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牵着马问:“这是从哪来的?”
洛元秋举起手中的兔子灯道:“怎么样,好看吗?”
景澜道:“外头兵荒马乱的,还有人敢出来卖灯?”
洛元秋道:“不是买的,是别人给的。”
此事说来好笑,洛元秋离宫后特地回了一趟曲柳巷,本想在租赁的屋子到期前将行礼提前收拾好,结果去了搜寻一通之后,才发现屋中里_geng本没什么可收拾的,就连那半盒干桂花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撒了一地,芬芳已失。
无奈之下空手而出,临行前洛元秋对着那半扇木门发了会儿呆。周围邻里因昨夜之事紧闭门扉,不敢随意出来走动。街道上冷冷清清,洛元秋常去的面摊与包子铺都没开张,她不免有些失落。
回想当初来时这里还格外热闹,街头巷尾都是人。如今她要走了,却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正要离开的时候,余光瞥见墙那头探出两张脸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咻咻两声,两枚弹丸飞来,倚在门边的那半扇木门晃了几下,“轰”一声倒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墙头那两个孩子见闯祸了,急着跳墙逃开。其中一个大概是没见过这阵仗,手足无措地扒在墙头迟迟不敢下去。还没等洛元秋开口,他就先放声大哭了起来,声音回*在巷里,很快就引来了家中大人的呵斥。
洛元秋才想起隔壁住的秀才一家早已经搬走,现下住着的应当是新搬来的邻居。果不其然,半晌后隔壁小心翼翼开了门,一个年轻nv子探出身来看了洛元秋一眼,又看见躺在地上的半扇木门,连忙赔礼,便请洛元秋进家门喝杯茶——
景澜听到此处眉心微动,道:“所以你就这么Jin_qu了?”
洛元秋道:“我当时本不想Jin_qu的,可是**”
只是一扇破门罢了,立回去修修还能做做样子,洛元秋觉得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但那年轻nv子极力邀请,偏偏这时传来一声怪响,洛元秋低头去寻,目光在腹部微微凝固,zhui角不禁抽了抽。
那年轻nv子也没想到会这样,扑哧一笑,掩口道:“厨_F_正好蒸了一笼包子,姑娘若不嫌弃,不如来尝一尝。”
洛元秋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一天yi_ye没吃饭了,顿时大脑空空,幽魂般跟着她进了门。
一顿饱腹之后,洛元秋发现院子里堆了不少竹子,屋里梁上挂了几排新做的花灯,寻常可见的荷花样式,粗略上了些颜色,便挂在高处晾着。
中间那排花灯中却有几个不太一样的,洛元秋指着那灯问,年轻nv子答道:“那是燕子灯,那是兔儿灯,小孩儿都爱顽。去年上元节卖的不错,今年便想着也扎多些带到灯会上去,可没想到出了这事**唉,真是老天不成全!姑娘要是喜欢,不如挑一个去?”
洛元秋说完提起灯给景澜看,道:“我挑来挑去选了这一只,你看,它是不是有点像你?”
两人自后门入院,景澜把马交给管事,抬手按在那灯纸上,轻轻转了个面道:“是像你自己吧,一只呆兔子。今天舅父把你单独留下,可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洛元秋笑了起来,觉得十分有趣:“这都猜到了?那你不如再猜一猜,我们都说了什么。”
两人并肩走着,雪中灯如胧月,在飞雪的撞击下发出簌簌声响。景澜从洛元秋手里接过兔儿灯,转了个面,抹去灯外覆盖的薄雪,说道:“必然与玉清宝诰有关。”
“也不全然是。”风有点大,洛元秋去牵她的手,说:“本打算换点别的,后来发现用不着了。”
仿佛握了一块冰在手中,洛元秋呵了口气诧异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景澜转过脸,微光下五官如同j描细绘而成,清丽隽秀,道:“嫌我了?”说着把手伸进洛元秋_yi袖里,贴着她的手臂道:“我后背有伤,气血亏损,身上自然会冷。”
交谈间两人进了屋子,寒风被隔绝在外,_F_间里暖意熏人,看着熟悉的陈设,洛元秋一时间大有隔世之_gan。
她愣了愣,回顾这一天yi_ye所发生的事,仍觉得不可思议,仿佛置身于走马灯旁,做了一场五光十色的梦。
景澜推推她道:“奔波了一整天还不累么。走,去把_yi_fu换了。”
两人先后去沐浴净身,回来以后景澜把兔儿灯挂在书架旁,见洛元秋盯着灯发呆,便问:“在看什么?”
洛元秋一脸认真道:“我现在一看到灯就想起墨凐,你说她不会又从灯里蹦出来吧?”
景澜走进和她一起看着灯,兔子呆头呆脑地与她们对视,景澜干脆吹灭灯里的蜡烛,道:“现在好了,应该不会了,过来帮我看看伤势。”
她在床榻边坐下解开单_yi,露出后背,一道shen紫色的伤痕印在雪白肌肤上,从右肩向下斜掠过大半肩背,看着令人心惊。
洛元秋指腹轻贴在边缘,觉得这伤痕看起来就像是咒纹,道:“没流血,疼不疼?”
“有点。”景澜低下头,把放在手边的瓷瓶给她。
洛元秋打开瓶塞闻了闻,倒了些许在手中,问:“这是什么药?”
把碍事的头发扎成一束,景澜答道:“祛除咒力的药,就是不知道是否有用,先上些看看。”
“是要拔咒吗?”洛元秋跃跃yu试,“我略知一二,不如让我来试试?”
景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不必,要拔咒我还是去找咒师。”
洛元秋不悦道:“明明是符在咒先,符高于咒,以符法拔咒为何不可**”
景澜一针见血道:“那现在太史局里是咒师多还是符师多?”
洛元秋无言以对。
若真论起符术咒术谁高谁下,只怕说个三天三夜也未必会有结果。洛元秋安慰自己,师妹既然都伤成这样了,做师姐的就应该大度些,莫要与其相争。
她自觉心态平和,倒了碗温水T和药粉,刚要下手之际,景澜却闷笑一声,肩头颤动,牵动后背。洛元秋心知她因何而笑,无奈道:“别动了,正上药呢。怎么还笑**有这么好笑吗?”
洛元秋放下瓷碗,一手抹药,一手按住景澜后背。察觉指腹下肌肤细腻光滑,从发间传来沐浴后的幽香,她怔愣片刻,面上微热,心中涌出一gu异样的温柔,旖旎顿生。
景澜侧头道:“怎么还不上药,你不会又脸红了吧?”
冷不防被她戳中心事,洛元秋马上否认:“没有,你别乱动了,这就上药!”
她蘸着药往伤上抹去,察觉到景澜肩背紧绷,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忙收手问道:“疼吗?”
景澜下颌微紧,咬牙道:“不用管我,上完药再说。”
景澜脖颈后起了一层薄汗,洛元秋心知长痛不如短痛,便不再犹豫,飞快为她上完药。那道紫色痕印的边缘稍稍变淡了些,看来药确实有些用处。洛元秋仔细观察之后放下心来,对着伤痕轻轻吹了吹,确认药干后才小心为景澜拉上_yi领。
她把东西放在一边,景澜却突然抓住她的手,洛元秋回头问:“还疼吗?要不要喝水?”
景澜点点头,洛元秋喂她喝了半杯水,她便顺势躺在洛元秋tui上,懒洋洋地把玩着束发的细绳,手腕上的红绳在浸水之后有些走形,与她洁白手臂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她_yi衫散乱,双tui微微屈起,抬起手揉捏着洛元秋的耳垂,嗓音低哑道:“在想什么。”
洛元秋的目光落在她手腕那条银链上,道:“摘了吧。”
景澜一怔,垂眸道:“还没到时候。”
洛元秋道:“不用等了,这上面没有咒术,摘了就是了。”
话毕她指尖青光一闪,景澜道:“等等!”
已经来不及了,银链瞬间断开,从景澜手腕上滑落进_yi袖里。洛元秋伸手在她身上摸索了一会,捏着银链放在她手心,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见景澜难以置信,洛元秋便把皇帝的对话简要复述了一遍。景澜眼中神色由震惊转向茫然,握紧手片刻又松开,看着手中银链久久不语。
洛元秋最后说道:“陛下让我告诉你,他说,这下你可以随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景澜置若罔闻,只盯着手中银链。洛元秋不安起来,去握她的手:“怎么了?”
景澜突然转身,紧紧抱住了她。洛元秋猝不及防向后倒去,两人一同倒在了床榻上。
景澜撑起身,像是带着某种无法宣泄的怒火与恨意,将手中银链向身后一扔,脸埋在洛元秋脖颈旁喃喃道:“我这一生,生死都在他人手中,到头来方知,这一切本就是个笑话**”
这一刻她们仿佛心意相通,洛元秋轻轻握住她的手,能_gan受到她心中隐藏的悲哀。
“不要怕,”她用力回抱她,轻声说道:“你还有我呢。”
景澜静了静,道:“是,我还有你。”
洛元秋拍拍她的背,景澜放开手,shenshen叹了口气,在她身旁躺下。两人面对面,洛元秋神情专注,低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说完后有片刻恍惚,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夜,窗外夜雪映入_F_间,她也是像这样和师妹躺在一起。
寒夜漫漫,那时洛元秋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惶恐难安之下,心境一日不如一日,只想找个无人之地,安安静静的挖个坑等死。
她终于明白师伯为何在离世将自己关在屋中,不想见到任何人,独自一人等待死亡的到来。
生死有别,越是牵挂越是不舍,于人于己都是一种无言的折磨。倘若能清清静静的离去,像来到世间时那般,如叶落归_geng,在寂然中归去,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夜晚变得越来越漫长,如生般清晰可见的白昼却倏忽即逝。她有些说不出的难过,至于为何难过,却是无法向人言明的。
而在那个夜晚,一双温暖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镜知的声音从枕边传来:“不要怕,师姐,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就如同今日她对景澜所说的一样。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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