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中歌舞暂歇,舞姬们水袖一收,如花瓣般轻垂于地,yao肢盈盈,旋身离开木台。乐师们也从回廊下退去,堂中轻纱软暖,无风自摇,一身形高挑的盛装丽人挑开帘子款款走出,几个舞姬探出身来,窃窃私语:“六娘子这是要跳舞了?”
“哎呀,你你你**就是你,快去将王乐师请来!”
“别了,若是六娘子责怪起来,那又要谁来担责?”
柳缘歌怀抱一把琵琶,面无表情道:“新年一过,十五便是上元节宫宴,若是再不好好排舞,到时出了什么差池,那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绕过的。”
众人听了纷纷噤声。柳缘歌向四周淡淡瞥了几眼,抱着琵琶上了乐台,素手一抬,乐声渐起,众人神色惊变,如临大敌一般忙向后离开,低声催促道:“快走快走,六娘子不是跳舞,是要弹琵琶!”
柳缘歌在台上置若罔闻,琵琶声传来,哀哀切切,三弦不搭六音,零落不堪,难成曲T。她自顾自弹着,台下人作鸟兽散,一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柳缘歌弹了一会,问身边侍nv:“我弹的真有那么难听?”
侍nv茫然抬头,从容不迫地从耳中取出两团棉花,问道:“适才娘子说了些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柳缘歌:“**”
“算了。”她幽幽叹了口气,神情郁郁道,“我知道,我是不如我娘弹的好,白白*费了这把好琵琶。”
侍nv宽慰道:“娘子确实有些不适He弹唱,不过人各有所长,跳跳舞也是好的。”
柳缘歌竟无言以对,看了她半晌,低头拂了拂琵琶,低声道:“好罢,高山流水,知音难寻**”
不一会侧门帘子微动,探出一张圆脸来,向侍nv招了招手,侍nv见了下台去,过了会回来与柳缘歌道:“娘子,你的知音来了。”
柳缘歌手上一顿,抬头道:“哦?请到茶室,我马上去见她。”
待柳缘歌进了茶室,见林宛玥席地而坐。她今日着了身青蓝武装袍,长发束起,一手扣刀,一手端茶,柳缘歌见了随口道:“你近日不是说太史局有事要忙么,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她恍若无人般宽_yi解带,neng到只剩抹Xiong薄裙。林宛玥神情淡然地看着一件件_yi裳落在自己身边,连头也懒得抬,又为自己续了杯水,道:“没茶了,再来一壶。”
柳缘歌转进屏风后,一边穿_yi一边道:“没了就别喝了,你当我这是茶馆?还没问你要茶水钱呢。”
林宛玥眉头紧皱,端着茶道:“我去太史局查了师姐的入录名册,顺带打听了一些事。你可知道,她去太史局是为了什么?”
柳缘歌换了_yi裳走出来,道:“什么?”
林宛玥道:“她说寒山门的玉清宝浩遗失了,想请太史局再发一份。”
“玉清宝浩?”柳缘歌震惊不已,“寒山门那般破烂,竟然还有过这东西?”
林宛玥摆摆手道:“不管有没有过,这东西单凭太史局是给不了的,还需呈报司天台,再由陛下过目。”
柳缘歌神色微妙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要帮师姐弄个玉清宝浩?去问皇帝讨要?”
林宛玥似要点头,柳缘歌抬手打住,道:“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与其去问皇帝要,不如去天光墟上找个人做个假的,反正师姐没见过,也看不出来。”
柳缘歌又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
林宛玥答道:“她既然是为了玉清宝浩来的,想必得了此物,就会尽快回山,不会在京中久留。”
柳缘歌卸了珠钗,乌发如缎泻下,闻言拿着钗子敲了敲木桌,道:“你不想让她留在京中,为何?”
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林宛玥注视着她的双眼道:“无他,山雨yu来,她不是俗世中人,不宜久留,理应尽早离开为好。”
“她若是自己要走,自然会走。”柳缘歌不耐烦道,“她若要留下,你难道还能将她赶走?前些日子你还说我管的未免太多,怎么如今也替人做起主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宛玥不理她话中的嘲讽之意,按着刀说道:“我猜,沈誉王宣怕是早就知道师姐的事了。他二人在司天台身居要位,从太史局转呈的文书皆有可能过目,何况掣令新录,名册转上,没道理不会看。”
柳缘歌笑了笑,仿佛毫不在意一般说道:“你当她是什么,要人呵护毕至的娇花?我近来觉得,师姐便如一把剑,出鞘之时锋芒无匹,只有她伤人的份,断然没有人伤她的道理。”
“至于王宣沈誉,他们知与不知,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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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六王妃的事,我如何会知道?这nei闱之事,怎么还能和我扯上干系了?”
沈誉坐在厅堂上,挥了挥袖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王宣坐在下首,慢慢道:“前日卢侍郎请奏陛下,要重查顾家一案。”
沈誉抬眼看向他,问:“人都死完了,还想如何翻案,当真可笑。姓卢的原本摇摆不定,怎么去了一趟景澜府上,就转了口风呢?”
王宣却道:“我不是来与你争辩什么的。卢侍郎之Q平阳郡主曾受六王妃所邀赏梅,回来以后x情大变,先是去景澜府上大闹了一场,归家后便神志昏昏,状若疯癫,险些从楼上跳下去。”
沈誉笑道:“那你应该找景澜才是,人是从她府里出来才变成这样,与我何干?”
王宣定定瞧着他,道:“你当真什么都不知?”
沈誉呷了口茶,问:“我该知道什么?难道有什么事,是我非知道不可的吗?”
王宣冷冷道:“平阳郡主是中了幻术,这正是你所擅长的。先前你曾频频出入六王府,与六皇子往来密切**若不是你所为,纵观京中,还有谁会这等法术?”
啪的一声脆响,沈誉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向地上,双目中燃起怒火,与王宣对视:“你以为是我干的?”
王宣答道:“我不知还会有谁,例行过问罢了。”
沈誉脸色极其难看,冷笑道:“区区幻术,是个法修便略通一二!”
王宣毫不避让,对上他的目光道:“但似这等j妙的幻术,也只有你才能做到!”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的。”沈誉面色沉沉,道:“不过一句话,你认定了此事是我所为。那还需多说什么,不如直接将我抓了,听候发落,如何?”
王宣shenxi了口气,道:“若是无罪,何必兴师动众来问。师兄,我趁着夤夜便装而来,不过是要你一句话罢了。无论是司天台还是太史局,都莫要与朝堂上的事靠的太近,陛下最恶于此**原因为何,不必我说什么,你定然比我清楚。而殷鉴不远,稍有不慎,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沈誉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许,缓了缓道:“我知道,我有分寸。”
王宣犹豫了片刻,又道:“不管卢侍郎如何,为顾家翻案一事,景澜已势在必行,不是你我能阻止的。六皇子假意与你示好,恐怕是要有大动静,最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大可将罪名全推到你头上**你尽快neng身吧,别再掺和了。”
沈誉突然笑了笑,靠向椅背,仪态全无,懒懒道:“我现在只有一事不明,景澜接任台阁之位已是不易,又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居然只是要给顾家翻案。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当真看不明白。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说,她是云和公主与顾凊所生?”
王宣皱了皱眉,像是有些不喜他这话:“昔日云和公主被先帝派去守陵,顾天师曾几次进言相劝,由此招致先帝不喜。她若是要为顾家翻案也没什么稀奇,或许本是云和公主在世时未了的心愿,自与私情无关。何况就算景澜不提,我看陛下也早有此意。为顾家翻案是小,但其中大有shen意在。”
沈誉偏了偏头,面色瞧不出什么喜怒,淡淡道:“受教了,听师弟一席话,当真如纶音入耳,心_fu口_fuA。”
王宣问:“话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莫要再与六皇子来往了。”
沈誉将目光转向厅中开着的半扇窗外,风急雪骤,将那扇窗吹的摇摇作响,他道:“我知道。他野心太大了,贪心不足,自然会招致祸端。不过他算计到我头上来,我自然要回赠他一份大礼。你说是不是,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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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夜后,屋中安静无比,一点微弱的雪光透过窗纸落在桌上,映出瓷罐半边,其上的青花图案在朦胧的光中时隐时现。陈文莺等得犯困,早已沉沉睡去。洛元秋He_yi假寐,神思却格外清明,一直在听着屋外的动静。
起初还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风雪似乎消弭于无迹,连瓷罐中的*光也不再发出鸣叫,漫漫长夜中声息渐止,一切都归于寂静。
或许是之前喧嚣方过,此时的静,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冰冷。洛元秋熟悉这种_gan觉,并不觉得有多么难捱。她想起躺在棺中的那些日子,好像走在一条黑暗无光的路上,路漫长没有尽头,几乎要把人B疯。亲身经历body的种种变化,由生到死,原来也只是经历几场微雨秋霜。人与草木并无太多区别。
随着生气渐弱,洛元秋清醒的明白自己可能是快死了。在过去的十年中,她曾无数次揣摩过死亡时的_gan受。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即将魂归于天地之时,恍惚中却有黑色的潮水涌来,温柔地将她裹住。neng去r身的束缚,她终于看清天地原本的面目,天似穹庐,平野无尽,长风浩浩,裹挟着无数景象注入她的脑海中。人似蜉蝣朝生暮死,汇聚成一条生生不息的大河,流淌过山川平原,向着未知的远方奔去。
她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在这生与死的交界边,群山化作黑色潮水吞噬了大地,覆盖山岳川河,她坐在一只小小的木船上,全然忘了自己是谁,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大地已成一片汪洋,巨*排山倒海而来,一势高过一势。惊涛涌起,载着她的小船不堪重负,仿佛随时都要在滔天骇*中散成木板。黑色海*遮天蔽日,即将向她扑来之时,洛元秋心中想的,却是师伯曾说过的话。
“**生中有死,死中有生,这一切原本并不可怕。在尘世中虚度光*者比比皆是,有人活了几十年,却不如只活了几年的人。只要你的心中存有一份念想,那么无论活了多久,都不算白来世上一回**”
她茫然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此生将了,而在她的心中,又存有怎样一份念想呢?
随着这个念头而起,一束微弱的光自她Xiong前涌出,闪烁的光点在手中凝聚成型,赫然是一枝雪白的花枝。她拿起这似曾相识的花枝,有些朦胧地想起,她好像是在等着谁回来。那人究竟去了何处,为何迟迟不来,她却一无所知,但这个念头却shenshen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愈发强烈。
突然间,她心底生出一gu不甘,不甘就这么归于永寂。她手执花枝直面海*,狂风暴雨之中,那枝花绽出无尽的光明,顷刻间便击碎了一切。潮水退去,天日重见,大地上青绿渐起,柔风吹拂四野,带来无穷生机。
她冰冷的躯体也慢慢回暖,站在群山之巅向远处眺望。由生向死,由死转生,皆因一念而起。勘破生死,大彻大悟之时,她心中的念头也愈发清晰。
陈文莺翻了个身,将tui搁在她身上。洛元秋回过神来,有种隔世为人之_gan,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了。忍不住从枕头底下拿出银镜照了照自己的脸,有些不确定地想,她应该算是活了吧?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像有人踩过积雪发出的咯吱声。与此同时,瓷罐中的*光再度鸣叫起来。洛元秋推了推陈文莺,低声道:“快醒醒,有人来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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