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陶志俊,是村委会的。真是太抱歉了,我们村长身体忽然不舒服,就派我来接你们俩了。”
钢筋“缆车”悠悠荡荡地跨过峡谷,三十来岁的男人蹲在篮子里羞赧道。
姜简点头,没说什么,默默收回目光。
先前他眼中的威胁似乎被钟洵读懂,对方很识相地收回手,相安无事地插兜。
之后没多久,他们就等到了陶志俊。
两人再没有更多的交流,眼前也没有再弹出什么提示语,他默认已经度过了这次险些违背人设的小危机,心里默默思考着节目系统对人设违背的判定标准。
然而……他实在不擅长这种揣度人心的事情。
于是放弃,缩在一角,双手扒在篮子边缘,观察着山水间的地貌。
青峦村坐落在青峦山,三面被峡谷包围,往下看去,湍急的河流仿佛一道迂回婉转的银练,不留神就能将山上落下的碎石吞噬。
沿着索道深深向里行进,穿过缥缈云烟,仿佛要进入人间仙境。
耳畔是钟洵和陶志俊的低声寒暄。
“本来麻烦村长来接已经很过意不去了。”钟洵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安慰着陶志俊,“不碍事。”
嘴上说着不碍事,实际上已经要渴死了。
姜简耷拉着眼皮,心想。
“其实应该我是来接你们的。”陶志俊低头,“我家女儿这两天生病,原本快好了,今天早晨又有些反复。村长就替我来了。没想到……”
没想到村长也耽搁了。
“那……村里其他人?”
陶志俊挠了挠头,有些尴尬:“这个……我们村子里的情况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钟洵点点头。在这种偏僻之地生存,必然有很多难言之隐。
他贴心地拍了拍陶志俊的肩膀,轻叹道:“我看赵村长年纪应该挺大的。这一大把年纪当村长,肯定很操劳吧?身体还好吗?”
陶志俊点头附和,只说村长还挺精神,没有再多说话。
见问不出什么,钟洵转头看向姜简。
他乖乖趴在那儿,不知怎么的,看上去特别像被装在篮子里遗弃的奶猫,悄悄往外探头打量着这个世界。
钟洵不由想到陶志俊来之前,姜简在他手下停住的模样,目光如炬。
他之前恐怕是真想过把自己从索道上推下去吧。
乖巧是极乖巧的,但是那双不带感情又隐隐透着些警觉的双眸才是会说真话的。
*
晃晃悠悠十几分钟,两人终于踏上了青峦村的土地。
跟着陶志俊走在有些泥泞的山路,姜简和钟洵并肩而行,一路沉默。
直到被陶志俊带到一户院落前,听见他说:“这是村里最后一家能接待的地方了,两个人可能会有点挤,你俩多担待。”
姜简这才看向钟洵,双唇微张。
钟洵挑眉:“怎么?你有意见?不想和我担待?”
姜简:“……”
打好的腹稿悉数咽了回去。
明明是他担心钟洵不愿和他住在一起才对。
于他而言,在同一屋檐下是可以完成人设要求的得天独厚的条件,他甚至可以不用和钟洵说一句话,扮演一对冷战吵架的小情侣。
反正人设卡又没有规定情侣感情程度。
他觉得,随时会分崩离析爱侣小船说翻就翻的设定就挺符合他和钟洵现在的状态。
姜简没理他,抬手轻叩院门。
“那什么,我先回家照看我女儿了,你们安顿好了今晚可以来村长家吃晚饭!”陶志俊飞速撂下一句话,匆匆离开。
姜简看了一眼钟洵:“他步伐很快,在躲什么?”
钟洵摇头:“没见过这种待客之道。要么是确确实实为家里的事情挂心,要么就是……和这家主人不对付。”
“他应该在躲我。”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少年站在门口,看着陶志俊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他身形单薄,像是营养不良,个子只到姜简锁骨位置。仰头,目光在姜简和钟洵之间逡巡:“你们就是来村里体验生活的?”
“是。”姜简说。
钟洵把面无表情的姜简拨到一边,看着这个大概只有一米五出头的小毛头,微微俯身,柔声说:“很抱歉来打扰你的生活,我叫钟洵,这位哥哥叫……姜简。你一个人在家吗?父母呢?”
姜简默默看着钟洵,微微蹙眉。
这人一副流连花花世界的倜傥模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痞气,偏偏在和人对话的时候,眼神专注,好像全世界只有眼前一个人似的。
真是既矛盾,又和谐。
少年似乎还挺吃钟洵柔情似水这套,浅浅地笑了一下,拉开门,转身往屋里走。
“叫我阿松就好。说我一个人在家也没错,我妈死了,我从来就没见过我爸。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你们进来随便坐就好。”
姜简也没客气,一步迈了进去,他看着阿松的背影,忽然问:“你怎么知道陶志俊在躲你?”
话音刚落,他突兀地被钟洵扯了一下袖子。
阿松转头,眼皮搭着:“因为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躲我。”
说完,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掩门进屋。
略显破败的院落陷入寂静,院门吱呀合上。
进村折腾了大半天,太阳已经西沉,薄薄的光芒从远处云层间透出,青峦村的温度也比他们乘坐索道前要低了很多,姜简重新穿上那件黑风衣。
“你刚才拽我干什么?”他理了理领口,转头看向钟洵。
钟洵皱眉:“……有你那样直接和小孩说话的吗?小孩都是很脆弱敏感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往伤口上撒盐?”
说完他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还有一种可能。
或许那是姜简的人设。
姜简歪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杀生吗?”
钟洵:“我为什么要……”
“你有看见他指尖残留的血迹了吗?”他打断钟洵,抬起手随意甩了甩,又指着院子角落的一地鸡毛,和滴落在地上的暗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可能比他要更敏感脆弱。”
钟洵:“……”
他跟这人相性不合,完全没法沟通!
*
两人在院子里逛了逛,进屋时天色已暗。
天边黑云翻墨,远处响了几声闷雷。
“要下雨了。”
推门进屋,听见阿松的声音飘来。随之一同飘来的,是鸡汤的味道。
“饭在锅里,自己盛。”
看着可能都不到十七八岁的少年像个小大人一样,端着汤碗走进简陋的厅堂,沾满了油的手在衣摆上抹了抹。
钟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姜简。
这个重度洁癖患者却像没有看见似的,毫不在意地从厨房端了米饭出来,又从阿松手里接过汤勺,认真地盛了三碗鸡汤。
“……”
总觉得很不爽。
钟洵走到姜简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他,指节轻敲桌面,“等下要去村长家吃晚饭的,别忘了。”
姜简仰头,筷子里夹着一块鸡肉,直直伸到钟洵面前。
嗯……喂饭,应该是也是情侣间的正常操作。
钟洵:“?”
姜简:“张嘴。”
钟洵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刚打开一条缝,一筷子捅了进来,又抽了出去,险些把他的大白牙戳一个窟窿。
始作俑者毫无知觉,末了直接把筷子递给他:“你用这双。”
眼里的嫌弃写得明明白白:你用过的筷子,我才不用呢。
钟洵拿过筷子,没好气地坐下。
窗外开始落雨,雨声渐大,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窗柩上。
阿松家并不宽敞,钟洵坐下后,自己的大长腿和姜简几乎挨在了一起。
姜简目光聚焦在桌上的菜里,似乎没有感知到这份近在咫尺的接触。
他用膝盖轻轻顶了顶专注喝汤的姜简:“你来的时候看提示语了吗?”
天知道他可从来没有参与带过任何一个新人。
但姜简这副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模样莫名让他担心起来。
姜简看了他一眼,点头。
——获得村长认可之后,方可离开。
如今第一个与村长有关的事,是陶志俊离开前说的,今晚去村长家吃晚饭。
“你知道村长家在哪里吗?”他问,“外面天黑下雨,山路不好走,也不好找。”
万一没找到村长家,自己先一个失足掉下山谷,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话他没有明说,但钟洵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转头看向阿松:“你应该知道村长家在哪儿吧?”
阿松一直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抬头,咀嚼着嘴里的青菜叶:“知道,但我不建议你们今晚去找他。”
姜简和钟洵齐齐看向他。
“可能会死哦。”
说着,阿松对两人咧嘴笑了一下。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笑容竟显得有些诡谲。
*
晚饭后,阿松去里屋铺床。
钟洵和姜简在厅堂里,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
“所以,等明天雨停了再去?”
“你想去可以去,我不拦着。”姜简说,“我想先弄清楚时间线。”
他刚才听钟洵说,他参与的测试环节是演播中心第一次向所有嘉宾开放直播的一场新人测试。绝对人设的嘉宾都接到通知说新人测试直播里会有下一期节目的线索,是以几乎所有人都去看了。
钟洵道:“陈彦东是从青峦村回去之后才……”
“证据呢?”
“陈彦东电脑屏保的照片,是他在青峦村拍的,他身后能看出来是我们渡河的索道。”钟洵睨了他一眼,“你既然扫了一眼就能记住电脑上显示的时间,还看到了他的记者证,竟然没看出这个?”
姜简沉思了一下,摇头。
在他脑海里,屏幕右下角那串数字明显比屏保背景更突出……照片上那个清秀的记者远没有躺在他身边那个凄惨的尸体脸色让他印象深刻。
“你们在说陈叔叔吗?”阿松从里屋走出来,眨着眼睛,问道,“他上次来给我带了城里的糖,我到现在还没舍得吃完。”
“他来这里做什么了?”
“采……采风?应该是叫这个没错。”阿松依旧挂着笑容,“不过村里很多人是拒绝见外人的,他在村长家住了十来天就离开了。”
“拒绝见外人?”
“住在村长家?”
“这个村大多数人自己不愿意出去也不愿意让外人进来,另外一些人,比如村长,是希望大家去山外看看,据说陈叔叔也是他邀请来的。两边矛盾可深了,没看能接待你们的就三家吗?我还是那个被拉出来凑数的。剩下的你去敲门人家可都不会理你。”
阿松语气异常冷漠,说罢,嗤笑了一声。
过了两秒,他看了看钟洵,又看了看姜简,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对了,我出来是想说,我家就两张床,谁要和我睡吗?”
钟洵:“……”
还是他来吧,就姜简那极端洁癖的模样,和小孩睡一屋指不定要挫伤孩子自尊心。
岂料他还没开口,姜简就起身,站到阿松面前,微微弯腰,眼眸里毫无波澜:“对不起,我没有和男人同床共枕的习惯。”
钟洵:“……?”
难道他就有吗?
“不过……”姜简支起身,转头看向钟洵,“我可以和他挤一挤,你就睡你平时的地方,正好宽敞些,不用为了我们委屈自己。”
阿松失落地垂下眼眸。
钟洵:“???”
没有和男人同床共枕的习惯,但可以和他挤?
这什么奇葩逻辑?
所以这人是觉得……他不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