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劣的男性。
他跟我打了三次电话,第一次是十二点整,
丫头那时还没睡,可以看见一束光微微从她的门缝里透出来。我在客厅里一边看综艺一边刷手机,艺人有些做作的笑声在没有暖气的小公寓里回荡,很吵,屋外静静地飘着雪,我冷得把手放在屁股下面抖腿,看哪里都不舒服。
小电视的左边摆了一盆绿植,在寒冬中依旧奇迹般的绿得极富生机,但只买了一盆,我盯着小电视右边空出来的那块位置,反复思索,觉得是时候买个暖气了,就放在那本该摆绿植的地方,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下去。
于是我准备去敲丫头的门跟她商量,结果还没站起身,他就打来了电话。
我一看来电显示,没有丝毫犹豫,挂了。
然后一挥手,把手机甩到沙发的夹缝里。
丫头在敲键盘,估计是正码字,我听她说过写文章是她坚持了好几年的爱好,同人啊原创啊七七八八地都写,在某个平台上似乎也有些名气。
我倚靠在门墙上,在劝她和我一起买暖气前,先问:“丫头,你手机关机了?”
她把头从笔记本里抽出来,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桌上摆着的书灯暖暖的,她整个人也仿佛被一层暖暖的云烟笼罩住了。丫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腼腆地笑笑。
“是,姐有事儿吗?”
哦,难怪那个男的会给我打电话。
我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背,跟她谈了买暖气的事。
“其实我已经在店上看中了一个,但还没来得及告诉姐姐。”丫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
我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去店上看的?”
这时客厅里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铃声,很闷,我知道是夹在沙发里的手机发出来的。肯定还是那个傻逼,我冲回客厅把手机从夹缝里掏出来,再一次毫不犹豫地挂断,然后又冲回丫头的房间。
“你继续。你什么时候去店上看的?哪家店啊?定金交了吗?我该给你多少?”
丫头只是笑,“不用啦,一直以来我都在受姐姐的照顾,这次暖气就当是我给姐姐的礼物吧,不用给我钱啦。”
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丫头的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就跟个高中生一样。
我皱眉头,无奈:“就因为你这样才总被那些人欺负啊。”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闷响,还是从客厅传来的。
第三次了,我绝望。
手机静音也会震动,在玻璃茶几上跳舞,就跟你怎么和傻子说傻子都不会听一样,你越说他还越来劲儿。我想装作没听到,但丫头侧了侧头,问了句“姐你手机是不是在响”。没办法,我只好气势汹汹地回客厅。不用猜都知道是他,我接通了刚准备一顿臭骂,那边就抢着开口。
“你怎么才接啊。丫头在家吧?叫她看下手机,”
“丫你大爷的头!滚!”
骂完我就又挂断了,这次直接关机。丫头走到我身边,鹿眼一眨。我看着她这幅样子,堆在胸腔里的怒火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卡了半天,最后只好叹了口气。
“早点睡,”我说,“宫侑叫你看下手机。”
半年前我在网上发了个帖子,找合租人。
丫头那时头发还更长些,扎起来快到腰间。她敲门时我在敷面膜,本来想着凑合凑合见个面就行了,但在看清她的脸之后我还是默默地把面膜摘下了。
丫头不算漂亮,顶多只能说是乖巧。不张扬的灰色短袖加牛仔裤,没戴首饰,更没什么气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唯一夺人眼球的就是她那双眼睛,灵动得如同小鹿,也还好她的眼睛很有神,瘦削的她显得有力气了几分。我摘下面膜打量她,请她在我对面坐下。
丫头有些怯怯地开口,说她在面包店工作,生活习惯良好,六点起床八点收工,不打架不滥交不惹事,值得信赖。
我笑了,你只要别乱堆垃圾,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管好自己就行。
我没想到这句「管好自己」这么快就会被打破。
丫头工作的面包店离公寓很近,我下班之后偶尔会去关顾,面包店的生意平平淡淡也就过得去。但她家的咖喱面包是真的一绝,第一次吃时我差点幸福到尖叫,丫头就弯起眼睛,温柔而自豪地微笑。那是她家的主打,据说是丫头自己独创的,这叫我对她肃然起敬。
夹心的咖喱一点不油腻,外层的面包软呼呼如云,跟丫头的性格差不多。丫头在公寓里抢着帮我打扫卫生,还主动分我宵夜,这让在恶意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铁石心肠老阿姨感动得流鼻涕,感动之后又卑劣地怀疑她别有用心。不过相处一月,我发现这丫头是真的没脾气,有时我会故意叫她帮我做些杂事,比如带个外卖丢个垃圾啥的,她从没有怨言,反倒叫我特想切腹自尽来向她表示歉意。
除了善良我找不到其他词儿可以更好地形容她。
丫头工作竟也如此。
我不常去丫头的店,但每次来基本上都会看到有人故意找茬。不是说这个甜甜圈有怪味,就是说那个草莓大福奶油过期了。来挑刺的多是些不怀好意的青年,无所事事的高中不良,校服松松垮垮,一脸痞样。还有附近大学的刺儿头,一进店就吹口哨,上上下下不怀好意地把丫头看了个遍,再故意大喊着什么“不给换就砸了你这店。”
换我早就开始骂街了,丫头却没脾气到人神共愤,瘦小的腰板虽然挺得很直,还是微笑着给人家换了。
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但哪是她这么解决的啊。善良过了头就不叫善良了,那叫傻!
冷眼看了几次后,一向信奉「关我屁事」原则的我终于忍不住了,从大学毕业进入职场以后就熄灭的热血竟然久违地被小混混点燃,我对自己说下次要是再来一个被我撞见,丫头不骂我就上去骂,左右开合打得这群小屁孩儿找不到回家的路。
正义感可不就是多管闲事吗?
机会来得很快,不过才几周,又一个乱舞的家伙就送上门来。
九点左右,我才下晚班,回家路上路过丫头散发着面包香味儿的店面。我本来赶着回家完善ppt没打算进店去,却隐隐看到有个男人在柜台处指手画脚,而那傻丫头竟然还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这次甚至还带了点歉意。
我火了,在外面只能看清男人的背影。那男的很高,但是再高你奶奶我也不在怕的,我一阵风似的闯进店,门上的风铃一连串的响。
“丫头让开,让我看看是哪个傻逼来了!喂,说的就是你,这次又是哪里不满意?爱吃不吃不吃拉倒别以为我们不敢报警!”
丫头被我这声怒吼喊傻了。
柜台边的男人闻声回头。
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我看清他的面目后,突然也傻了。
看这头讨人嫌的骚金发,看这叫人来气的狐狸眼,看这熟悉的抽搐嘴角——
除了宫侑还能有谁?
宫侑咬牙:“你个疯女人,大晚上乱骂个屁。”
我回过神,差点没冲上去踹死他:
“狗狐狸,姑奶奶我今天骂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