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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后大典的钟鼓声奏响之时,萧衍与戚甄就在奉天门的角落。

他们看着那孩子迎着曦光缓缓走向元昭帝,看着他们执手祭告天地,接受百官叩拜。

萧衍不由想起曾经他也在皇极殿,望着戚甄一步一步走向他,成为他的皇后。

不经意间,竟已经二十三年过去了。

真真是岁月催人老,人亦是不曾饶过岁月。

“我们离开罢。”萧衍侧头望向戚甄,道:“以后这皇宫便是他们的了,你不必担心,长晋会做得比我好。他对那孩子,也会比我对你要好。”

戚甄从容舒身上收回眼,微微一笑,道:“皇上在臣妾心中,一直是最英明的皇帝。”

萧衍淡淡一笑,提步往宫外行去。

贵忠想上前搀他,他却摆了摆手,阻止了贵忠上前。他的身子骨已经很弱了,但他想再看看这座皇城,一边离去,一边缅怀。

戚甄知他的想法,放慢步伐与他慢慢地往宫外的马车行去。

二人乘坐的马车是专门寻宫匠改造过的,宽大舒适,外身用铁镀了一层筋骨,十分结实。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往城门驶去。

这座世间最繁华的天子之城经过yi_ye的沉睡,在晨曦中渐渐苏醒,卖早食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小孩儿在路上嬉笑奔跑,笑声就跟银铃似的。

萧衍透过车牖往外望去。

曾经他是那抱薪烧薪者,为了便是这热闹安宁的人间烟火气。但从今日开始,他是这人间烟火气中的一员了。

上京不能有两个皇帝,既然将那皇座禅让给了顾长晋,他便不能也不该继续留在这座皇城里。

萧衍看向同样望着窗外的戚甄,道:“难为你了。”

戚甄闻言,收眸看他。

他这一句“难为你了”委实有太多的意思了,是说她这么多年来难为了,还是说今儿陪他离开上京难为了,又或者是她戚甄嫁与他萧衍难为了。

要搁往常,戚甄大概会恭恭敬敬地道一句“不难为”的。

可出了宫,卸下了“M_仪天下”的皇后之尊,这句不难为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怎能不难为呢?

从她作为戚家大姑娘,要为家族扛起戚家人的责任之时,她的人生便再无“不难为”的时候。

都说至亲至疏夫Q。

但这天地间的许多情_gan都是至亲至疏的,譬如父M_子nv,譬如手足骨r。她的“不难为”从来不是萧衍造成的。

戚甄抬眸一笑,道:“这些年也同样难为陛下了。”

萧衍目光落在她唇角的笑靥,缓缓一笑。

刑贵妃他送去了太原的顺王府,另两名来自番邦的妃嫔他也如她们所愿送出宫,以旁的身份回归故里。

独独他的皇后戚甄,他非要她陪他走完这一世的最后一段时日。

她本是可以留在宫里的,但她来了。

北境曾经是戚家的驻守地,戚甄幼时跟着大哥来过此地。

那会正值隆冬,天地间一片霜白。

年幼的戚甄还不到父亲的膝盖骨高,却被父亲放在马上,跟着他在白茫茫的雪原里策马。

父亲说,戚家的孩子,不管男丁还是nv娃,都得练好骑j功夫。

后来戚甄成了上京贵nv里骑j功夫最好的贵nv。

说来,她与萧衍头一回说话便是在一次秋狩里。

大胤的开国皇帝是在马背上打出萧皇室的江山的,是以萧氏一族的皇子皇孙都必须要能文能武。

建德帝有九个儿子,除了七皇子萧衍,倒都能称得上文武双全。

那一次秋狩,萧衍虽随着建德帝一同去了围场,只他身子弱,并没有下场狩猎,而是躲在一边的营帐看书。

因着他不得宠,那营帐就设在十分偏僻的围场外郊。戚甄闯入时,甚至不知那是七皇子的营帐。

彼时萧衍正坐在一棵松树下,松针簌簌飘落,松涛声犹如秋日里的一曲挽歌。

面容苍白的孤寂皇子因着这挽歌仿佛多了几缕悲戚。

然而当二人四目对视时,戚甄却发觉萦绕在他身边的松涛声压_geng儿不是挽歌。

他的眼眸太过平静,无悲无喜一般。

那些萧瑟与悲戚因着这份淡然而消散。

戚甄虽是戚家嫡nv,又是众人心照不宣的未来太子妃,但到底君臣有别,萧衍再是不受宠,也是皇子,该行的礼不能免。

她下了马,同他行礼,唤了声:“七皇子。”

他从书里抬起眼,道:“戚姑娘不必多礼。”

他话音才刚落下,不远处便传来了太子的声音。

戚甄看了树下的男子一眼,没再多说,头都不回地去寻启元太子,而她的离去,也没叫萧衍再多抬一眼。

那是他们头一回说话。

那时的他们,都以为这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次偶遇,就像坠落在湖里的细针,生不起半点波澜。

谁能想到,众星拱月般的戚大姑娘与病弱寡言的七皇子会有那样的纠缠。

戚甄望着从车牖一掠而过的盛夏风光,同萧衍笑道:“到得北境,该入秋了。”

越往北,入秋便入得越早。

一行人慢悠悠抵达北境时,已是八月廿八。黄叶铺了遍地金黄,衰草连天,连垂落在旷野的落日都要比旁的地方悲壮。

戚家的旧仆都还在,知晓太上皇与太后娘娘要在此住下,一个个心惊胆跳地将老宅收拾得连一粒灰尘都见不着。

世人皆知嘉佑帝病入膏肓久已,若是在这老宅驾崩,这一屋子伺候的人定要跟着陪葬。当初建德帝大行,单是陪葬的妃嫔便有数十人,更遑论是命更贱的宫nv太监了。

戚家的老管家留下了几名年岁大的老仆,想着便是要殉葬,他们这几个老骨头也活够了,能陪皇帝殉葬也算是为子孙后代积攒福气。

殊料太上皇与太后到了老宅后,却是遣散了在这里伺候的老仆。

在老宅里伺候的只有几名从前在乾清宫伺候的太监以及戚皇后身边几名宫嬷宫nv。

戚家的仆从们月银照拿,却不用去老宅当值,心里头自是惶惶不安的,然而这种惶然不安的情绪在太上皇与太后娘娘来了一个月后便*然无存了。

实在是这两位贵人的x情都太过温和。

他们每日都要出来看日落,手牵着手,在越发萧索的旷野里,不慌不忙地走着。

十月,北境下了第一场雪。

他们就在院子里围炉烤火,看着那鹅毛般的大雪从天上缓缓飘落。

这一年会有寒灾,萧衍记得的,可这一日,他心中不再去想寒灾来了要如何应对,又要如何筹出那笔安置灾民的灾银。

他只是静静地,心无旁骛地与戚甄一起看了这一年的初雪。

也是最后一场了。

十一月的天愈发地冷,到得月底,檐下的冰棱一日不敲便要垂到地面。

十二月一过,老宅里的人都在讨论着小年要吃何种腊八粥了。

汪德海悄悄问萧衍:“今岁的腊八粥,皇爷想吃何种口味的?”

这问题,汪德海年年都要问。

而萧衍的答复也十年如一日的是那句——

“坤宁宫送来的腊八粥,你给朕留一碗,余下的拿去分了罢。”

汪德海原还以为嘉佑帝今岁依旧是类似的,太后吃甚,他便吃甚。

不想萧衍听罢他的话,淡淡笑了声,道:“跟北境百姓们吃一样的便成,唔,再放一把炒香的松子。”

汪德海伺候嘉佑帝这么多年,从不曾听说过他爱吃松子的,只如今他既然开了口要吃放了松子的腊八粥,他汪德海便是跑断tui也要给皇爷弄来这么一碗腊八粥。

可萧衍没等来小年。

十二月十六一早,他醒来后j神格外的好,还同戚甄道:“你说你幼时头一回骑马,便是在北境的雪原。如今来了北境这般久,都不曾见你骑马。”

他望着戚甄,眉眼里是温和的笑意,“戚甄,我想看你骑马。”

就像那年秋狩,她误入他的营帐驻扎地,喊了他一声“七皇子”。

那时的戚大姑娘红_yi似火,风华绝代,是那样的骄傲。

可惜后来,成了七皇子妃和戚皇后的戚大姑娘,再不曾那样骄傲过了。

萧衍想,那日她策马离去时,他该抬眼多看她一眼的。

萧衍这一番话,说得戚甄的心直直往下坠。

同床共枕二十多年,她如何不知萧衍为何要她去策马?

他,不过是不想她看着他死。

戚甄望着萧衍,望着他惯来无波无澜的眉眼,良久,笑着应他:“成,我去跑两圈,你要等我。”

萧衍应好。

戚甄换了骑装,萧衍坐在廊下,看着她如当年一般,翻身上马,头都不回地策马离去。

这一次,与当年不一样,他始终睁着眼,定定望着戚甄离去的身影。

直到眼皮负重,方缓缓阖眼。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自己对汪德海道:“此生,我已无憾。叫她莫要难过,回宫后好生陪那孩子。”

人死的那一刻,脑仁儿格外的沉,body格外的热,而在昏沉燥热之后,便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与静寂。

萧衍的意识在这黑暗与静寂中沉浮了许久。

久到他差点连光与声音都要遗忘时,一阵轰隆隆的雷暴声传来,夹杂在雷暴声里的是一个姑娘焦灼的呼唤声。

“萧衍!萧衍!”

会用这样的语气唤他“萧衍”的人便只有还是安王妃时的戚甄。

几乎在这声音落下的瞬间,在漫长的黑暗中渐渐麻木的知觉也在瞬间归来。

萧衍_gan到冷,也_gan到疼痛。

他睁开眼,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前头那张明Yan动人的脸。

萧衍原以为在那无尽的黑暗中,他已经忘记了许多事。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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