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过喊我师尊时，从不避人。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何人在场，只要见到我，他必要毕恭毕敬喊一声「师尊」。

只是我常年昼伏夜出，行踪不定，所以温过当着人面喊我的次数不多。也因此，太剑山上下知我与温过关系的弟子极少。

那风纪部干事定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只顾朝我身后合手作揖道，“剑尊！”

我态度懒散，连头都不回，只淡淡向温过道了句，“来了？”

许是我态度太过嚣张，惹恼了小干事。他未等温过开口，便迫不及待跃至我身后，向温过细数我的条条罪状。说到兴起，还大着胆子给温过出主意，

他说，“按苏离看，就应将这小弟子赶下山去，给师门里的新弟子立立规矩！”

“当真要赶我下山！？”我猛地转身，内心一阵狂喜。

“当真！”

我拉过苏离的手，如遇至亲，我说，“苏离，你真是嫉恶如仇的好少年。我很欣赏你。”

苏离定是不能懂我此刻心情的，他瞪着眼睛看我，满眼疑惑。

我不理他，只把他推到一边，然后向着温过道，“温过，赶我下山，乃是民心所向。你还在等什么？”

“大胆！我太剑山剑尊的名字是你随意可叫的？”苏离一步跨上前，挤开我，向温过报告道，“我看这人疯疯癫癫，说话颠三倒四，留在山上也是个祸害。只等剑尊一发话，苏离马上就赶他下山去！”

“别等了。”我一把搂住苏离的肩，“就现在，咱们走。”

“且慢。”

我的手被人从苏离肩头取下。

温过站于我身前，将苏离与我隔开。

只听他缓缓开口道，“下山之事，不急于一刻。”他顿了顿，继续道，“苏离，先去把太剑山戒律抄上三百遍。明日早课前，发到新弟子手上。”

“三百遍？！”苏离一惊，转而用手指着我，“为何只让我抄？！他呢？”

温过稍稍移了一步，遮去苏离对我的指指点点，他说，“再这般无礼，本尊折断你手指。”

苏离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缩了回去。他此刻不敢再提赶我下山一事，低着头撇着嘴，只委屈道，“天色已晚，徒弟现在就回去抄戒律。”说罢便慌慌张张跑远了。

我望着苏离逐渐远去的背影，心有不忍，我说，“温过，你这倒有些是非不分了。苏离作为风纪部干事，想赶我下山，在理。”

“在理？”温过转过头来，神情虽是恭敬的，但眼神里似有杀气一闪而过，他说，“太剑山上下皆以我为尊，而我心中只奉师尊。如今太剑山有人要赶师尊下山，理从何来……”

“理从我心中来。”我打断温过的话，我说，“温过，咱们也别绕圈子，我今日就直说了第章我想下山，去云游四方。”

“那温过即刻收拾行李，与师尊同往。”

我赶紧摆手，“太剑山一众老小都依仗着你。你这主心骨可万万走不得。”

“太剑山于我不过一座死山，山上的人事物我皆不关心。只要师尊离山，我便离山。”

“你……”

“师尊。”温过打断我的话。他紧紧盯着我，似是要从我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

他问，“温过只想知道，您究竟是想离开太剑山，还是想离开我？”

我自然是想离开温过，只是话不可明说，于是我只道，“莫要深究。”

温过点点头，似是同意了，可话锋一转，又说道，“师尊授我佩剑，带我比武，传我灵力，皆是为了让我早日修成正果。可温过继任剑尊当日，师尊却大发雷霆，说要独自离山。温过实在不解，不知自己究竟哪一步做错了，引得师尊如此厌恶。”

温过哪一步都未错，错的是不该与我相识。于是我摆摆手道，“莫要多问。”

下一刻，我只觉有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定睛一看，是那清风明月剑被温过拔出剑鞘，递至我眼前。

我不解其用意，犹豫着接过剑。只听温过道，“师尊厌恶我，定是我有错在先。温过领罚。”

说罢，他撩袍跪下，伸出双手奉上。

他这是要我斩他掌纹，赐他满手血痕。

我常常觉得温过和寻常徒弟不同。寻常家的弟子，应是像苏离那般鲜活的，受了委屈会不满，受了重罚要讨饶。

温过不一样，他不求饶，不辩解，只静静等我罚他。

可我从未罚过他。

我抬头望天，发现天色骤暗，乌云密布。

要变天了。

我抬起手，将剑狠狠劈在一旁树上。

雨水淅淅沥沥落下。

我告诉温过，“莫要跟来。”然后便扔下他，独自回了住所。

我淋了一路的雨，等回了屋里，外面的天竟然转晴了。我赶紧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拿出新写的几封求救信，一口气全烧成灰烬，寄向魔界师姐处。

师姐，你在魔界地下有知的话，就速速来救我。我这次，是真的碰上大麻烦了。

“师公。”

我听得门口有人说话。

“谁？”

“师公，是我。”门口那人轻轻敲了敲门，怯怯答道，“我，苏离。”

我挥手散了求救信烧剩下的灰烬，然后将门打开。

苏离端着一盒桂花糕站在门外，笑眼盈盈，他说，“师公，我是苏离，我来给您道歉。”

我看着苏离那捧桂花糕的手，满手的笔墨，便知他定是来找我求情的。我说，“苏离，你对我这般客气，我有点不习惯。”

“师公，您揶揄我……”苏离把那桂花糕塞进我手里，他说，“师公，苏离今天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剑尊的师尊。我回去后听大师兄说起，才知道您对剑尊恩重如山，对他如师如父。您的为人，善良和蔼。您的长相，英俊潇洒。您的气质，风流倜傥……”

我抬手打断他，“来拍马屁？”

“不是，我就想求师公和剑尊说说情，罚抄三百遍戒规的事能不能宽限我几日。我今儿还得和师兄师姐下山办事去，实在是抄不完了……”

“下山办事，什么事？”

“说来话长。”

“那长话短说。说清楚了，我便替你求情去。”

“真的！？师公！！”苏离冲上来要与我拥抱，被我一把推开了。

“莫要用糖衣炮弹腐蚀你师公。”我啃了口苏离送来的桂花糕，朝他扬扬头，“说吧，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