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去送汤了?”
不等池秋出声,池兰雁已经慢悠悠地开口。
池秋抿了抿唇,喊道:“妈,您怎么来了?”
池兰雁无奈地放下手里的茶杯,走上去,不大高兴地握住池秋的手搓了搓:“今天外面这么冷,你就穿这点出门?”她生着一双丹凤眼,面容姣好,不笑时有些许冷态与距离感。
张姨端来一杯新的茶水,低着头放到了茶几上:“先生,您的茶。”
池兰雁冷声一哼:“知道泡茶,就是不知道让他多添个衣服再出门。”
张姨张了张嘴,可不敢顶回去。她是有口难言,在挑刺的池兰雁面前,说什么都是错的。
池兰雁看着她心烦:“你去忙吧。”
“哎,好……”
张姨得了“大赦”,终于松口气般溜到了厨房准备晚餐。
池秋已经被池兰雁带着坐到了沙发上,好脾气地回答:“今天不冷。”
“手都冰冰凉的,还说不冷呢?”池兰雁拿过那杯茶,轻轻吹了几口,细心地递到池秋手里,事事都照顾得很周全,“先喝口热的。”
池秋笑着点头。
他这一笑,看得池兰雁心里头软了三分:“不是和你说了么,尽量少出门。”要出门也得有个靠谱的人陪着,就带个上岗没多久的小司机,谁能放心?
她心里责备陆鸣做事粗心,面上则未明说。
池秋的掌心被这杯热茶捂暖了,喉咙和胃里也暖和了不少,他小心翼翼地想将它放回到茶几上。
池兰雁理所当然地接过,代替他放下。
母子之间的沉默犹如一盏茶的白烟,缥缈无声息。
好半天的,池秋才摸索着握住了母亲的手,主动挑破池兰雁心里的担忧。
“小严人很细心,以前给一个盲人当过司机,知道怎么照顾我。张姨人也很好,做菜好吃,还会陪我说话解闷,前阵子还给我织围巾和手套。”为了让池兰雁不揪着这事儿说,他连连说,“都是陆鸣找的人,您放心吧,他做事一向稳妥。”
说起陆鸣,池秋满脸的信任。
池兰雁一张脸色却沉得更下了,她抽出了手,朝这间冷清的别墅四下望了望,心知陆鸣对这份婚姻其实并不怎么上心:“陆鸣这次又是多久没回家了?”
池秋面对池兰雁的问话,故作淡定:“没多久。”
“……”
池秋笑起来很甜,想将气氛缓和:“您知道的,他刚接手这家公司没多久,等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他和池兰雁长得不大像,倒是有人说过,池秋与自己的外公年轻时,长得十分相似。可惜在他出生前,他的外公便已过世。
他熟门熟路地伸手指了指背后的方向,对池兰雁说:“我之前随口说了一句喜欢桂花,他就让人在后院栽了桂花树……”
“小秋。”池兰雁没辙地打断他。
她这傻儿子,总那么好哄。
池秋知道池兰雁这边不好过关,讪讪地闭了嘴。
池兰雁见他不说话,太阳穴处隐隐作痛,她叹气:“当初让你别和他结婚,你不听。现在才结婚半年,他在家里的时间,加起来有超过一个月吗?”
“……有。”
“你确定?”
“嗯,我确定。”池秋心虚地回答。
池兰雁略微不耐烦地说:“你不能总护着他,帮他说话。”
“我没有,陆鸣就是对我很好。”譬如后院的桂花树,真的是他随口一提的事情,陆鸣记在了心里。
不过池秋没再提桂花树的事情,他将呼之欲出的话语装回口中。
“……”
池兰雁看着护短的儿子,她哪会不知道池秋想说什么,可说来说去,也就一颗桂花树罢了,又不是陆鸣亲自挖泥捧土去种的。随随便便吩咐一句,花点微不足道的小钱,自然就种上了。
如果这就是对池秋的好,那对陆鸣来说,真不算什么。
池兰雁气不打一处来,越发觉得陆鸣的承诺是一场骗局。
池秋不知所措地火上浇油:“妈,我真得挺好的。”
这一个反反复复的“好”字,将心里和明镜似得池兰雁彻底气坏了。
明眼人都知道,陆家的二少爷陆鸣天天不回家,宁可住公司也不住家里。那是因为种种原因下,他家中的伴侣是个男人,并且还是个瞎子……
但谁又知道,这个被陆鸣“娶”回家的瞎子,是陆鸣主动追回家的。
不然,半年前,哪怕是同性婚姻都合法了,她池兰雁也绝不会答应这门荒唐的婚事,让自己眼不能见的儿子来受委屈。
现在倒好,陆鸣对池秋堪比婚内冷暴力。
她真是恨铁不成钢,一时嘴快:“你要是个正常的孩子我也不操心什么了,可你又不……”她说到一半,字句顿在喉咙里,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如同吞了一块砖,生疼。
随即而来的,是池秋一如既往的沉默。
池兰雁烦躁地揉自己的太阳穴,懊悔地咬了咬下唇:“抱歉。”
她这些年一直全身心地照顾池秋,生怕这个有缺陷的孩子被欺负了,或是磕着碰着了,一不小心就保护过头。使得池秋明明已经25岁了,却依旧像是一朵温室里的花,让人担心。
毕竟,池秋彻底看不见,她有很大的责任。
所有的一切,在池兰雁自己看来,源于她的疏忽——
池秋并非一出生就是彻底的盲人,他曾有一只健康的右眼。这只右眼将他天生失光的左眼弥补,成为他获取这个世界全部色彩的唯一途径。
年幼的他见过天空草地树木,也见过城市的高楼大厦与灯光繁星。他更是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在正常的学校中念书,交朋友。
那时候的池秋和现在一样,长得讨人喜欢。不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对先天有着缺陷的他充满善意。
在他的右眼中,有着对未来数不尽的期盼和愿望。
后来,这一把火燃进了黑暗,被无声焖灭。
池秋与世界的分叉点,碎裂在他11岁的冬天,一场事故导致他失去了仅剩一只眼睛的光明。
而这场故事最初的原因,其实是池兰雁的现任丈夫,也就是池秋的继父间接导致。
……
池兰雁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都悔恨不已。
她捂了一把脸,许久才逐渐平复了心情,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先前觉得,他追求你,或许是和你说的一样,他喜欢你。但我现在并不这样认为,你不该变成他们陆家争夺家业的筹码。这件事,我会和陆老爷子去说明。”
言下之意,她是不想让池秋继续维持这段无趣的婚姻了。
池秋听了,急到匆匆起身,下一秒,又被池兰雁果断按坐了回去。
“今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池秋摇头,猛地拉住池兰雁的手。他嗫喏着声音,面对母亲的不理解与爆发,忽然伤心地说:“不是,陆鸣不是故意的,您别去找爷爷说这些……”
池兰雁示意池秋松手。
池秋不肯。
以池兰雁的性格,今天她只是好心来和池秋打个招呼。素来强势的她一旦决定了什么,基本不会改变。池秋害怕池兰雁拆了他和陆鸣的婚姻,只好坦白:“陆鸣曾经受过很大的打击,以至于心理上出了点问题。医生说是情感冷漠症,需要一些时间去缓和。”
这件事,池秋也是在婚后才知晓。
“妈,陆鸣生病了,你不要生他的气。他不是对我不好,他只是无法表达。如果他不喜欢我,他怎么会隔了这么多年,还记得我们以前的约定,回国来找我?”说着,池秋的眼睛微红,眼泪夺眶而出。
池兰雁一时反应不过来,连问:“你说什么?什么情感冷漠症?怎么会出这种问题?那他婚前为什么不说?!”
“我不在意!”
“小秋!”
池秋哽咽地说:“告知我的人说陆鸣并不想提及这段往事,所以我不能继续说了。对不起,妈。”
池秋在说出口的同时,也希望池兰雁能够在之后装作不知情。
与此同时,别墅前院缓缓驶入一辆黑色的私家车。
陆鸣特地提早下班。
他从驾驶座下来,转身打开了后座的门,将一束艳丽的玫瑰捧在怀里。
修长的身姿,笔挺的西装,他光是捧着玫瑰站在前院,便是一副画。他收拢了手臂,一朵玫瑰的花瓣倏尔掉落,落在青石板之上。
陆鸣抬眼,透过别墅的落地窗,看到了在沙发前僵持的母子,以及他那可怜的伴侣满面的泪痕。
505.“你买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