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于郑观音的反应稍有些意外，她并不是这样谨小慎微的人，即便是在清宁殿，也不是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要跪下的。

王昭容也只是因为这些时日心气不顺，随意说了几句，没想到郑观音请罪这样干脆利落，突然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文郡君在一旁看见圣人近身，心中亦是惊慌，她的位份太低，平常都不必向太后和皇后请安，只有宫宴能遥遥见一见圣上。

她之前以为云美人骤然得宠，位份又远在她之上，必然自矜身份，在清宁殿的时候该是她守夜多些，然而郑观音却瞧出她的不适，反而自己守在太后面前，请太后近前的宫人给她寻了一张可供歇息的矮榻，从始至终也没有唤她过去替手。

文郡君心里还是存了对郑观音投桃报李的意思，加之她这样做又有些躲懒的嫌疑，还不如自己来说。

“禀圣人昭容娘子，这事原不是云娘子的错，是妾身子偶_gan不适，才叫云娘子独身劳累yi_ye的。”

文郡君跪在了郑观音身后，她这小日子是第二日来，正是最汹涌的时候，跪下去的那一刻脸色都发白了。

“妾身为_fu侍陛下的旧人，年纪颇长，却反而要叫云美人反过来体贴，要错也是妾的错。”

别说郑观音没什么过错，就算是有，圣人也不会怎么罚她，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不说话了。

郑观音听到圣上轻笑了一声，旋即用右手轻轻捻了她鬓边不经意垂下的一缕细碎头发，捋到了她的耳后，随后执了她的手腕扶人起来。

“左右替换的人也到了，偏殿也有梳妆镜，你该梳了头发再出来的，这么急做什么？”

圣上见郑观音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她今日哪里来的这许多害羞，连心中的*霾也散了许多，他略带笑意道：“身子乏累回去歇一歇，朕晚些时候得了空便去群玉阁瞧你。”

郑观音被圣上扶起身，稍稍用另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还不是因为圣人要来，nv为悦己者容，妾这副憔悴模样如何见您？”

她这话略有一些不敬的意思，叫几位嫔妃都有些惊讶，特别是王昭容与江贵人，她们在清宁门遇见皇帝的时候见圣上面上淡淡，大概是因为心里在担心老娘娘的病情，就是想亲近也不敢。

可圣人却一点也没恼，心情反而好了许多：“你什么狼狈模样朕不曾瞧过，这有什么？”

郑观音被他这样一说非但没有安抚住，反而更觉得丢人，她悄声提醒圣上：“您也不看看这里有什么样的人，还同妾说这些话！”

尽管王昭容不知道她就是郑观音口中那个不大适He见她模样的人，但是郑观音与皇帝当众私语，若不是有这么多人看着，怕是云氏都敢去扯皇帝的_yi袖撒娇了，这也叫她面上不怎么好看。

皇帝淡淡地瞥了一眼身后的王昭容和江贵人，她们虽然不是跟着御驾一道来的，但既然有自己在，他不Jin_qu这两个嫔妃也不敢越过君王先入nei殿，便拍了拍郑观音的手，“你便是蓬头垢面，也不掩天姿国色，何必在这些事上计较，早些回去歇着罢。”

郑观音应了一句是，同身后的文郡君行礼出殿，她还没等圣上从她面前走过，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咬了咬唇，飞快同皇帝道：“圣人要到群玉阁来便早些来，晚上妾就要过来轮值了。”

这句话还是教旁边几位都听见了的，文郡君难得见圣上一次，对于天子只有敬畏，乍一听闻云娘子在圣上面前如此无状，心跳得比方才还要快上许多。

王昭容侍立在一侧进退两难，皇帝所谓的晚些时候，说不定要晚到哪一天去，郑观音这样说话却是笃定皇帝晚上一定会去似的。

偏偏还打算挑挑拣拣，连圣上什么时候去都得她来定。

圣上忍俊不禁，但旋即恢复了平静的面色，他微微颔首，板着脸的时候略带了些威严的意思：“朕晓得了。”

文郡君随在郑观音后面出殿，她一向谨慎怯懦，但也不光是她，就算是高位份的娘娘们也不敢对皇帝这样说，一时间对郑观音有些琢磨不透。

“云娘子素日与圣人相处都是如此随意的吗？”文郡君比她还大上十岁有余，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妾只是有些好奇，若是美人不想答，便当是奴失礼冒犯了。”

郑观音刚刚守在太后边上是有些困了的，但卸了差事原本就心里轻松，出来后吹了吹风又清醒了许多，她不禁莞尔：“郡君比我资历shen长，何必如此惶恐，我是生气起来会吃人吗？”

“圣人又不是什么残酷之君，平日里即便是对宫人nei侍也颇多纵容，我倒是不大明白郡君娘子为何这样害怕。”

郑观音的body算是很好的了，每月那个时期也不会太疼，她注意到文氏在皇帝靠近的时候吓得略退了一步，呼xi起伏也比平常加速，这可不是一个单单小日子便能解释的。

文郡君苦笑一声，皇帝既不爱发脾气，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动不动就说诛人九族的话，这一点宫中的老人比郑观音清楚得多。

但他是至尊天子，掌握着后宫nv子的悲哀喜乐，哪怕什么都没有做，光是这一点就叫人害怕敬畏。

“圣人自然不会随意斥人，但妾自幼胆小，要不是选秀的时候被老娘娘挑中选进来，实在是想不到会在宫中侍奉圣上。”

文郡君略有些怅然，圣人待嫔妃也很客气，但也不爱同妃妾们多说些什么，他原本就生得威严，如此一来更显得高不可攀，想什么喜欢什么，也不是她能揣测的。

郑观音正yu和她说些什么，却瞧见紫宸殿的nei侍朝这边过来，文郡君也知道紫宸殿来人必然不是寻自己的，便向郑观音拜了一拜，提前告辞，“美人体贴恤下，改日妾必当登门致谢，既然圣人寻您有事，妾便先行一步。”

她不大能猜中圣上的心意，但或许因为同为nv子，对于嫔妃的心思却能体贴入微，皇帝要是派人过来同云娘子说些私话，她杵在这里未免也太不像样子了。

郑观音同她本来就没见过几面，见陈副都知过来，稍微客气了一下也就让人先行了。

陈副都知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在他的身后尚且有一台空着的轿辇。

“娘子安，圣人听太后说您在nei殿守了yi_ye，怕您走回去有些不方便，就吩咐奴婢寻了轿辇送您。”

这台轿辇并不是普通的辇，而是紫宸殿之物。

倒不是入neinei侍省的这几位都知想十分明显地巴结郑观音，主要是圣人吩咐现在就要用，而nei侍们也知道不能拖延到下面人从哪里再弄一tao仪仗出来，否则教云美人在这里干站在，反而曲解了陛下想要让云娘子早些回去歇着的本意。

左右圣上所用的轿辇不细瞧是看不出来上面御用纹饰的，与嫔妃们所乘辇的差别不是很大，这事又是经了老娘娘同意的，抬过来不费什么事。

圣驾到群玉阁来算是很平常的事情了，郑观音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皇帝的轿辇，下意识攥紧了_yi袖。

嫔妃理当有却辇之德，她现在连一宫主位都不是，自然是得走着过来，再走着回去，并无代步的轿辇，皇帝现下正在太后身旁，也用不上这tao仪仗，不管太后心里如何想，反正都已经知道了，她坐上去也没什么。

岫玉在后面轻轻咳嗽了一声，娘子年纪小不知事，又没怎么仔细学过宫妃之德，现在劳累，自然就想着上去坐一坐，省得走路。

然而她久在宫中，对这些试探人的伎俩再清楚不过，云美人乘坐轿辇代步已然出格，更遑论是圣上的，哪怕郑观音困得昏头一时没有认出来，太后知道她甚至都没有询问一下就坐上去了，难保不会动怒生气。

郑观音听见了她那一声提醒，但还是笑着谢过了陈副都知，坐在了紫宸殿的轿辇上回到群玉阁。

她回到会宁殿的时候吃惊的就不仅仅是岫玉一个了，群玉阁里的管事宫人遥遥见到轿辇仪仗旁站着的陈副都知，还以为是圣上和娘子撞在一处，一早往这边来了。

谁想到等轿辇停下，下来的却只有自家娘子，没有一个不倒xi春日凉气的。

郑观音知道她们会是这个反应，她让人给几位送她回来的皇帝近侍看茶看座，宫人拿了几盏热热的浓茶递过来，几位nei侍站着受了云娘子的茶，却没敢坐下，饮毕茶汤后就躬身退出了门外，重新往清宁殿去了。

“娘子今天怎么是坐了圣人轿辇回来的？”

兰秋到现在还有些梦幻_gan，她最开始瞧见的是陈副都知和娘子，只当是圣人心疼，让娘子享受些破格的待遇，但等她搀扶郑观音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当她瞧见漆黑椅侧那些日月纹章，背上的汗几乎是一瞬间冒出来的，反倒是娘子，没什么反应。

岫玉难得有些不高兴，她屏声敛气地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郑观音坐在榻上瞧大家都有些惊疑不定，瞌睡虽然走了，但也起了些勾人心痒的促狭，“今天不用去见圣人，便替我把这妆卸了，让我在榻上松快半日，晚些时候陛下或许还要过来的。”

从来只有嫔妃询问下人的，至于下人想要置疑他们所_fu侍的娘子，若是恰好赶上妃嫔心情好自然是没什么，但郑观音就是不愿意同人说，他们不能追问的。

几位宫人忙不迭地替郑观音做那些拆髻卸妆的事情，岫玉看着她们忙碌，不情不愿地叫小黄门拿了藕粉和人参珍珠粉过来，按照比例T配了一碗出来，用刚滚的水烫了搅匀，等郑观音差不多躺到榻上去的时候也就可以往面上敷了。

“娘子白日敷养还是用这些，等到晚上临去之前奴婢再用蛋清给您敷脸。”

嫔妃们保养的花招千奇百怪，岫玉知道一些元后的保养秘方，也愿意拿出来讨好新_fu侍的云美人：“娘子只管躺着就好了，这东西热敷才有效果，您须得忍一忍。”

nv人在爱美的方面还是有很高容忍度的，郑观音对于这些从来不在意，侍nv们替她放了床帐下来，岫玉拿了玉片替她沾了膏状物体敷在脸上。

“娘子今日怎么不知道辞一下，就算是老娘娘让您坐，可是您也不能真的坐上去。”岫玉叹了一口气：“您瞧您，受了这份累，又倒在了最后一步上面，叫太后听见了岂不是要把之前的功劳一笔勾销？”

郑观音现在睁不开眼睛，但zhui还是能动的，她听得出岫玉语气中的不赞成，笑着道：“这话教习同我说过，这叫做却辇之德，还有一个是当熊之勇，对么？”

却辇之德与当熊之勇都是汉书里夸赞后妃高尚德行的，前一位是汉成帝的班婕妤拒绝皇帝与之共乘的非分宠爱，后面是汉元帝冯婕妤为元帝抵挡猛兽黑熊的救驾之举。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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