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深夜,救护车在车水马龙中飞驰,鸣笛声急促,努力与黑白无常赛跑。
“动了动了,他眼睛动了!”
周清洛眼皮还没抬起来,一道欣喜的年轻女声拍打着他的耳膜。
他想睁开眼,可眼皮却像是被阎王给摁住了一样。
听到是救护车的声音,周清洛有点心安了。
他有心脏病,和阎王是老对手了,这一次和阎王pk,看来赢的又是他。
他本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漫画家,偶尔在网上画一些沙雕漫画,写一些沙雕段子,没想到火了,成了一个集漫画家和知名搞笑博主于一身的成功男人。
一家漫画杂志社不嫌弃他有心脏病,让他去上班。
周清洛本来不想去,漫画版权收入和微博上的流量,已经能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不过,人之初性本贱,他想体会一把扛着五险一金被社会毒打的的感觉。
只是他没想到,上班不仅有五险一金,还有加班,还有毫无幽默感还喜欢让人改稿的奇葩老板。
于是,他在加班写段子赶稿时,心脏不舒服,两眼一抹黑,不省人事了。
笑死,原来上班要命。
这次醒来,他一定要把辞职报告拍在老板的脸上,然后学着他的样子指着鼻子骂人——
稿子你自己改吧!老子不干了!臭!傻!逼!
反正换心脏的钱都挣到了,即使换不了心脏,这些钱也够他过一辈子。
反正他也没想过结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可太自在了。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周清洛胡思乱想,给自己增加求生意志力,耳边的女声又响起来:“笑了笑了,他笑了!”
另一道稍低沉的男声调侃道:“这病人还挺幽默,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此时,周清洛被阎王摁着的眼皮被人掀开,一束强光照射他的瞳孔,眼前一片光明,脑子里混沌黑暗的地狱骤然消失。
“人暂时没事了。”
男声话音一落,周清洛听到身边的所有人如释重负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现在的小年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本身酒精过敏,还敢喝成这个样子。”
“就是,好好活着不好嘛。”
听到“好好活着”四个字,周清洛使出了浑身的求生欲,猛然睁开眼睛。
好好活着,当然好了。
睁眼只是本能,周清洛眼前还是一片白茫茫。
他眨了下眼睛,视线才慢慢清晰,才发现身边围着披着白大褂的医生。
周清洛争了一口气,“谢谢大夫。”
气太短,大夫两个字只能靠口型传递。
有个医生舒了口气,“小伙子求生欲望挺强烈。”
周清洛也扯了扯嘴角笑笑:“谢谢,回头给您赠锦旗。”
这下,周清洛有力气多说了几个字,但“锦旗”两个字还是得靠口型。
医生:“行了,别谢了,留着点力气,到医院还要治疗。”
生病那么多年,周清洛最听医生的话,他乖乖闭上眼睛休息,暂且不去想是谁发现了差点猝死的他,还好心帮他打了120。
呼啸的救护车畅通无阻,不一会就到医院了。
车刚停稳,一道冷冽的年轻男声响起:“他没死,那我走了。”
周清洛一哆嗦,这声音阴沉沉的,像从阴暗腐朽的地狱里发出来。
难道是无常大哥?
那快走吧,不送。
医生:“你不是他朋友吗?你……”
那冰冷的声音十分不耐:“他家人马上来。”
周清洛了然,不是什么无常,而是救命恩人。
他睁开眼睛,艰难胡乱抓住一只手臂。
这人皮肤很凉,肌肉结实。
听这个声音,像是公司里最讨人厌的那个逼王同事,平时装冷酷,只对老板孔雀开屏。
他姓宋,人送外号宋屁精。
可摸起来又不像,宋屁精肯定没有这么结实的小臂。
那人已经别过脸准备走,周清洛隐约看见他凸起的喉结,喉结旁有一处纹身,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特别明显,明显到他虽视线模糊,但依然能辩识,那是一处纹身。
周清洛心想,宋屁精什么时候这么叛逆,敢在颈部大动脉上纹身。
纹的该不会是老板的名字吧?
不过,宋屁精虽然讨厌,救命之恩还是要感谢的。
他虚弱开口:“谢谢。”
可那人甩开了他的手,毫不留情中带点嫌弃。
周清洛:“小宋,回头请你吃饭。”
奄奄一息的口气尤为真挚。
周清洛被抬下车,他偏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渐行渐远。
*
周清洛迷糊之际都想请吃饭的小宋,叫宋凌,青陵市龙头企业宋家宝木集团的二公子。
宋凌从医院里出来,打了车报了个地址。
网约车司机大约是个股民,车上开着广播听财经频道。
广播里的专家评论得头头是道,“宝木集团半年报里全是利好消息,我很看好宝木集团的股票下半年的表现。”
“没错,宝木集团在宋锦奕先生的带领下,愈发蒸蒸日上,没让广大股民失望。”
“宋锦奕先生上年度被评为杰出青年,估计今年能入选青年领军人物,是个大大的利好消息。”
司机忍不住吐槽:“这帮专家讲的废话,宝木集团是白马股中的战斗机,是个人都知道,用得着他分析?”
宋凌抬起眼皮,盯着车载电脑,阴恻恻道:“关掉。”
听这语气,司机后脖子一凉,下意识伸手搓了搓,吧嗒地把广播关掉。
他瞟了眼后视镜,见后座的男孩才20岁出头,和他儿子差不多年纪,阴着个脸盯着手机频幕。
一副与全人类为敌的厌世表情,是他儿子青春疼痛时期特有的招牌表情。
他没明白,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怎么能发出这么冰冷的声调来。
难道他没买进宝木集团的股票?
他心生不忍,就出言宽慰:“小伙子,怎么不开心了?”
宋凌盯着手机画面,眼皮都不抬一下。
“20岁的小伙子,正是最好的年纪,大好青春,应该高兴。”
高兴?
宋凌眼皮子动了一下,翻了翻这一堆他自说自话的微信消息,自嘲地笑了笑。
最后一条是他十分钟前发的。
【时彦,不要出国好不好?留下来。】
江时彦一条都没有回复。
宋凌咬着牙,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司机:“你们这代人,就是心思太细腻太敏感,像我们20岁的时候,心中全是梦想和希望。”
宋凌猛然睁开眼,递过去一张百元大钞。
司机:“还没到地方。”
“我叫你闭嘴。”
正好碰上红灯,司机拉了手刹,回过头想教训一下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没大没小,没有礼貌。
这么小,就学会用金钱震慑人?
他刚想开口,所有的字都怂巴巴地卡在嗓子眼,不敢说出一个来。
男孩的眼神太狠了,像电影里准备下狠手的反派,下一刻将人一剑封喉,杀人于无形。
脖颈大动脉处还有个纹身,有图案有字母,十分社会。
四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这男孩年纪虽然不大,但绝对是个舔血的狼崽子,不会是什么好人,祸害社会是迟早的事。
司机硬生生回过头,把所有教训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沉默地等着红灯。
*
夜深,宋凌坐在江时彦家楼下的小花园,给他打电话。
“时彦,我可以搞到他们学校的课程资料,科研成果资料,你……”不要出国。
江时彦沉默半晌,责怪道:“宋凌!黑别人的网站,窃取他人资料是犯法的!”
“我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们查不到,真的,你别走好不好。”
宋凌觉得,他已经卑微到了极点,如果江时彦留下来,他不在乎。
“M国那所学校的关于肾病的研究处于世界顶尖水平,我好不容易申请到了奖学金。”
“可是,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你说大学一毕业就会跟我……”
江时彦深吸一口气,“宋凌,我们两个之间根本没什么。”
宋凌紧紧抿着唇,一直梗着的脑袋终于垂了下来。
接踵而至的是可怕的沉默。
江时彦自觉说重了话,就轻声宽慰:“我想治好你哥哥,你也能减轻点痛苦,对不对。”
宋凌勾了勾嘴角,“如果他治不好,我的痛苦就是应该的,对不对?”
江时彦被问住了,安静片刻后默默叹了口气,“宋凌,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时彦挂了电话,宋凌在长椅上呆坐着,看着江时彦房间亮着的灯暗了下去。
他垂下眼,心里唯一的光源跟着灭了,只剩下黑漆漆空荡荡的一片。
这时,小花园周围的路灯全都灭了,宋凌陷入了黑暗中,他睁开眼,盯着黑漆漆的夜,忽然笑出了声。
所以,黑暗才是世界本来的颜色,毁灭,才是它的归属。
这时,对面的楼里有人大吼一声:“卧槽!停电了!老子在洗澡!”
“老子的文档没保存!”
“老子在打段位升级赛!”
“老子在睡觉!热死了!”
楼里乱哄哄的,物业的人反应也快,立刻出来拿着扩音器安抚:“夏天都开空调,变压器过流烧了,已经去抢修了,大家稍安勿躁。”
宋凌冷冰冰地笑着,仿佛这一切烟火气都与他无关。
这时,手机响了,宋凌的眼睛亮了一下,看了来电人,又暗了下去。
这时候,他还期待江时彦能回头。
来电的是他的朋友。
宋凌刚接起电话,那端已经开始咆哮:“你他妈的不会又跑去找江时彦了吧?”
宋凌:“没有。”
那端恨铁不成钢道:“哎哟我去,你好这口,今天哥们我不是给你找了个长得跟那逼……呸,长得像江时彦的小男生给你认识了吗?”
宋凌脑子里慢慢浮现刚才那个人的脸。
那个拼命想往他身上靠的冒牌货。
他眉清目秀,长得是和江时彦有三分相似。
可江时彦眉眼清纯,那人却一脸狐媚长相,目的和欲望全写在了脸上,自以为是高段位的绿茶,不过是急功近利的呆瓜。
昏迷着都不忘记勾搭他。
居然还想借救命之恩请他吃饭?
心机浅显的拜金主义,愚蠢又自以为是的穷鬼。
若不是和江时彦那三分相似,他是死是活,他根本不会去理睬。
“他知道你不能喝酒,他今晚就帮你挡酒,挡到命都差点没了,你都不感动?他不比那个逼……呸,江时彦好?”
宋凌揉了揉太阳穴,站了起来,“挂了。”
电话那端喋喋不休:“他叫什么来着,哦,好像是叫周清洛,”他顿了顿,笃定道:“对的,周清洛。”
电话那端话音一落,小区就来电了。
对面的楼顿时灯火通明,路灯也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似乎这个名字,是伴着光而来。
夜里的灯光很柔和,也很强势,张牙舞爪试图吞噬一切的黑暗悄然退到了远处。
宋凌眼眸轻轻动了动,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不过是个费尽心思想引起他注意的穷鬼而已,值得那么大排场么。
作者有话要说:
周清洛:告辞,我不值得那么大排场。
宋凌哭声沙哑:老婆,爱我,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