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餐盘里的食物,已将近十点。周念摆好刀叉便要起身道别,裴洵看了看他,客气地挽留了一句:“这么晚了,不留下来?”
“不了。”周念说,随便找了个借口,“家里有狗,要回去喂。”
“是你屏保上那只吗?”裴洵问。
周念怔了怔,才说:“是。”——可能睡着时有人给他发了短信,屏幕亮了。
“真巧。”裴洵笑了笑。
“嗯?”周念没明白他的意思。
裴洵也没有解释。他披上大衣,走到门口:“太晚了,我送送你。”
周念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毕竟刚刚被他折腾了那么久,裴洵看起来有些疲倦,方才用餐时就会偶尔用手按腰。裴洵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摇头笑了:“没事,我不至于那么脆弱。”
我也不需要送,他想。但裴洵已准备妥当,此时再拒绝便显得他不懂事了,周念于是“嗯”了声,说:“麻烦了。”
他心里其实有些别扭。点餐,衣服,送回家,这套流程,裴洵做起来熟极而流。这些事他做过多少遍?对之前的每一位女伴——还有男伴——都是这样么?
他又想起裴洵在床上游刃有余的样子。这人经验是有多丰富,又是在多少人身上练出来的?周念想着,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
但这些想法都是要不得的。他摇摇头,将其一并甩了出去。
他们行驶在城市璀璨的夜色里。正是繁华初歇的时间,尽兴归巢的车辆片刻不停地从城内返回城郊,在身侧密密并行着。近光灯氤氲成波澜光海,灯柱则像一列列笔挺的橡树,树梢上结着月亮。
裴洵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静默得几近尴尬。不知为什么,他的视线慢慢移到了裴洵身上——那人正注视着前方,袖口拉到肘间,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这是一双工艺品般的手,在昏黑的车内白得显眼,像是会发光。
半晌,周念才发现自己竟然看得出了神。他轻咳一声,掩饰般地找了一个话题:“之前卡片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忽然听到他的话,裴洵怔了一下,才想起他指的是什么:“噢。是一句诗。”
“在这些苍白的玫瑰花中,只有一朵像你那鲜红的理想*。”他念道,笑了笑,“敬你的演技——你以为是什么?”
“……没想到是这个。”周念真心实意地说。
一位金主给他看中的明星送花,附赠的卡片上竟然题的是这样的句子。这微妙的不协调感,就像青年上姑娘家里求爱,不提风花雪月,只谈人生理想——他本以为那至少该是一句情诗的。
敬我的演技,他琢磨着这句话,现在的金主,难道还在乎演技的么?
同时,他也有些莫名的开心。像心尖有支羽毛轻轻扫过,一瞬间熨帖了。
“在笑什么?”裴洵从中央后视镜中看着他。周念没答,只笑着摆了摆手。过了片刻,他听到裴洵问:“你的下一部剧,是不是马上就要开拍了?”
周念点头:“下周进组。”
他只当裴洵问他的日程,是要为下次见面作安排。谁知,不待他多想,裴洵竟将话题转向了小白:“那在你拍戏时,那只小狗怎么办?”
“……”周念猜不准他问这个的用意。现在的金主,不仅关心演技,还关心宠物?
不过小白是一月前刚捡回来的,还没遇上过他进组拍摄的时段。“在宠物店寄养吧,”他说,“怎么?”
他顿住了。身旁的人忽然翘起了嘴角,像是为什么事忽然开心了起来。
“别那么麻烦了。”裴洵眉眼弯弯,“借给我养好不好?”
直到多年后,周念都会觉得,这更像一个目的是加深两人间的联系借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毕竟裴洵是见过小白照片的,一只出生即被人抛弃,碰巧才被他捡回来的小狗,血统自然高贵不到哪去。带去打疫苗时,兽医都无法判断它的品种,只说是只不知混了多少血统的串串。这样的小奶狗,怎么却偏偏入了裴公子的眼?
但他最近确实也在为这事操心。他这几天行程安排得紧,没有时间一一考察宠物店的寄养条件。裴洵看着倒是兴致挺高的样子,让人不禁觉得他这一路的沉默可能因为都是在思考怎么开口提这件事——说不定他从看见屏保上的小白起,就在打这个主意了。
虽然潜意识里知道这大概只是裴洵的心血来潮,但一对上他殷切的眼神,总是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周念没能迟疑多久,就在他的目光下缴械投降。
他本以为裴洵只是随口一提,可能过不了几天就会忘记这件事。他在进组前不抱希望地给女秘书打了个电话提醒,Eva却表示裴总早已吩咐过了,这两天一直在等他的电话。她的办事效率颇高,当天就派来了两辆车,声势浩大地将小白接走了。
那时他已足足两周没见过裴洵,裴洵也没有再联络过他。他不知道裴洵是否对每任情人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睡完就离开,似乎完全没有“后续合作”的意向。这么看来,好像裴洵对小白的兴趣,都比对他的兴趣更大。
倒是周念不断地梦见着他。
即使理性知道这样不对,身体却食髓知味。白日里尚能控制,到了意志松懈的晚上,那一天的情状就会在梦里反复播放。即使是正值发育的少年时,周念都没有做过这样频繁的春梦,而裴洵像是有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即使这么久不见,对他的吸引力却从未衰退,反而一天比一天更清晰地出现在他梦中。
这一夜也是如此。那人躺在他身下,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身体白皙得像一尾鱼。他看见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里泛着一层被**蒸出的雾气,嘴唇开阖,像有爱语将落未落。他低头去听,却在此时忽然醒了。
醒来后眼前只剩四面漆黑的墙壁,梦里能将人溺死的欢愉与温柔全都不见了踪影。周念与天花板对望片刻,忽然用力地将脸埋在了枕头里。
——真是……太糟糕了。
进入拍摄期后,诸事繁杂,周念全身心都扑在戏上,终于不再那么频繁地想起裴洵了。他是头一遭参与青春剧的拍摄,之前听林宸抱怨过数次此类摄制有多么潦草敷衍,还以为是他过于夸张。实际参与其中,才发现确实所言非虚。
本剧的女主角,白薇,在开拍前闹出过不小的丑闻,风评一时恶劣。但她团队的危机公关做得不错,先让那位同她订婚的天王公开晒钻戒示爱,连着几条微博夸她平日里如何温柔友好,又开除了几位负责外宣的工作室人员,将过错全部推到他们身上,一时指责她的声浪便小了不少。
而圈中最不缺的就是夺人眼球的新鲜戏码。前日狗仔刚爆出大料,去年刚摘下金龙影帝的宋宇真被爆戴了绿帽,女友趁其外出拍摄时勾上了当红小生——不是别人,正是七度青春原定的那位男主角。大热青春剧的班底大多都是固定的人马,演员虽来来去去,但能扛起收视的鲜肉小花也就那些,彼此之间即使不曾合作,也多少打过照面。这次的三位绯闻主角都是熟人,剧组人员都能对此聊上几句,下戏后的话题总绕不开这桩事——比对正拍着的故事还上心些。这么一来,白薇的旧事便被渐渐遗忘了。
话题风向既转,先前她是如何行事的,依然如故。周念进组不过七天,其中有四天是见不着这位满身戏约的女主角的。这部开拍时她的上一部戏还未收尾,因此足迟了两天才进组。中间又有两天请假去拍了广告,生生将戏份都积了下来,打乱原定的拍摄计划不说,更使周念四天里只能先同配角对戏,碰上她在时才能将主角戏份一并补过,忙得几乎沾不上椅子。
白桦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俊秀的青年一人站在树下,正轻轻按着眉心。他是这场戏的男主角,却独自站着,同另一头的女主角形成鲜明对比。白薇的七八位助理都围在她身边,一人捧水,另一人拿着她的外衣,更多人只陪着闲聊,架势十足。
正在拍的这一场已足足拍了七条。其实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场景,刚受过恐吓的女主角从林荫道一侧走过来,捂着脸边走边哭,然后一头撞进了男主角怀里。这场的难点在于她发现撞到人后抬起脸的模样,分镜中给了这一幕一个特写,要求女主角演出从不设防的脆弱到强装无事的一瞬间。用意本是要体现女主的坚强与自尊,但白薇已往周念怀里撞了七次,看上去仍是女土匪在半路劫道,没半点柔弱动人的意思。
白桦掏出手机,拨了裴洵的电话。等了快三十秒,那边的人才睡意蒙胧地“嗯”了声。
“这位大爷,”对着从小的玩伴没必要客气,白桦忿忿道,“您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十二点?”
“知道还不起?昨晚去干什么了?”他哼了声,“我今天来看周念的戏了,这演的都是什么……我觉得你要赔我的精神损失。”
裴洵睁开眼,点了点一旁小狗的鼻尖:“宝宝,有人说你主人坏话。”
“……你还在玩他那条狗?”白桦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周念,是他演的这戏!不知道这女主角是谁,简直糟蹋视力。你等着,我给你开开眼。”
导演正和执行导演商量着什么,说是取消白薇的近镜头,改为周念的惊讶特写。趁着剧组休息,白桦将通话调成视频模式,闻言拉近镜头,对准了周念。
那张久违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裴洵看了一眼,慢慢翘起了嘴角。
其他先不提,周念这张脸,他是很喜欢的。和时下流行的奶油小生不同,周念的好看是“清俊”那一路的,近看眉眼周正,远看风仪端凝。他站在梧桐树下,身着青春剧男主角标配的白衬衣黑长裤,硬生生地将校园一角站成了人间胜地。
屏幕上的场景逐渐开阔。裴洵听见导演喊了“开始”,镜头沿轨道尾随白薇移动,男女主角如期相撞。白薇的肩很夸张地耸了一下,僵住不动了。一双手随即进入镜头,稳稳扶住了她。
他听不清那边的台词,视线只得停在那双手上——周念的手倒是挺好看的,上次怎么没发现呢?
镜头与片场的摄影机器一同缓缓上移,对准了周念的脸。屏幕清晰的画面下,几乎可以数清他垂下的眼睫。
作为一部由大热言情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七度青春有着各种各样常见的吸睛设定。白桦先前扫过一眼剧情简介,大致是说温柔学长邂逅了一名少女,发现这位样貌才学均不凡的姑娘竟相当自卑敏感,挖掘之下才发现她饱受校园暴力,于是逐渐帮助她反抗欺凌,走出阴影——期间当然还要经历一些国产青春片跳不脱的恋爱套路。被剧方拿来大力宣传的是,女主角曾饱受伤害,最终却能从苦难中直起身来走向光明——这又给剧情硬是套上了几分励志光环。
而周念饰演的男主角,则是名不折不扣的校园男神,温柔英俊成绩好,名字后边可以加上一所学校能提供给优秀学生的所有头衔。这样的角色设定,用日前网络上流行的词来说,就是“苏”。
苏得无所不能,苏得闪闪发亮,每个人都敬仰他,每个人都爱慕他。
——也正是这样完美到虚假的设定,为演绎角色带来了难度。
剧情已足够单调,人设更是如此。原作中的男主角即是由一个个形容词垒成,性格相当平板,像幅漂亮的剪贴画。他为何会对怯弱的女主一见即产生好感,之后又凭什么为这不过数面之交的女孩挺身而出,这类举动都是没有逻辑支撑的。即使剧本经过新编剧的润色,已比之前好上数倍,但因为原作的重要情节不能改动,仍是显得有些牵强。
但当周念出现在画面里时,一切都仿佛理所应当。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相信了这世上确有男主角那样的人存在。镜头里的他低头望向白薇,像望着一头稚弱的小鹿,起先是微微的讶然,神色随眉眼微弯逐渐柔化,与女主角的目光相会,嘴角扬起,拢成温和笑意。
“不错啊,”白桦说,“微表情也过关。”
裴洵没说话。他的指尖拂过屏幕,停在周念脸侧。
他也没有发现,周念有这样一双多情的眼睛。
对周念来说,演戏从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无论是独立电影正剧,抑或是旁人看来本该不那么费力的青春剧,都一样。
剧本勾勒出了角色的皮,他要从字里行间里捏出魂,再将自己的一部分拆下来,装进去,成为支撑它的骨。他不是方法派的演员,往往也没有条件身临其境地体会角色处境,所能做的,就是将剧本吃透了,嚼碎了,烂熟在心里,最终与它融为一体。
剧本缺少逻辑,但他是有的剧本感情不合理,他就让它合理化。从拿到这份剧本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在空白处织补属于自己的情节,试着在脑海中将故事理顺磨圆。
故事里的学长在初见时即对女主角初具好感——他为人细腻,善于观察,可能先前他已见过她数次,见过她光彩耀人的时刻,已对她留下印象
其后愿为她的事不断奔波劳走——他的性格一定是正直而热忱的,多年的好学生形象赋予了他责任感与善于体察同情的心,故即使不涉及私情,也能挺身而出。
其他演员或许是在拍摄中逐渐加深对角色的认识,而他惯于一开始便在心里将角色丰满圆融,待站在镜头前时,一切便都显得顺理成章。
这就是角色的“活气”。白桦望着他,在心里下了判断,演技上,周念或许还稍显稚嫩,毕竟刚毕业不久,比不得已融会贯通的老戏骨……但最难能可贵的一点“灵”,他却已经有了。
“演戏很灵”,这是周念出道时收获最多的评价,在他的第一部电影上映时,曾频繁出现在各大电影周刊的评论版上。他在那部片中的戏份不多,但评论家作影评时,却总略不过有关他的这一笔。而他们笔下的所谓“风骨”,所谓“会说故事的眼睛”,其实都是靠着他钻研时的一点“灵”和“韧”,反应在角色上,就是“活气”。
栩栩如生,令人信服。
片场的镜头中,白薇饰演的女主角已匆忙拒绝了学长的好意,扭头往小路的另一侧跑去。周念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眼神里有一点迷茫,三分若隐若现的探究心。
“是个可造之材。”白桦只顾着看他了,快忘了电话那端还有个人,喃喃自语一声后才想起这事,“喂喂,你还在听吗?”
“在。”
“我跟你说,他还挺有意思的,”白桦压低了声音,“有点天赋。这次算你推荐有功,回去请你喝酒。”
“嗯。”
“就给这点反应?”这场戏结束了,导演喊了“卡”,演员们走出镜头,其余工作人员们一拥而上,调整灯光和布景。白桦往外走了两步,避开嘈杂人群:“这年头,有灵气的年轻人挺难得的,你也别给我糟蹋了……”
裴洵笑了一声。
他这几天为了选角到处跑片场看演员实际表演,一到剧组休息时间就得撤,不然就会被人抓着问候个没完。白桦用手和电话挡着脸,贴着墙根匆匆地往场外走:“得了,你也走点心吧,别耽误人家……”
他因此错过了周念的目光。
方才拍戏时,周念就感到场外有道陌生的视线格外专注地望着自己。同他受惯了的热情注视不同,那人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批判的意味,像挑拣的买家,在掂量他的斤两——来到松散的青春剧剧组后,他已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神经都为之绷紧,下在戏里的力气也大了几分。
谁来看他?某位演员前辈?或者是哪位对他有兴趣的导演?
或者……他不愿承认的是,有几个瞬间,他想到了裴洵。
镜头甫一离开,他便立即向那边望去,却只见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后脑勺。那人将全身都裹在一件过于宽松的大衣中,正鬼鬼祟祟地往场外溜去——这和精雕细琢的裴公子显然天差地别。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没心思去想,心里只剩下些被细针扎过似的酸与麻,提醒着他的自作多情。
足有两周音讯全无的人,怎么会突然来片场看他?
一有空暇,他就会想起裴洵。那人像成了他脑海中的一片影子,总在他不设防时浮现在心上,仿佛无处不在。
大热的青春剧里总少不了富二代,集合了各式套路的七度青春自然也没能免俗,剧中的男二号即是位富家少爷,和女二号凑成了一对欢喜冤家,承包着本剧的笑点。这个角色的设定也是校园剧里一惯的标配:平日里张扬跋扈,谈起恋爱来小心笨拙,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就叫作“反差萌”。
刚拿到剧本时周念只觉得人物的台词浮夸得有些过分,但也没如何放在心上。遇上裴洵之后,但凡是能和他沾点边的东西,周念都少不得要多看两眼。灯光师穿了件灰色的长大衣,和他那天穿着的款式相近搭戏的男配角低下头时,侧影和他很像……就连看到剧本中虚构的贵公子角色时,都会下意识地想从其身上找到与裴洵的相似处。
他此前从未与裴洵这样的人有过什么交集,对那人所属的阶层毫不了解,因此重读剧本时有心留意了剧中富二代的台词,会不自禁地想,裴洵难道也会这么说话行事么?
——“该死,我喜不喜欢你难道你感受不到么?”
——“骗你的。我会看上你?做梦吧!”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以为你是谁?”
他默默地阖上了剧本,脸上烧得慌。看来现实有时还能高于艺术,无论怎样,裴洵总该不会叫他“磨人的小妖精”……吧。
青春剧剧组,主演大多是当红偶像,档期是一个赛一个地满,能凑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流量担当们能配合拍摄的时间少,身价却是颇为吓人,片酬以日计算,为了不增加投资负累,摄制进度便跟着一点不能耽搁。譬如白薇,她起先积压的戏份都得在这几天内补回来。
这就苦了与她对戏的演员。周念清晨六点即要赶往片场,夜戏结束时往往已近凌晨一点。幸而明早白薇又请假外出拍摄广告,导演只得将配角的戏份往前提了提,开始走剧中的第二条感情线。他也总算得了闲,可以休息一天了。
夜晚的影视基地极空极荡,周念同众人告别后便走出了摄影棚。外边是搭好的布景,光怪陆离的建筑一幢接着一幢,这边还是校园,前方已穿越到了古代。剧组里的配角都有助理陪着回酒店,他却孑然一身,走在月下寂寥的空城里,颇有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感觉。
经纪人陈莉手下同时带着三四位当红明星,分给他的注意力自然就少了,只给他派了位临时助理小黄,负责打理他在剧组的日常生活。这天小黄一早就说家中出了急事,需要请一天的假回去看看。按理说公司是不允许拍戏时艺人孤身在外的,但他说得恳切,周念又向来不擅长拒绝他人,当下点了头,小黄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如今看来,还是有些欠妥。
暮春的夜风尚显料峭,薄凉得很,吹刮在无人的街道上。白薇已先他一步离开,就算附近有蹲拍明星的狗仔,也早追着她离开了——何况在这样的深夜里,会等着的人本就不多。
一天中难得有这样清净的时刻,他心里松快,将手插在兜里,慢慢地往前走。
道路两旁停着长长的车列,夜色下,仿佛沉默的现代雕塑群。周念闲来无事,目光一寸寸地移过们,漫无目的地想着,这辆颜色漂亮,这辆很罕见,这辆……
很像裴洵的车。
他顿住脚步,又仔细看了看。
那夜他记住了裴洵的车,是个全球限量发售的型号,外表却很低调……周念向后退了一步,看清了那辆车的牌号。
“……”
神情尚能控制,心却怦然跳乱了一拍。他甚至来不及考虑那人是不是来找他的,在原地调整了呼吸,就向那边快步走去。
车窗紧闭,天窗却敞着,逸出缕缕灰白的烟气。随他脚步渐近,车窗也徐徐降下,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裴洵在朝他微笑。
他没注意到自己也早已笑了起来。周念走到他窗边,低下头:“你怎么来……”
不等他说完,裴洵已将他揽下,仰着头,在他唇上很响地亲了一下。
*原诗作者为CharlesPierreBaudelaire,有所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