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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里有肉吃,有酒喝,还有暖炉,几个大男人可以一直聊通宵,别冬插不进话,他也不想说话,靠墙听着聊天打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江沅把他推醒,带着醉意跟他说:“回屋睡吧,在这儿睡着凉。”

别冬揉着眼点了点头,起身直接往储藏间去,江沅在背后叫他:“你去哪儿?怎么往那儿去,那是放杂货的。”

“我一直睡那儿,床我收拾出来了。”别冬喝了许多酒,没醉但有些懵。

江沅立马起身,二话不说拽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到角落的一间房门口,推开说:“你住这儿,这间房本来就是专门给义工留的。”

别冬刚来的那个晚上看过所有房间,这间他也看过,格局摆设物件跟正常客房一样,只是窗户对面是一堵墙,不够敞亮,现在江沅执意让他住这儿,他也没再犟着,说:“那谢谢沅哥了。”

剩下三个男人继续碰杯,司放朝别冬睡觉的屋子方向看了眼,感叹说:“这家伙,有点意思。”

江沅舌头都有些大了,嘿嘿笑了声,又垂头想了会,说:“他变太多了,差点没认出来。”

司放说:“在我那儿帮厨干了半个月,干什么活都一把好手,利索,但除了干活以外,问他什么都像哑巴,锤不出三句话。”

江沅指了指司放:“四哥,你这忒不地道,白使唤小朋友呢,哪有干帮厨就只管饭的?”

司放耸了耸肩,说:“不知根不知底的,谁敢就这么招呼进来,还是看你面子才管饭,前面就当试用吧,后边他要还肯去,也给开工资得了,放心,委屈不了人。”

江沅这才满意地砸了咂嘴,环顾四周,看了看院子又看了看月亮,说:“我不在家,这院子倒比我走的时候还干净。”

“那是,小冬一天扫三遍呢。”司放又肯定道:“你这小义工找得真不错,起码在本地找不到这样勤劳干活还不多话的。”

他认真看着江沅,若有所指地说:“别乱来,要珍惜。”

江沅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一直闷头喝酒的人突然出了声,冷峯说:“他不合适。”

江沅一愣,大着舌头问:“怎么不合适?”

冷峯也看了眼别冬睡觉的方向,沉声说:“他刚问那句话的时候,你没看他眼神吗,像野兽一样,凶,不服管,危险。”

“凶得过你?”江沅酒劲上来,嗤了一声,朝冷峯怼回去:“我看他也没说错,那帮拐孩子买卖孩子的,就该死。”

“他说的该死,跟你现在说的该死不是一个意思。”冷峯看不出情绪,语气却极其肯定:“他的该死不是在嘴上说说,是如果他在现场,真会要那些人的命,你懂吗?”

江沅一愣,回想了下别冬说话的语气神色,不以为然地摆手说:“你神经病啊,他说句该死你就当真了?你怕什么?再说了,这儿不还有咱们四哥呢嘛,谁能在四哥面前横起来?”

司放却像是认真想了想冷峯说的话,而后说:“还别说,小冬身上的确有股狠劲儿,人狠话不多就这儿的吧?”他朝冷峯抬抬下巴:“跟你一样。”

冷峯没说话,司放又说:“沅儿,小冬跟你上次找那个白斩鸡男大学生义工可不一样,你要再胡来可得小心着点儿。”

江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张口结舌地辩解:“我哪有!上次我也没胡来!我做什么了我?”

“那人家被你吓得连夜逃跑?”司放叼着烟眯着眼问。

“那是他神经过敏!我特么真什么都没做。”江沅没好气地低吼。

司放笑:“估计人家上网查了查你的来路,知道你的光辉事迹后赶紧溜号。”

一说这个,江沅没了脾气,一脸苦笑加无奈,努力澄清自己:“别说以前了,对小冬我真没你们想的那么龌龊,我压根就没想怎么样,他来这儿也不是我让他来,是他自己想来,我帮帮他而已。”

司放盯着他看,一副看破还非要说破的神情:“得了,从你今儿一进门,看到他第一眼的眼神就不对劲,跟看别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你别弄那么明显。”

江沅无可奈何无话可说,都不耐烦了:“好了知道了!你们都说了他凶,他要是不愿意,我难道还能用强?”

司放一杯酒下去,低声骂道:“你他妈开这个破客栈就是为了方便你搞破鞋,色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都快把你命都割没了你还不放手,好好的大学老师当着,非要去搞学生,还是个男的,还被老婆当场抓包,你说你……”

江沅快抓狂,硬碰硬地说:“陈年旧账提它干嘛,我现在挺好,比那时候自在,起码喜欢男的就喜欢男的,在这儿谁也管不着我。”

冷不丁地,冷峯在旁边来了句:“什么时候你把婚离掉了再说这话吧。”

江沅一下蔫儿了,这是他的心病,他这婚就是离不掉,女方不同意,他自己家里也护着女方,他只能自我放逐自我逃避来了梨津,两年都不归家,两边都死耗着。

他没底气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始终还花着家里的钱,以前做大学老师本来就没什么钱,全靠做艺术品拍卖的家里撑着,后来出了事,跑到梨津来开客栈,启动资金还是老妈偷偷塞给他的,其实老头也知道,睁只眼闭只眼,觉得儿子只要跟家里断不了经济支援,迟早会被招降。

这也是冷峯一提起江沅的“热血好心肠”就冷嘲热讽的原因,自个儿都自顾不暇,一屁股烂账,还到处当英雄,救这个帮那个,什么妖魔鬼怪都收进来,自己有那个庙吗?

气氛一下闷了下去,几个人喝了几口闷酒,江沅忍不住咕哝:“好好的,提这个干嘛,又不给我支招,回回说起来就开嘲讽,有你这么当哥们儿的……”

冷峯却根本不为所动,却问:“那个谁,别冬,知道你喜欢男的?”

江沅又快跳起来,手指压着嘴唇比划了下“嘘——”,沉声辩解:“当然不知道!压根就没聊过这个!你们开什么玩笑?我印象中他还只有13岁,我特么又不是禽兽,是这会看到人才发觉卧槽已经这么大了。”

一圈人沉默,江沅忍不住感叹:“还特么这么好看!”

冷峯的神色淡淡,像在走神,江沅却被勾起了回忆,说:“阿峯,你还记得我当年画过的那幅画吗?就是我唯一一副被美术馆收藏的作品,画的就是13岁的别冬。”

继而叹口气:“你刚刚那么一说,我再想起那幅画,也觉得好像真的不是一个人了,你说他怎么变化那么大?”

冷峯当然说不出原因,他没见过13岁的别冬,但他见过江沅那幅画,那是江沅最好的作品,冷峯当时也被画里的男孩感染,那双眼睛会笑,有光,在森林里轻灵地奔跑,像一只鹿,或是精灵。

而不是他们现在见到的这个人,眼里也有光,却是凶光,像一只被关了很久的猛兽,语言功能都丧失了,浑身竖起看不见的尖刺,时刻紧绷防备着,却又让人觉得他在用全身的凶狠来压制住心里真正的感受,让人莫名地……

冷峯不知道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想起这么一个人就觉得难受。

凌晨三点多,冷峯回到自己的住处,一间巨大的,仓库改成的工作室和睡觉的地方,空空荡荡地,两年前跟江沅一块来了梨津,但两年了,什么作品也没做出来。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他知道自己有某些障碍,称得上严重,甚至名义上他认为自己已经脱离了所谓“艺术圈”,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艺术家。

江沅说他刻刀用得比筷子还好,不算夸张,在他还没学会用筷子的时候,已经被同是雕塑家的老爹逼着拿起了刻刀,但现在,冷峯看着一排黯淡蒙尘的工具,他的手已经生了,心理上的尘埃比工具上的更多。

他跨不过那些障碍,便听之任之,在梨津的两年不算沉沦,只是日升日落,毫无作为。

但这个微醺的夜里,冷峯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久违的,因为太久没有浮现过而显得陌生的冲动,不多,只有一些,他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拿起刻刀,转而支起一块很大的画板,随意调了调油画颜料,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几乎凭着直觉,刷刷几笔下去,冷峯都还没想清楚自己要画什么,画板上已经出现了一双眼睛。

像人,又像兽。

他扔下画笔去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白天热,冷峯没穿上衣,直接套了条裤子从楼上卧室下来,赫然看到一双似人似兽的眼睛望着他。

他已经忘了昨晚画过的东西,一束强烈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正好打在那双眼睛上,流光溢彩的刺目,冷峯站着瞧了瞧,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

转身戴上拳击手套,到角落里狠狠打了一通沙袋后,汗水淋漓地又回到画架前,感觉那双眼睛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这么一通折腾后,冷峯发现心里的躁意没少,反而更凶了,于是甩了拳击手套,随手扯过一块盖雕塑的布,兜头遮住了画板,把它推到了角落。

再也不想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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