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早已是圈内公开的秘密。
有钱人么,玩起来荤素不忌,男女不忌,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长年浸淫女色的裴家出了这么一位格外“有出息”的继承人,自然更能吸引世人的目光,值得被摆在聚光灯下仔细研究。更何况裴洵这样的人天生即具有成为话题中心的一切条件——俊美,风流,财团继承人……谁不想扒开他光鲜的外袍,看看里头爬了多少虱子?
而裴洵本人全不以为这是丑闻。相反,他坦然地牵着一个又一个男模的手,和他们一同参与各类活动。某年时装周上,媒体曾拍到他出现在秀场头排的样子。年轻的贵公子坐在各时尚大刊的主编中间,注意力全然不放在设计或衣物上,只有在情人从延展台那端走过来时,才展露出一点笑意。
裴公子归国三年,靠情史惹出的新闻,远比出道三年的明星更丰富。
——而这么一个人,给他送来了一束花。
身后的玻璃门“吱呀”一响,陈莉走近了,视线在周念和林宸间扫过一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不动声色,只说:“来了个很好的本子,你先看看。”
她坐到了周念身边,将剧本递给他。不等他翻开,陈莉已继续道:“剧本我看了,故事不错,是你喜欢的类型。导演是白桦,主演是陈安如,曝光率想必也不成问题。”
白桦是他仰慕许久的新锐导演,去年在国外电影节上拿到了“先锋导演奖”,从门外红到门内,势头一时无两。陈安如则是老牌影后,靠扎实的演技砌起声名,是国内公认的实力派女星。比这更难得的是,这两位的成名之路都清清白白,从未惹出什么“不干净”的新闻。
这样省心的搭档配置,比七度青春不知高了多少层次,自然是所有演员梦寐以求的。周念久未得到这样好的邀约,不由追问:“给我的角色是?”
“男主角。”陈莉说。
“……”周念翻剧本的手一顿,“跟这有关系吗?”他指向那束花。
他不傻,知道这世上没有所谓天降的惊喜。陈莉也不准备瞒他:“有。”
周念没再说话。
“喂,不是我说,你脸色这么难看做什么,”倒是一旁的林宸笑了,“说不定只是你自作多情呢?人家只是欣赏你的演技,想提携你,根本没那个意思?”
周念只看了他一眼。欣赏他的演技,只是想提携他……这话放在哪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家前辈身上还算可信,换了裴洵的名字,就像个笑话。
“退一万步说,裴洵不好么?脸长得好,腰细腿长……睡了也不吃亏,是不是?换了我——”
“林宸。”陈莉看了他一眼。
林宸不说话了,只没正形地靠在沙发上,歪着嘴笑。陈莉望着周念,语气放缓了:“你也不要想这么多。机会来了,接着便是,总不会亏了你的。”
周念没出声,等着她的下一句话。陈莉径自说“东宇娱乐是裴总手下的,你知道的吧?七度青春的投资大头就是他们。那边的李总今早告诉我,他们会派一位名编剧重新写一版剧本,尽量将剧情合理化。”
周念抬起头。
“还有,”她继续道,“他还说——如果你想,他们可以把白薇换掉。”
林宸轻轻吹了声口哨。周念惊讶地抬起眼:“已经官宣了——”
“这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陈莉打断他,“你只要告诉我,想不想?”
“……”
最难消受是美人恩,此时将“美人”换成“金主”也一样恰当。手中剧本一时烫如烙铁,周念放下它,垂着眼:“我……”
这时的回答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把一位正当红的已经在粉丝面前确定的女主角临阵换下需要公司付出怎样的损失,他也能猜个**不离十。对方为他做到了这个程度,说是全无居心,三岁小孩都不信。
他的眼前浮现出当年校园中那一幕。裴洵低头同女孩亲昵地说着话,脸上带着三分温柔殷勤,七分漫不经心。周念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也可能参与到这幅画面里去。
“不用换角。”半晌,他说,“其他的事……我再想想。”
“可不要想太久。”陈莉说,“白导的片子试镜会定在下个月。这是个什么样的机会,你比我清楚。”
她站起身,离开了。
少了三分之一的人气,偌大房间忽然空落下来。林宸抬眼瞅他:“喂。”
周念想着事,应了一声。
“我刚才是随口说的。”
“……我知道。”
“不过吧,我劝你也上点心。”林宸从沙发上爬起来,捶了捶腰,“这可是裴洵——你不赶紧抓着,多的是人等着扑上来。”
周念没说话。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林宸说。
闻言,周念愣了一下。而林宸只随意挥了挥手,推开门走了。
窗外已是黄昏。天空如一扇缓缓闭合的门,将日光拢入地平线下,余下漫天的橘黄色。周念望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出神了,头脑间一片茫然,什么也没想。
他走到落地窗边,看见林宸正走出公司门,快步跨进了路边等着的黑轿车。车门甫一关闭,便训练有素地开走了。
他们不过是不温不火的小演员,以目前的收入来看,是负担不了这样的好车的。谜底也不难猜——大约是王太太派人来接他了。
那年的贵妇人在他这里受了挫,立即将目光投向了林宸。林宸的家境他是知道的,父亲早亡,母亲又身体不好,家境一直拮据。去年他的母亲被查出了重病,药费成了悬在林宸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年头出来卖的,多少要编出一两个这样悲惨的故事——这句话是林宸自己说的,脸上还挂着他一惯轻浮的笑。
他也得到了回报。王太太在这圈中混得很开,和不少知名制片人关系匪浅,要几个讨好的角色并非难事。他们同期出道,林宸却已凭风流才子的形象占据了市场一席,再不愁片约。
与之相反,王太太大约是在他这挫伤了自尊,存了要立威的心,从此找上他的片约较之前明显下了一个档次。即使是七度青春这样讨好年轻观众的校园青春剧,也只有在女主不讨好时才会施舍一个男主角给他。
周念不知道林宸是否满意他所获得的一切,但想来总归是意难平的。那人原本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要他放**段去讨好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只怕怎样也不能咽下这口气。他说羡慕,其中有几分是调侃,又有几分是自嘲,并不难分辨。
橘黄转深黄,天际泛上暗沉的玫瑰色,光线散而复聚,一点一点向下沉。会议室里没有开灯,昏翳落下来,覆了他一身。
回到位于城郊的家里时,天已经全黑了。
钥匙刚拧开锁,腿上便扑来一团暖烘烘的东西。周念开了灯,将它抱了起来:“我回来啦。”
小白蹭着他的面颊,发出软糯的嘤咛声。周念掂了掂它,感觉比一月前刚捡回来时胖了不少,已经是只颇壮实的小奶狗了。
如他这样的二三线小明星,生活并不如外人想象中风光。公司没有给他配生活助理,日常的琐事只靠他一**心,幸而周念生性自律爱洁,先前家里倒也一直整洁干净。而自从捡回了这只小不点,便有些力不从心。
他白日里总不在家,又不舍得将小白拴起,只放任它在屋子里乱跑。二三月大的小狗正是要磨牙的时候,往往夜里一回家,家里已成了惨不忍睹的一团乱。将屋子收拾好后已近八点,周念打开早已放凉了的外卖,不时从饭菜里挑出肉丁丢给一旁蹲着的小白,将剧本铺在膝上,翻开了第一页。
这确实是个好故事。
白桦能被称为“先锋导演”,并非浪得虚名,至少选故事的眼力着实毒辣。故事的名字叫作山鬼,乍看上去像个灵异故事,实际却是环保题材的现实主义作品。
故事大体讲述的是两名进山采风的美术系大学生无意间目睹山民与开发商之间激烈对抗的故事。看中山地的开发商有意将村后的青山改造为休闲疗养山庄,开出天价金额劝诱当地百姓,却遭到了坚定拒绝。恼羞成怒的商人使手段获得了建造许可权,企图以此逼迫山民离开。而一桩又一桩灵异事件,就在此时发生了……
周念一口气读完了剧本,看完最后一行时仍是意犹未尽。故事里看似有许多民俗神鬼色彩,而一切因果实际都出自人心。无论是财利熏心的开发商,还是以身守山的村民,他们最后的悲剧起初都并非不可调和,却在激化的冲突中走向毁灭。故事以大学生旁观者的视角缓缓揭开一幕悲剧的始末,隐射了当下颇受关注的环保问题,又披着层吸引眼球的灵异外衣,可以说是别出心裁。
而本作的男主角,这位普通的美院学生,他的独白是本片推进剧情的手段。编剧对他的台词把握巧妙,起初运笔平淡,中段激昂,末尾则呈现出“哀莫大于心死”的隐痛。他的戏份是一场辛酸悲哀的被迫成长,展现着一个象牙塔里的少年是如何撞见了社会的残酷,从而一步步蜕下了懵懂的壳。
这是一个有深度的角色。
至于白桦为何选择这个角色让他试镜……是出于对他演技的认可,还是裴洵的授意,周念不知道,也不想猜。
但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有多想要这个角色。
每次遇到充满挑战性的角色时,心腔里便像被放进了一架鼓,不断打着急促节拍。而这一次的角色,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尝试,都更让他感到兴奋。
演员与角色间,有时会存在如同敌手那样的竞争关系——若好演员遇到了好角色,就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能擂响心脏,激起绵绵不绝的斗志。每一次揣摩角色,都是对那尚只存在于纸面上的人物的无声宣战:我是否能演好你,是否能超越你,是否能让你以我的形象永垂不朽……
——而一次又一次的琢磨和完善,让人物渐渐丰满,同时亦达到自身的完满和提升,这是他作为演员的初心,也是动力。
周念阖上剧本,靠在椅背上,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样的剧本,在当前的境遇里,无异于一只对溺水之人伸出的手——错过了这只手,可能从此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永无翻身之日而抓住了,却可能被拖入更深的水底。
早在多年以前,他就曾在心里认定,演戏将是他一生的事业。为了能够演戏,他已经挣扎过很久,才达到如今的位置。他曾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不能为之付出的,而当选择真切残酷地摆在面前时,才发现一切远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容易取舍。
饭菜早已凉透,小白也趴在他脚边睡了。它极容易惊醒,难得平稳地睡这么久,周念不舍得打扰它,尽量放轻了动作,再度拿起筷子。正在此时,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小白立刻睁开眼睛,“嗷”了一声。周念安抚好它,按下接听键:“喂?”
“阿念。”
是他父亲的声音。
周念顿了顿,才应了声:“爸。”
电话彼端的声音一如他记忆中般低沉肃重。上次听到这个声音是什么时候?他记不太清了。
“嗯,”那边低低应了一声,“我看见你新剧的宣传了。”
“……怎么样?”
“垃圾。”一阵闷响,像是被掩在指间的咳嗽声,“你最近就是在拍这些?”
“……”
周念摩挲着指下的剧本:“也不是。”
“其他的也像这个一样?”
“不会,”他说,“有一部……是白桦导演的新作,我看了剧本,写得很好。”
“白桦的?那应该还不错。”
“您知道他?”周念有些意外。
“多少了解一些。”父亲有些不耐烦,“还有这些片子拍就好。如果都像你那新剧,也别丢这个脸了,不如早些回家。”
周念微微一僵,他闭上眼:“……嗯。”
“那就这样。”
电话挂断了。
屏幕上亮起通话时长,五十二秒,比上次是长多了。
他先前曾听母亲隐约提起过,父亲最近似乎又接下了一项国家级课题,正是格外忙的时候,也许一整个月都埋首在书斋里,偶尔才抬头瞥向外边的世界——而这难得的一瞥就遇上了七度青春……周念按着额角,苦笑了一下。
让父亲这样的老派学究接受独生儿子做演员,本就不是易事,又发现儿子忽然长期没了新作品,难得有了一部还是青春恋爱剧……怪不得怎样都要放**段来问上两句,重复五年间说了无数遍的话:不如回家。
继续拍这样的戏,不如马上滚回家。
至于长期没戏拍……父亲只觉得他是无人问津了,却不知道,对于这样的情况,圈中却是有专属名词的:雪藏。
身陷其中,方知其冷。
周念并不太在乎人气高低。所谓拥趸欢呼,说到底都是虚的,但凡是有些抱负的演员,渴望在影史上留下名字的,从来都只用作品说话。
但什么是作品?追捧大众流行口味的青春剧?惊险刺激动作片?无厘头搞笑喜剧……?这样的类型片中,现下有几部是能完整讲述一个好故事的呢?
周念睁开眼,目光又落回桌上,指尖抚过剧本的边角。
他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也知道白桦了,或许,是因为放心不下他,终于屈尊关注起了演艺圈中事。而受了这难得的关心,周念只觉得隐隐头疼——方才听上去,他对白桦还算满意,但如果被他知道这片约是怎么来的……
小白蹭了蹭他,用牙叼住了他的裤脚。周念弯腰将它抱在膝上,彼此额头相贴。一双黑玻珠般的圆眼睛仰着望向他,眼神温柔天真,一直沉到人心上。
他在这样清澈的目光下自惭形秽。
小奶狗不知他在烦恼什么,只把头缩进他怀里,不动了。柔和的橘光从餐桌上方水一样落下来,在它身上铺开晨光般的淡金色。周念拿过剧本,又挑出男主角的台词从头默读一遍。结束时,手机上的时间刚过九点。
他打开通讯录,点向陈莉的名字。
“莉姐,”电话接通后,他说,“我去试镜。”
裴洵其实没指望从周念那里取得什么回报。
他难得做一回活雷锋,自我感觉还不错——更何况这位“雷锋”所见义勇为的部分不过是一通电话,包括寒暄和道别,从头到尾耗时不超过两分钟。
举手之劳的事,裴洵向来是不过心的,电话一挂,再心血来潮地订了束花表示礼貌,这事在他这就算结了,完全没想过还会有后续。
他也从没想过要让周念“以身相许”。虽然在集团里挂着名,裴洵骨子里却和“商人”二字没有半分关系,没那么重视利益交换。何况距他同上一位模特女友“和平分手”还不到一个月,即使身旁没有新人,也暂时不会失去他想保持的对外形象,自然乐得轻松。毕竟要撑着风流无度的壳,内里却要划好和每一任伴侣交往的“界”,是件挺累人的事。就算是在做戏,交往期间也少不得一同吃喝玩乐睡,这对极怕麻烦的裴洵来说,尤其考验耐心。
什么时候看着他的“狗”撤了,也就不必活得这么累了。
何况周念看着怎么都不像是会陪富人玩儿的类型——裴公子自小生长在名利场中,算是识人无数,什么样的人会对他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看模样就能猜到大概。
他看过周念的戏。在戏里,演员虽披着角色的外衣,却总有一些源于本身的特质是藏不住的。譬如周念那双极清冽的眼睛,一望即知他人品端方,大约不齿于靠这些旁门左道上位。
裴洵清楚这圈子里的诸般龌龊,知道能不被淤泥所染的可贵,也知道这有多难保持。但周念日后是否会附上哪条高枝并不属于他的关心范围,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件顺手成就的小事,一时兴起的爱才之心。至于攀折这朵高岭之花……他暂时没有这样的雅兴。
但总有人喜欢替他操心。
张鹏是东宇娱乐的总经理,负责裴氏旗下娱乐领域的全部事业。同每一位在裴洵手下干活的职员一样,他对顶头这位太子爷的业务能力完全不抱希望。但他比大多数人更高明一些的是,他能将裴洵对自己有利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程度。
尽管裴洵从不过问集团管理事务,但张鹏从不认为他是个草包——“花瓶”会更恰当。他在圈子里摸爬滚打数十年,从未见过哪位富家公子有裴洵这样的吸睛力。归国三年来,他为裴氏集团在媒体上博得了足够的出镜率,至少树立了“风度翩翩的海归精英”这样算得上良好的继承人形象。至于“风流”这类词语,当其出现在贵公子身上时,不过是无伤大雅的花边,从不会影响股价。
而对张鹏来说,最有价值的是裴洵身边的位置——站在那里所能得到的曝光度,毫不逊于一个设在大城市中心的广告位。
因此,他比任何人都关心裴洵的空窗期。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裴洵有这样的效应,那就要好好利用——恰巧,他手下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且裴公子极好伺候,不仅无所谓美人的长相性格,连美人的性别都无所谓……只要瞄准了他独身的空暇,有意无意地将人往边上一送,几乎从不会遭到拒绝。
只是裴洵虽对来者照单全收,却似乎从未对谁真正上心过。是,他看似没什么管理集团的才干,却绝不是什么蠢货。相反,这位学历颇高的继承人相当聪明,看人的眼力亦不容小觑——他来自裴家这样以私生活混乱著称的家庭,早已见过太多声色犬马。
人人都对他抱有某种企图,一些人想借他的声名,另一些人想要的更多,比如“裴家少夫人”的位置。多年来,各怀心思想要靠近裴洵的人,张鹏见得太多了,裴洵分辨和拒绝他们的能力,也没人比他更为了解。眼前的贵公子绝非是容易糊弄的人,至少不是匹真正的种马。他来者不拒的纨绔作风下,是冷醒的假意与虚情。
只是,纵观他这几年的“拉皮条”生涯,还从未见裴洵主动要过什么人。
裴洵来电问起周念,张鹏其实挺惊讶。按裴公子一惯的品味,喜欢的向来是快餐式的情人,最好知情识趣些,懂得捞完一笔就走人——这是他多年总结出的经验。至于周念,光看长相就知道是文雅清高的款,和裴洵过往简单粗暴的标准未免差之太远。
就像一个惯喝碳酸饮料的人,忽然爱上了品茶。
但有钱人喜欢换口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外表禁欲的明星也不乏有比谁都浪的先例。最重要的是,周念即将开拍的新剧有大半是东宇投资的,他火了,对东宇只有好处——这就足够张鹏主动为主子“分忧”了。
他给陈莉打了个电话。
周念站在酒店门口。
前天接到陈莉的来电后,他几乎连着两夜没睡。这对他来说是相当罕见的事——非拍摄期间内,他的作息一惯良好,早睡早起,严谨自律得像个老年人。过往的杂事向来不能如何困扰他,尤其是自那年和父亲摊牌起,他已很久很久不曾有如此多的杂念了。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陈莉让他去主动联络裴洵。
那天他读完山鬼的剧本,已有了“无论如何都想出演”的愿望和父亲谈过之后,使他更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之前拒绝王太太,已经让他沉寂得太久,如果这次再拒绝裴洵……不管多么不甘心,但事实就是,他的演艺生涯已无法承受第二次打击了。
他知道其后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也做好了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讨好裴洵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需要支付报酬。
“我问过了,”即使是说着这样的话,陈莉的声音依然毫无波动,听在他耳中,依稀有了冷漠的意味,“白桦这次一共邀请了五位男星试镜,先不说演技怎样,其中三位都比你有名——你自己好好想想。”
她留下了裴洵秘书的联系方式。
光是盯着那行数字发呆,周念就用了近一个小时重复按下数字再删掉,又耗去了三十分钟。积攒最后点击拨号键所需的力气,几乎用尽了他毕生的羞耻心——然而这都只是开始。
接他电话的正是那天的Eva,听到他希望见裴洵一面的请求,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还记得裴洵对周念出人意料的兴趣,只在心里感慨裴洵将人弄到手的效率,当下翻了翻日程表,同他定下了两天后的傍晚。
选择地点时,她停顿了片刻。周念以为等着他的会是某家餐厅的地址,毕竟什么关系都至少该从一次谈话开始——但她报出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那是市中心一座以奢华著称的酒店,离裴氏总部的大楼挺近。周念尚存着“酒店的餐厅或许也不错”的侥幸,Eva已继续说道:“十二楼。”
……那家酒店的餐厅是在顶层吗?周念只去过一次,记不太清了。但女秘书随即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没有房号哦,整个十二楼都是裴先生的套房,他就在那儿等您。”
“……”
都是成年人,事情的开端又这样暧昧,约在酒店房间见面代表着什么,实在是不言而喻。周念捧了把冷水泼在脸上,燥热却固执地滞在脸上,灼得耳尖都微微发烫。这实在是……
他没想到裴洵这么直接——但这句话本身就很好笑:裴洵将是他的金主,金主对明星的企图,不就是这个么?
但他别无他法。
酒店旋转门后的一切,都在他眼里显得愈发荒唐。看见的所有东西都陌生而不怀好意,连侍应生脸上公式化的微笑都显得讽刺——他自知这是他的心理反应在作祟,却没法抵抗这股从心底传来的耻意。
直到他站在顶层的套房门前,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开了。周念屏住呼吸,却发现面前出现的是位年轻女子。她向他很甜地笑了笑,声音熟悉,正是和他通过电话的那位秘书:“裴先生在洗澡,还请您稍等片刻。”
……洗澡。
周念低头道了声谢,Eva便满面笑容地离开了。他无心探究她的微笑有什么含义——每多想一分,都让他深深感到自己此刻的卑劣。
套房很大,他循着淅沥的水流声向里走去,一直走到卧室门口。
水声停了。
裴洵推开浴室门,将湿发捋到额后。他往床边走了几步,才发现门口立着个蜡像般僵硬的人——还有点脸熟。
他过了会儿才想起今天确实安排了见面,对周念点点头:“来了?”
前天听秘书说周念想见他时,他还挺惊讶,经提醒才想起自己不久前曾帮过周念一次,他这次大约就是为这来的。多半是要当面道谢,或者想借此和他攀上关系……裴洵对他有些好感,不至于直接拒绝,想着见一面不过就是几分钟的事,就让他过来了。
没有客人要接待时,他长期住在酒店套房中,偶尔与人见面都是在这里的会客厅中。这次本来也该是这样,只是他衣服都没穿好,就见周念直接进卧室里来了,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而且他的样子……怎么不太对劲?
从他迈出浴室起,周念就一直看着他。
裴洵身材不错,细腰窄臀,皮肤很白,在浴袍衬托下也不显暗淡。他们此前从未正式见过,这人却坦然地露着锁骨和前胸,似乎也没有要遮一遮的意思。他还没来得及吹头发,有水滴从发梢滚落,沿着胸口线条一缕缕滑下去……
周念不好意思再看了。他别开脸,却一眼看到了床头柜上的安全套。
“……”
这无疑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裴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有些尴尬。他刚才在房间里找东西,把柜里的东西全翻到了面上,也没注意中间有些不好见人的东西:“我……”
“我不当零。”周念截断了他的话。
“……嗯?”
周念向前一步,扣住了他的下颔。裴洵睁大眼睛,只见周念缓缓低下头,接着,唇上一热。
那人闭上眼,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