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头一次登门,头一次见识了赫赫兵马元帅府里的寒碜书_F_,视线落在四面光秃秃的白墙之上,震惊地盯着猛瞧了半天。
“裴某没钱。”宾客落座,裴显捧着亲兵送来的热茶,不咸不淡地开口了。
“之前查抄卢氏,一时贪心,吞了六千两金。后来被卢四郎敲了登闻鼓,裴某当着皇太nv殿下的面谢了罪,第二天一辆车拉去你们户部,李相亲自接手清点入库。忘了?”
“老夫不敢忘。”李相不仅记得,而且连当日清点的零头都记得清楚。但又有什么用呢。
“六千两金入库,实乃杯水车薪。一场大战就在眼前,处处都要用钱,但国库穷A。河东裴氏也是绵延百年的赫赫大族,三任节度使的shen厚积累,钟鸣鼎食之家。老夫实在迫于无奈,这张脸皮都不要了,今日登门求些募捐。户部真没钱了。”
“实不敢当。钟鸣鼎食之家,说的是太原王氏这般的shen厚底蕴的百年世家,不是裴某在荒漠边境吃沙子动刀枪的武将家族。”
裴显不动声色,几句言语推得一干二净。
“吞了六千两金,全吐给了你们户部,还在御前得了一顿申饬,被罚了三年俸,裴某手头比户部更穷A。李相与其在兵马元帅府里耗时间,不如出门前行,沿着大街过两三个坊,直奔太原王氏的主宅募捐?王氏百年底蕴,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李相定然收获丰厚。”
李相见他油盐不进,心里焦躁,按捺着喝了口热茶。
下一刻,噗地全喷出来。
“咳咳咳**这是什么水**”
“李相见谅,”裴显自己也喝了一口手里的茶,四平八稳地放下了。
“府里的亲兵不会茶艺,只会用灶上烧开的热水冲茶,沾了点昨晚锅子的油腥,李相将就着喝点。”
一场会面不欢而散。李相拂袖而去,怒冲冲地出门上马。裴显在门口目送,看他的方向,果然是直奔王氏大宅所在的方向去了。
等李相带着户部衙役走远了,门外斜对面的shen巷里,一辆停了许久的寻常马车缓缓驶出,停在兵马元帅府的乌头门外。
姜鸾下了马车。
“你又说了些什么,把李相给气成个紫茄子?”姜鸾若有所思地盯着李相奔远的马背,“他登门募捐,也是为了筹备军饷。你没给他?”
裴显领着姜鸾往门里走。
“没钱。”他理所当然地道,“之前登闻鼓那桩事,御前被罚了三年俸,能供养全府吃喝已经不错了。”
姜鸾停步,回头又瞄了眼李相远去长街尽头的背影。五十来岁的人了,在大街上打鞭催马,从背影里都能瞧见旺盛的心火。
“一毛不拔,你真要把人得罪狠了。我手里还有五千余两的金铤,前阵子私下里拿去融了,重新融成了五十两一锭的大金锭。回头我用你的名义,给户部送五千两金去吧。”
裴显道,“不必。”
姜鸾不听他的。“瞧瞧你把事做绝的路子。去年才入的京,给自己竖了多少对手?李相x情算是圆滑的,跟你天天在政事堂早晚见面,你要跟他再撕破一回脸?不行,五千两金必须得给他。做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显也不再反对,“阿鸾体恤,我承你的情。”
姜鸾好笑地瞄他,“我都掏了五千两金了,换你一句实话。你手上真没钱?”
裴显镇定地走出几步,回答,“兵马元帅府里没钱。”
姜鸾点点头,那就是钱不在京城里的意思。
“钱帛落于别人手里,去了何处可不一定。”裴显又往前缓行几步,额外解释几句,
“捏在自己的手里,从粮草,军饷,兵器,辎重,就连送去边境的押送队伍,都可以一手筹备。”
“是你会说的话。”姜鸾失笑,“但朝廷运作繁杂,不能都捏在一个人的手里,还是需要分工。找个放心的人,这些筹措准备的繁杂庶务还是分出去一些的好。”
裴显不置可否。“那就找到放心的人再说。”
两人走过庭院的长夹道,熟门熟路地进了书_F_。迎面宽大的书案上摆放一盆显眼的墨兰,枝叶雅致墨绿,玉白色花瓣伸展,赫然就是昨日刚送过来的一盆兰草珍品,企剑白墨。
两人前后进了书_F_,当然不是真的鉴赏珍品墨兰。裴显关了门,开门见山询问,
“阿鸾心里有心事?少见你郁郁不开怀的模样。”
姜鸾心里确实不甚开怀。几件事积压到了一处。
二姊自从太行山下回来,就时不时地惊做一次噩梦,梦魇时会惊叫出声,梦里会落泪,还会含糊呓语几声。谢征每夜陪伴身侧,见情况不对就把人推醒,有一次听见姜双鹭梦中竟然惊喊出清晰的一声:“韩震龙!”
谢征私下里找过姜鸾,沉重地提起这件事。
朔方节度使韩震龙,去年八月里领兵潜入宫禁意图作乱,当夜即被处死,定的是谋逆重罪,夷了三族。
姜双鹭从未亲见过韩震龙。她不怎么关注政务,白日里谢征试着问起几句,她甚至连韩震龙是什么人都想不起。
谢征和姜鸾说,“只怕是战场招惹了尸*气,惹来凶煞怨魂纠缠。”
当时谢征还庆幸,只要他抱着Q子入睡,整夜不放手,她就整夜不会有梦魇。偶尔他睡着了一会儿,姜双鹭陷入梦魇,只要他及时醒来,把人推醒,姜双鹭就会迅速遗忘了噩梦,白天里安然无恙。
但谢征昨日被召入宫里,御前领了虎符和T令,领兵十万,五万腾龙军,五万太原府边军,三五日nei就要出征迎战了。
二兄那边,他和虎儿父子俩相处的好。紫宸殿里的几个老资历的御前nei侍都是从小看着明宗皇帝的几位皇子公主长大的,待虎儿没有椒_F_殿里的宫人们那么慎重恐惧。
虎儿最近爱四处爬动。端庆帝最喜欢的,就是坐在龙_On the bed_,让人把虎儿往门口一搁,小家伙手脚并用地翻过门槛,飞快地爬过来,扒拉着龙床的紫檀木架想要站起身。端庆帝就会哈哈大笑着让人把他抱上来,让胖小子亲他一脸口水。
但顾娘娘的反应不寻常。
虎儿被送进紫宸殿的当夜,顾娘娘neng簪跣足,只穿着一身素白单_yi,神色凄婉地跪在紫宸殿外,把当值禁卫和宫人齐齐吓了一大跳。
顾娘娘对着关闭的紫宸殿门叩首,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妾不堪居后位。自请废为庶人,幽居冷宫,只求圣人把虎儿还给妾!”
端庆帝原本听说了发Qneng簪跣足地跪在殿外,还吃惊地叫人去搀扶她,正在斟酌着说些什么抚慰的话过去,顾娘娘的那句幽怨言辞传进了nei殿。
端庆帝顿时就怒了。
“虎儿是朕的儿子,皇家嫡长子!”他气恨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把虎儿当什么物件了!她赌气要幽居冷宫,她自己不够,还要把虎儿也牵扯Jin_qu!传朕的话,要去她自己去!”
顾娘娘在殿门外哭得死去活来。
帝后吵zhui,吵到了冷宫废后,但皇帝只说了句气话,始终没有旨意下来,显然并没有真的废后的意思。
顾娘娘哭了好久,虎儿始终没有抱出来,几个亲信nv官搀扶着她起身,还是回去椒_F_殿歇息。
第二天端庆帝回过神来,又有点后悔昨晚的话太重,想着发Q不待见自己,总会听娘家人的话吧,便下旨让顾娘娘在京中的父兄进宫。
当着岳父和舅兄的面,他亲自出言安抚了几句:
顾六郎失踪之事,朕扼腕叹息。你们放心,琇娘是朕的发Q,虎儿是朕的嫡子。虎儿抱来朕身边养一阵,琇娘也可以好好休养身子。朕昨夜和她吵zhui,一时气怒,说话有些重了。叫她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自家人好好的,少不了顾氏的外戚尊荣。
赐下了十斤金铤,让他们娘家人去劝慰她。
一整年的皇帝不是白当的,姜鹤望这回多了个心眼,派了个得力的nei侍,蹑手蹑脚在窗下听动静,把娘家人对顾娘娘的劝慰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他听。
听完气得几乎当场吐血。
顾娘娘的父亲和兄长两个进了椒_F_殿,门窗一关,张zhui就开始数落顾娘娘。
说她无能,既不能劝动圣人戒严京城,出动兵马寻找六郎自己又不能博得圣人宠爱,惹得圣人动怒。如今竟连虎儿都丢了。
顾娘娘原本见了娘家人露出一点笑容,听了几句数落,又开始痛哭失声。
“我和圣人原本好好的。宫里走失了顾六郎,你们整日叫我说动圣人,发兵戒严京城。说来说去,闹来闹去,我和圣人的夫Q情分才生分了!”
“当初又是你们整日里耳提面命,叫我护着虎儿,提防皇太nv。我听了你们的,提防起皇太nv,却又哪里提防得过来!她是东宫储君,她奉了圣人命进来探视她的侄儿,我拿什么防备她!”
顾娘娘哭喊着说,“我已经把虎儿整天关在椒_F_殿里了,却还是丢了他。我能做什么!你们还要我做什么!”
窗下听墙角的nei侍不敢怠慢,一溜烟地跑回了紫宸殿,原话转述给端庆帝听。
姜鹤望听着听着,心头大恨,一口气堵在Xiong口,眼睛翻白,人当场就要撅过去。宫人们四处惊惶地高声传御医,又是一场兵荒马乱。御前nei侍们飞奔着去找姜鸾。
姜鸾快步过去紫宸殿侍疾时,二兄刚悠悠醒来,人眼看着气色极不好了,zhui唇憋得发紫,郁气当Xiong,恨声道,“鼠目寸光,挑拨天家亲情,褫夺**褫夺了顾氏两个混账的所有官职!赶出宫去!这辈子再不许那两个混账进宫!叫他们挑拨朕和皇后的夫Q情谊!叫他们挑拨皇后和阿鸾的姑嫂情谊!”
姜鸾心里默然想,京城里存心挑拨天家情谊的,何止顾氏的两个糊涂蛋。
王相不也曾经一手策划,想要顾六郎上元节当夜从东宫出来气愤投水吗。
她劝二兄说,“不许顾家人进宫可以,但官职还是迟些日子再褫夺。人现在还在宫里,当场夺了,顾娘娘听了又要多心。”
姜鹤望长吁短叹地躺回了_On the bed_,zhui里断断续续还是那句,“这皇帝当的没什么鸟意思!”
姜鸾走出紫宸殿时,也觉得宫里的日子一天天的忒没意思。
她当即就叫了车马出宫,直奔京兆府,听了一下午乌烟瘴气的断案。小叔子和嫂嫂偷情滥赌鬼败完了家中产业恶婆婆B得儿Xi要自请下堂。
不管是皇家宫闱,还是巷陌百姓,哪处关起门来不是一地_chicken_毛。对着满地的_chicken_毛浑水,抬脚kua过去,浑水趟过去,日子还得继续过。
京兆府旁听了一下午,各式各样的琐碎糟心事灌满了耳朵,以毒攻毒,人蔫哒哒的j神倒缓过来几分,她强打j神准备回宫的半路上撞到了裴显。
裴显一开口就很有意思。
她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立刻跟着裴显去他府上了。
进了书_F_,门一关。看什么兰花,说什么场面话。
她过去窗边,把大开的几扇窗挨个关好,竹帘子放下,亮堂的书_F_光线迅速黯淡下去,从白日jin_ru了昏夜。裴显站在书案边盯着她的动静。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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