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因为转学,池烈搬到小县城已经有一周了,他暂住在表姐家里。
起初,表姐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杀鸡宰鸭,大鱼大肉,恨不得拿他当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但那只是起初,一周之后的现在,完全是另一种模样。
由于他在月初考试全科零蛋,七天三次违纪,N次逃课,半夜唆使街道里的两条狗打架,以及拔自家公鸡的鸡毛做毛笔等英雄事迹。
成功带领自己,从“亲儿子”的行列,迈进了表姐的黑名单。
就在刚刚,他因为夏天太热,教室又没有空调,决定翻墙回表姐家,然后喜提“教导主任给家长打电话”的殊荣。
表姐拎着鸡毛掸子,可能是怕他把掸子上的鸡毛也拔光吧,将落不落的,“你说说你,自从来了以后,干过一件人事吗!”
池烈不以为然,“人干的不都是人事。”
“你还顶嘴!”表姐举着鸡毛掸子虚虚地挥了挥,但这动作远没有她的表情更具威慑力。
池烈耸耸肩没有回答,他并不在乎鸡毛掸子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这东西产生的疼痛,远没有他曾经遭受过的骇人。
表姐最终还是放下手臂,把气喘匀,无奈道:“回去上学去,因为热跑回家,你自己觉得像话吗?”
池烈想说挺像话的,他受不了热,特别爱中暑,但他没说。毕竟没人会在乎他是不是真的爱中暑,只会觉得他在狡辩。
他换了种方式拒绝,“五点半了,还有半小时放学,我去听放学铃修身养性?”
“你...!啧。”表姐皱着眉头搓了搓前额,“那你接芽芽去,超市对面二楼,快滚,暂时不想看见你。”
池烈还是没说话,从桌上拿了电动车钥匙,又开冰箱拿了根小布丁雪糕,捏住雪糕棒捅开封口,攥着堆积的包装袋往外走。
芽芽是表姐的女儿,今年七岁,小学放学早,四点上完所有课,就在附近的舞蹈班学跳舞。
池烈不太喜欢叽叽喳喳的小孩,舞蹈班和高三放学的时间也撞车,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去接芽芽。
一手把控方向,另一手举着雪糕,电瓶车脚踏板上安装了儿童座椅,他的长腿只能委屈地支在外面。
临近六点,赶上初高中放学,小商小贩叫卖声嘈杂,家长和学生堵在大街小巷,他的膝盖难免和人碰撞剐蹭。
别人还没说什么,他倒先不舒服了,眉头恨不得能替手捏住雪糕,膝盖也妄图削了作罢。
不过多亏那不大点儿的雪糕,给他降了火气,让他平平稳稳地到了超市对面的舞蹈班。
县城里学舞蹈的小孩不多,门口只有零星几个家长的电动车,横七竖八地分割了停车位。
池烈将车端正停在路边,小布丁还剩一半没吃完,他歪头咬掉快要化水的边角,捏着包装袋往里走。
楼下是一家饰品店,甫一进门,空调的凉气先和他打了个照面,雪糕的乳白色都变得不够清凉。
接着是排列整齐的马卡龙色系饰品,糖果色的装修和设施,里头都是穿着校服短裙的中学女孩。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走进了动画世界,里面的感觉美好到梦幻,和背后喧闹的小县城完全割裂。
一楼并没有店员,池烈对粉粉嫩嫩的饰品也没有多大兴趣,顺着指示牌,从侧面的室内楼梯迈上二楼。
楼梯靠墙,墙上全是不太规整的涂鸦,他觉得,大概是舞蹈班的小屁孩儿们画的。
对此他依旧无甚兴趣,打算吃掉最后一口小布丁,在舞蹈教室外面等芽芽下课。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忘了下口。
巨大的玻璃隔断将二楼利落地分成两个区域,靠近楼梯口是家长的等候区域,几个女人坐在小沙发上,透过玻璃看自己的孩子。
即使孩子们穿着统一的练功服,梳着统一的头型,她们身为妈妈,还是能一眼辨认。
但池烈的眼睛并不具备辨认芽芽的功能,所以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正中央的舞蹈老师。
一个穿着白色宽松舞蹈练功服的。
男人。
在他这种外行人的印象中,舞蹈老师大多性别为女,但现在,他的大脑也没什么空余去思考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了。
他的视线与意识,全都在顷刻间,被眼前的男人抓走。
那个男人将右腿搭在把杆上,没有穿舞鞋的脚背绷直,练功服宽松的裤管滑下,小腿到脚尖都是流畅又温和的线条。
把杆临窗,夏天的六点钟还有正午般的阳光,细小的,丝丝缕缕的,躲过白色窗框,飘在男人的身上,挑起他的发丝。
以池烈的角度,看不见男人的脸,只能看背影,看柔光下的身形轮廓。
轮廓是个明显的男人,但他偏觉得这人漂亮。
男人面前的窗子开着半扇,外头的风掀动镂空窗帘,摇曳了光影,轻巧的光点在男人细白的小腿上流转滑下。
就像是化了的小布丁雪糕,由尖端淌下透白甜腻的液体。
直到手背一凉,池烈才终于回过神,原来是手上的小布丁雪糕真的化了,化开的汤被堆积的包装纸拦住,又淌出,慢悠悠的拉着丝落到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清凉的水迹。
紧接着是入耳的下课铃声,他脖颈迟滞,转向墙上的挂钟,时间显示6:15,距离他到达二楼,至少过去了二十分钟。
穿着粉色练舞服的小姑娘们跃出来,扑进妈妈的怀里,眼前变的杂乱而模糊,池烈顾不上手里乱七八糟的雪糕,挤过人群,直直的往舞蹈教室走去。
他去干什么呢?不知道,总之他想去。
但并不顺利,他在玻璃隔断前被拦住。抬眼,就是刚才伏在窗前把杆上的男人。
男人面对着他,背向窗子里透出的日光,三两根不听话的发丝都被勾勒出金边,男人的脸也是,映得柔软透亮。
他呆愣地站在门口,看着男人嘴唇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当然,除了耳边擂鼓般的心跳。
但他不觉得奇怪。
男人站在隔断之后,打开的玻璃门有深棕色的门框,像老旧的画框,男人被框在其中,如同画作一般。
人类与画作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他此时还不奢求抓住画中人。
直到画中人主动踏入他的世界,一只纤瘦的手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肩头,他才脱离了夏季闷重混沌的白日梦。
男人的话语传进耳朵里。
“这位...同学?你还好吗,是不是中暑了?”
“我...”池烈开口,嗓子却像是被封禁多年又骤然重启,沙哑至极。
对面的男人眼带疑惑,注意到池烈手背上溶化的雪糕,“你是来借纸巾的吗?”
随后转身进到舞蹈教室里,抽了一张纸巾,又抽了一张湿巾,回身塞进池烈手里,微微笑着,“擦擦吧。”
说完,男人便扭头回了教室,有个小孩打瞌睡,歪在地毯上睡着了,他要去看看。
而池烈也算是彻底缓过神。
刚才,男人递给他东西的时候,指尖好像与他接触。只不过一秒,就足够他记住那种触感。
就像是,乳白色的雪糕,化在了他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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