼,问:“怎么知道我们这些事?”
天婴想也不想:“因为我是重生。”
容远冷冷盯着她的眼睛,但是她的眼睛异常平静,没有任何波动,他轻笑了一下,“好,你说前世你是我养的一只豢养在外的家畜,这样说来与我接触想必不多,那怎么会连我洁癖都知道?”
天婴:“……”
容远捕捉着她的每一个表情,看见她的目光开始闪烁。
天婴想了很久,道:“你养身边的兔子罢了。”
她宁愿承认自己是灵宠,也不愿意将那段关系说出口。
又或者说,她也不知道前世自己对他来说是什么?
情人?外室?又或者是——一件物尽其用的玩具。
天婴看见容远的脸冷了下来,显然他耐心已经耗尽。
容远一字一句地问:“一个洁癖的人,会养带毛的宠物?”
话音一落整个房间开始震动起来。
天婴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她并不担心他真会将自己如何。
但他善于揣测人心,攻人软肋,而自己早就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软肋。
便是桃源村的妞妞。
天婴不想与他继续为了此事继续冲撞,最后殃及无辜。
“我知道你身上有三道伤口,皆是四千年前战混沌时被其所伤。”
容远的眉头渐渐蹙起,天婴的屋子却恢复了平静。
容远看着面前这个小妖,她如临大敌地看着自己,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坚定,看不出半点闪烁。
容远凝视了她有一片刻,才回到生司阁。
直到他用缩地术消失在自己的房间,天婴这松了一口气。
该说的,想说的,她已经说了,容远信与不信那是他自己的事了。
*
向来规律的容远这夜不仅没有睡,还将苏眉叫到书房对弈。
苏眉用扇子遮着不断打哈欠的嘴,草草落了一颗黑子,“青风那小子今天喝多了,神君不要与他计较。”
容远:“你可知道我身上有几处伤?”
苏眉哈欠被打断:“您身上有伤?”
容远把手中棋子往黑白加起来只有五枚棋子的桌面一扔,“你回去吧。”
苏眉:“?”
苏眉走后容远只是在书桌上用手撑着额头小歇了一会儿。
是的,莫说他身上有伤,就连他当年斩杀混沌一事都鲜少有人知晓。
她又怎么会知道。
他想起青风一口咬定她是重生,可是这世间哪里有只一人重生的事,偏偏她有前世记忆,而其他人却都没有。
夜风吹着他腰间的红菱缎带在空中飞舞。
许久无梦的容远进入了一个梦境。
他走进一间不算奢华但极为雅致的卧房,掀开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纱幔,中六角形的香炉吐着暧昧的香烟。
床榻上躺着一个通体雪白的少女,一片白得不可思议的莹白上,肚脐上方有一枝蓝色的草样图腾。
她一双眼上盖着一条红菱,正是自己腰间的缎带。
她声音又娇又羞:“大人……”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本文八月六号0点入V,也就是明天15点的更新推到晚上了,到时候万字更新。
谢谢新老朋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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