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近些日倒是过不错。
清晨凉风拂面,正是一日最为舒适的时段。透过叶片看着星星点点的阳光,若不是地方不对,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回到寒山上了。
洛元秋屈起手臂向树下看去,像从前两人在山上朝夕相处一样,景澜正握着一本书翻看着。她颇觉无聊,摘了片叶子丢了下去,问:“看什么?”
景澜举高示意她看,道:“书。”
“在幻境中还能看书,真有意思。”洛元秋凑近扫了几眼,又躺了回去,“这书上的东西能看懂吗?”
“触类旁通,术法总归是大同小异。”景澜翻过一页答道,“这书上所记之法十分清楚。”
洛元秋含糊地应了一声,略有些困顿:“那你慢慢看吧。”
景澜弹了弹那从叶片间垂落下的手,道:“你大约没明白我的意思,这书上的东西记载的很清楚,连我这种来自千年后的人都能看懂大概,这说明什么?”
洛元秋闭着眼道:“说明这书上写的东西很简单。”
“不,”景澜说道,“幻境中虽能造出虚幻,但造不出像这书上能推敲自如的古术法。说明这寺庙所藏的这些书墨凐每一本都看过,也记得很清楚。”
洛元秋闻言立刻j神一振:“你是说她也来这寺庙里住过?”
景澜拈着书页道:“只是一种猜测,虽不知为何而来,但她必定曾于此处停留过。”
洛元秋忽然想起一事,道:“你还记得吗,墨凐曾经不是说过,我们所见到的是她身处轮回之中的幻象。当她陷入沉眠之时,这幻象就会行走在大地上,代替她重新走向轮回,如此周而复始。那当她醒来以后呢,她的幻象又去了何处?”
一片叶子随风而落,正落在景澜书页之间,她夹起叶片道:“看来这里就是她的幻象荣身之处了,不过花费这么大的力气造出一个幻境,究竟所求为何呢?”
洛元秋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她把我们拉进来做什么?莫非她真觉得我们长的很像她的熟人?我是早早就见过她的,还能勉强说得过去,你在这之前也不曾见过她,为什么她把你也拉了进来?”
景澜随口说道:“十有八九是因为你的缘故,顺带将我一同带进来了。”
洛元秋想也想不通,索x不去费这个神了,道:“好罢,暂时只能这么想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景澜屈指算了算时间,答道:“倘若史书所言不假,那还需六年。”
洛元秋登时惊了:“六年?这么久?!”
景澜亦觉此事棘手,毕竟时间一长便容易生出变故,道:“六年已经是最快的时间了。三年后,启国国君离世,后继无人,为陈所取。陈国实力大增,四年后南伐真国又二年,和月国国君捧印称臣。再过五年,为攻下代国,陈国联He宋国,又假意与魏国联手,以代国一半国土为诱,令与代国世代为盟的魏国倒戈相向,从而绕道终南关,大败代军主力于宗冶。代国覆灭之后,陈即刻毁诺,反攻魏国。趁其毫无防备之时,不过数日便轻取魏国七座城池,大军围困都城数日,魏国随后亡国。”
她低声道:“我想我们会在魏亡前见到墨凐。传闻中说,这位殿下被神人点中,前往世外之地修习,此后数年未见其人。”
洛元秋稍稍有些走神,前面半段基本没仔细听,大致听清了后半段:“哦,还有人收了她做徒弟,带她去学法术了?”
景澜一怔:“你是说**她有个师父?”
洛元秋莫名道:“不然呢?你有师父,我也有师父,想学东西总要拜师学艺有个师父带着就算没有拜师,不入师门,也会有前辈高人来指点几下,总不可能当真自学成才,全靠自己摸索吧?”
景澜放下书一把将洛元秋拽了下来,道:“她的师父,难道就是应常怀?”
洛元秋盘tui坐在她身侧,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是应常怀,墨凐所学甚杂,应常怀现在只会符术,她教不了墨凐什么。”
景澜沉思片刻道:“密教法师虽未至宗师境,但也实力不凡,墨凐能在数年*宫刺杀陈帝与诸轮萨法师交手全身而退,足已证明她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能把弟子教到宗师境界的人,绝非无名之辈。既然不显声名,假托传闻掩盖身份,那就是有意而为。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元秋托着下巴想了想,说:“和师父一样,欠了太多债,只能躲山里不出去?不然就是和天衢一样,不喜欢见人,干脆连门也不出。总是有缘故的嘛,你们当年上山的时候,师父不也没说其实这山叫猪zhui山,也不叫寒山**咦,或许那人名字太难听,不想让别人知道?”
景澜轻声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其中另有故事。世上不会有空*来风之事,若有,只是还未寻到源头。”
洛元秋打了个哈欠,道:“你仔细想罢,我要睡一会儿。”
她头一歪依着景澜,还从树上折了两片叶子盖在眼上遮光。景澜用书角戳了戳她的脸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洛元秋迷糊道:“**什么事?”
景澜道:“国君对长生术很_gan兴趣,过几日就会召见古越人相询。国君不是难缠之人,关键在于随行的国师,他若发问,切记要小心回答。”
洛元秋蹭了蹭她的肩膀,道:“长生术?想来他很快就不会再关心此事了。”
景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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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的一个夜晚,寺庙里迎来了两位贵客。
这夜月色如霜,是少见的清透明亮,群星在月光中难见踪影。后半夜本是寺庙众人熟睡之时,寺中却灯火通明,掌寺率人战战兢兢在院里等候,洛元秋夜间无意中看到这一幕,便知是陈帝来了。
湖畔虫鸣阵阵,只闻潮水轻轻拍打岸边,她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四周漆黑一片。月光将屋脊照得闪闪发亮,如星暂坠,整个院子仿佛浸润在水中。
门像被风吹开了一样,几乎听不见声音,洛元秋朝门看了一眼,再回头时桌边却多了一个红_yi男人。
那人约莫四十左右,身形高大,面白无须,样貌十分寻常。但他双眼一金一银,眼睛中锐光隐隐,洛元秋猜他就是景澜所说的国师,又见他平放在桌上的两手D满了各色宝石戒指,必定是此人无疑。他稳稳一抬手道:“shen夜叨扰,未想到应师竟然也还未歇息。”
洛元秋觉得很有趣,道:“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国师指了指双眼道:“就算认不出人,我也绝不会认不出这柄神兵。当年曾在地宫中有一面之缘,谁能料到断剑也有重见天日再经烈火重铸的一日呢?”
洛元秋道:“这么说你半夜来这里,是为了试剑的?”
国师笑道:“暂且不敢领教此剑,日后若得机会,还请不吝赐教。我此次所来,只是想请应师入我教中。”
洛元秋道:“你应当知道我已有师承。”
“曲善已死,承天宗视你为背叛宗门之人,此事诸国皆有耳闻。”国师说道,“即便你手中有神兵,他们也未必肯承认你。但我教不同,哪怕法门相违,亦可安然无恙处之,承天宗定不敢与我们为敌。否则你只要拿着这剑一日,他们就会追杀你到底,不夺回剑不罢休。”
洛元秋慢慢道:“法门相违**就如贵教的圣nv圣子两派?”
国师面不改色道:“正是如此。”
洛元秋思考了一会儿说:“算了,我不喜欢穿红色的_yi裳,国师好意心领了。”
她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阵笑声,一人道:“孤就说了此人乃x情中人,国师方才还不信,且记得愿赌_fu输。”
国师头也不回道:“陛下放心,这个自然,臣何时抵赖过?”
很快门开了,一玄_yi人大步走入,自顾自在石桌边坐下,盯着洛元秋道:“快说说你们古越人是如何长生不老的!”
国师微微皱眉:“早与陛下说过,世上本无长生不老之法。”
来人正是陈帝,道:“你的话我已经听的够多了,现在听她说。”
洛元秋反问:“陛下以为,什么是长生不老?”
陈帝不以为忤,反倒笑了起来,道:“长生,自然是长久留世不老,当为永葆青春。”
洛元秋道:“陛下看起来不像是青春年少的样子。”
陈帝道:“正因青春不在,才想要留驻青春。”
洛元秋突然神情一变,神秘道:“我知道有一种法术,施展之后,人活到九十岁便能重返年少,neng胎换骨,如此反复,陛下愿不愿试试?”
陈帝笑容一僵:“还要等到九十岁才能重回年少?这未免也太长了罢?万一中途不幸离世,这法术莫非就失效了吗?”
洛元秋道:“不错,只有到了九十法术方能生效,少一天都不行。”
陈帝道:“太荒谬了,世上岂会有这种折腾人的法术?!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这要人如何能做到?”
树影倒印在桌沿,洛元秋低头看着手背上晃动的影子,随意道:“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了,陛下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想长生不老吗?”
陈帝却看了国师一眼,笑着说:“来看也不全是谣言,古越人真有长生不老的法术?”
“知道他们为何要千里迢迢从北冥迁到*山吗?”洛元秋道,“天和地利人和无一不可或缺,这法术只有在极为寒冷的地方方能施展,施展之后,就地取冰凿成冰棺,立刻把人放Jin_qu,推进shen谷以雪盖之。大概一百年以后,由后人挖出,外貌依然如入棺时一样,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改变。”
国师的脸已经黑的不能再看了,陈帝只当作没看见,追问:“当真这么神奇?”
洛元秋道:“还没说完,这只是不老,还算不上是长生。要想长生,每隔一百年,就要重回一次棺中,这一百年间,只有一年能离开冰棺,不然就会有r身腐败之险。这般往复,活个一千年不在话下。”
陈帝道:“沉寂百年只得一年**剩下九十九年做什么,难不成都躺在棺材里?”
洛元秋点头,诚恳道:“既长生不死又无衰老之忧,这不是很好吗,陛下难道不想要吗?”
陈帝瞠目结*,国师听到此处意味shen长地笑了笑,起身道:“陛下与应师慢谈,臣下在此处另有事要办。”
见他离去,陈帝道:“国师已经走了,你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快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洛元秋微笑道:“我已经说了,这就是长生不老的办法,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又与我何干?陛下只需牢牢记住一句话,凡事终有代价,若长生不老的代价便是如此,需舍家弃国,放弃俗世的一切,隐姓埋名躲在shen山之中。从此五_gan尽失,食之无味,声色无_gan,心如坚石,在苦寒之地冰封百年。这样的长生,这样的不死不老,陛下还愿意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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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烟气袅袅,烛光如瀑,一尊nv神像静立在红帐后,手拈一花,低垂的眉目间是月色般的宁和。
国师站在殿门外朝神像行了一礼,道:“确实如你所言,应常怀不会长生术,也无意加入我教。”
“掌教大人此番相询,是怕她以此为由蛊惑国君么?”
景澜从廊下*影中现身,He掌朝国师行礼。
“陛下被蛊惑?”国师嘲讽笑道,“却也不见得。”
景澜仿佛随口一提,道:“陛下明知道长生术有违我教教义,为何还要频频提及此事,今夜更是执意要来见应常怀?”
国师道:“再过一年,启国公主就要来丽阳成婚了,从此陈启两国永结秦晋之好,息兵止战,开放关隘**于启国于陈国,都是一件好事。”
景澜静静听着,知道他话还未说完。果然国师道:“只是承天宗却未必愿意。”
景澜何其聪明,当即明白长生术不过是个幌子,陈帝此行真正的目的,乃是应常怀背后的师门。
“据弟子所知,”景澜答道,“应常怀与承天宗素有嫌隙,她也已经被逐出宗门,恐怕陛下要失望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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