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洛元秋放下碗筷,意犹未尽地抿了抿zhui,期期艾艾道:“其实我还能再吃一碗。”
殷雪怀冷笑:“我看你学符实属可惜,不如这就跟着伙计回去吧,来年京中酒楼必有你的一家。”
洛元秋把三个碗叠了起来,心想这一两银子一碗的鱼r面果真不同凡响,连她这种味觉失了大半的人都觉得面劲道爽滑,汤醇味足。早先听人说醉霄楼有御厨坐镇,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御厨的手艺果然非同一般。
吃饱喝足后身心爽利,她也不甚在意殷雪怀说的话,随口道:“开酒楼有什么稀奇的,前辈你一个咒师还不是去砍柴做樵夫了?不过你的柴居然能卖这么多钱吗,你不会是把人家整座山的树林都砍了吧?”
殷雪怀看起来很想拔刀让她闭zhui,shenxi口气道:“这些不是柴,这是琅玕树,以烈酒浇之,ca土即活。”
洛元秋道:“树干了不就是柴吗,都差不多。你要带这柴**噢,这些树去哪里?”
殷雪怀淡淡道:“把它们种在亡Q坟旁。”
吃人zhui软,洛元秋重振j神,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道:“看来前辈的故事还未说完。”
殷雪怀却说:“你身旁这位小友既然已经醒了,那就别再装睡了。”
洛元秋转头看去,一个馒头颤巍巍从碗后出现,紧接着陈文莺从桌边慢慢爬起来,嗫嚅道:“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是这面太香了,我就醒了**不如你们继续说,当我还没醒好了!”
“醒的好。”殷雪怀啜了口酒道,“你若是迟迟不醒,刺金师就该朝我拔剑了。”
洛元秋惊讶道:“我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她随即点头微笑:“前辈没看错,我确实就是。”
陈文莺把碗筷推到一边,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小声道:“你们认识吗?”
洛元秋:“认识。”
殷雪怀:“不认识。”
洛元秋眉梢微动,起身说道:“既然前辈说不认识,那我们这就走了。”
殷雪怀两指按在酒壶上,冷冷道:“面的钱还未付。”
洛元秋从善如流坐了回去,诚恳道:“前辈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不过人长言相逢即是缘,现在认识也来得及嘛。”
陈文莺目瞪口呆,回想起昨夜遭遇的种种,顿时怒从心起,心一横在桌角重重一拍:“元秋你无需怕他我身上带够了银子说罢这几碗面多少我都帮你付了!”
见对面男人目光冷冷j来,陈文莺顿时想起了洛元秋的话,连忙低下了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殷雪怀彬彬有礼道:“那便请吧。”
一刻之后,酒楼伙计前来收了碗筷,陈文莺与洛元秋老老实实并排而坐,看殷雪怀将帐结了。
陈文莺犹自摸不着头脑,小声道:“我走时分明带了银子在身上,怎么就没了**”
殷雪怀捏着空杯嘲弄道:“世事从无万全之备,只有少年人偏生喜欢空口说大话。”
两人一齐点头,乖顺道:“前辈教训的是。”
“口是心非。”殷雪怀摇了摇头,嗤笑道:“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们,我年轻时做的混账事也不少。后来遇上了瑞娘**倒是收敛了许多,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我不愿她伤心难过,偏偏最伤她的心人却是我**我在石洞一住便是三载,瑞娘隔几日便会带吃食上山,我不想见人,我们便隔着石壁说话,我知道她不过是强颜欢笑,但我却不敢见她,我怕见到她,我怕她也怨我憎我**这石洞中的咒术被我看了成千上万遍,早已烂熟于心。我日日夜夜都觉得痛苦煎熬,曾想过一了百了,我把恩师留在后崖的话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次,不禁心生畏惧,难道我真要如他那般在这石洞之中呆一辈子吗?别人又会如何看待我?”
陈文莺忍不住说:“不就是在石洞住一辈子吗,前辈自己觉得高兴就好,无需在意旁人怎么看。”
殷雪怀垂眸一笑:“瑞娘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她说她愿意陪我在这石洞住上一辈子,哪怕以后不能见面,能隔着石壁说话也好。我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瑞娘便住在石洞另一侧,我们相隔一面墙,像从前一样谈论道法推演咒术,仿佛回到了昔日随恩师修习的日子,我不必在意能否胜过谁,习咒也不再是为追赶谁。修行之中自有欢喜发自于心,闻道而悦,朝夕如此。我听不见纷乱的心声,不用听那些憎恶怨怼贪婪之言,就算此生的归宿是这间石洞,那又如何?”
茶铺外沸反盈天,车马往来络绎不绝,喧哗声却止步在这帐门之外,但殷雪怀所言,让洛元秋有种身处寂静无人石洞的冷清之_gan,她想起自己也在某个洞里躺了几年,不由道:“其实洞里冬暖夏凉,比住屋子舒_fu多了。”
殷雪怀知道她向来如此,只当作没听到,望着手中空杯,径自说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瑞娘一向体弱,本不应长居石洞中。有天她突然病了,越病越重,从此江河日下,一丝好转的迹象都看不到。她少年时曾随名医修行,shen晓药理,她说她这不是病,却像是中了丹毒,只怕是我去*山那年,我们二人_fu下的丹药所致。她说她多年以前就有所察觉,也曾暗中寻医问药,可惜收效甚微。她早就猜到自己会死,只是舍不得我**她让我千万别出来看她,她如今病容满面,憔悴不堪入目。我说我现在若是出去了,人人都只会当我是个疯子,我们不是正好般配吗?”
“我又悔又急,觉得白白*费了多年,当下等不及出了石洞去见她,却发现她竟不知何时将那入口用砖石牢牢堵住了!我问她为何要这么做,她哭着说都是她害了我,如果不是那年她强行要我_fu药,我们都不用这样**我问她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她说那丹药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丹药,_fu下之后看似修为j进,等到丹毒入体,多年后便会变成妖异之物。现在是她,或许很快就会轮到我,这里的每一块转石上都由她亲手刻下了咒术,她不愿害了我的x命,是以自囚于此。”
“我不顾一切从缝隙中伸手去抓她,跪在墙外苦苦哀求,想再见她一面,她隔着缝隙借着月光看了我一眼,便转身回到黑暗中去了,我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但她的那双眼睛,却始终在我的眼前!她并无怨念,心意竟如此决然**我甚是绝望,就这么一直跪着,直到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我心中当即狂喜,以为她改变主意来见我了,便想把手伸进石缝。当她的双眼再度出现在缝隙中,我看着她的眼睛,却听不见她的心声”
陈文莺听得入神:“她怎么了?”
洛元秋捏了团青色的光芒在指尖,随意道:“她死了,死后化成傀了。”看陈文莺似懂非懂,她又添了一句:“就是活尸。”
陈文莺震惊道:“什么?!是因为丹药的缘故?前辈不是说他自己也_fu下了吗,为何他却没事?”
洛元秋道:“因为他是殷雪怀。”
陈文莺呆滞片刻,zhui角抽搐惊恐万分地朝后一仰,险些人翻过去,幸好洛元秋及时抓住了她的手拉了她一把。陈文莺惊魂未定,难以置信地追问:“他是殷雪怀?!就是话本里说的那个得仙人指点活了两百多岁的咒师?可他不是前朝人士吗?这都过去快三百年了吧,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说完又忌惮地瞥了殷雪怀一眼,凑近洛元秋压低声音道:“我记得书上说他是翩翩浊世之佳公子,怎么看起来**呃,似乎不大像呢?”
洛元秋思索道:“也许我们早出生两百年,大约能一览前辈的英姿?”
殷雪怀闻言说:“话本上说的你们也敢信?”
“为何不能信?”陈文莺争辩道,“前辈不觉得这些传奇故事另有所指,说不定有人借假言真呢!越是荒唐的故事就越有可能接近本源,话本中说前辈咒术大成,偶得仙人点化长命不衰,倘若前辈真是殷雪怀,那这故事不就是真的了吗?”
洛元秋一脸兴致盎然:“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文莺你到底看了多少与前辈有关的话本?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你比前辈自己知道的还多呢。”
一说起这个陈文莺顿时j神了,掰着手指头道:“也就那么**三四十本吧!殷雪**殷前辈也算是名人了,话本中常说他为人驱邪除秽的故事,我记得有个是**”
“小姑娘,你想喝酒吗?”
陈文莺疑惑道:“喝酒?我不喝酒。”
殷雪怀从袖中摸出银子,盯着她说:“这酒壶中的酒已经喝完了,能不能劳烦你去外头的酒肆为我再打一壶呢?”
陈文莺一与他目光相交,便不觉恍惚起来,随即顺从地点了点头,绕过洛元秋拿起桌上酒壶,朝着外头走去。
洛元秋眼睁睁看她走远,知道是殷雪怀有意支开陈文莺,便道:“前辈到底想说什么?”
殷雪怀话锋一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平常会做梦吗?”
洛元秋道:“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
“我鲜少梦见什么,但从去年开始,我有时会梦见过往之事。”殷雪怀说道,“我梦见自己仍年少,梦里我初次离开江陵游历江北,之后去往元洲寻找一个人。这个梦我反复梦见,辞别故乡时的景象仍历历在目,江北沿途风光也恍如昨日,夜夜尽是如此。我不解其意,因这梦的缘故再度回到江陵,一日醉宿荒野,我又梦到了这个古怪的梦,隐约间仿佛看到一个人影从眼前走过,我心下奇怪,跟着他走了一会,看到他在驿馆门外朝人打听着什么,但周围却无一人理会他。”
洛元秋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就是前辈的影子?”
殷雪怀喉头滚动,再三思量,方才开口:“我不会认错,那就是梦里年少时的我,不知为何,他竟从我的梦里走了出来。我一路追随他北上,发现他所行经的路与我从前走过的一模一样**他朝人问路,便说自己受长辈托付,先去紫宁寻人,再到元洲去。”
洛元秋道:“既然它执着于此,前辈也无法阻拦,那何不干脆就让他去元洲看一眼?”
“他到不了元洲。”殷雪怀道:“顺平十二年,恭帝不满两河输运耗时费力,命苦役十万另开凿一河道连通东南。不曾想暴雨连月,饶水竟改道向西,新泰江堤坝毁于一旦,淹没两郡二十一县**如今元洲已成一片汪洋。”
洛元秋手指轻叩桌案,若有所思。殷雪怀又道:“四年前你我于*山下偶遇,你曾告诉过我,从*山修为越shen,越容易招致心魔。若是有一天见到了,就应该尽快除去。但我心中仍有一问,还需向你请教。”
洛元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接着说,殷雪怀道:“影子当真是心魔所化吗?”
洛元秋说:“不然前辈以为是什么?”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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