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蔚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拎着自己离家出走的小包袱,坐在沈庭陌的副驾,车子从阮家车库缓缓驶出。
两人相隔不过咫尺,在密闭的空间内呼吸纠缠,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清浅的香水味,一切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前一刻还是噩梦,现在却像年少不经事时做过的美梦。
这场景放在几年前,可能会让阮蔚悸动不已,现在却只剩淡定,稳如老狗。
当车平稳地开上路,阮蔚抠着背包的指头松开,微不可查地抿了嘴角,在后视镜上飘忽的目光往一旁偏移,开始与几分钟前在阮家一样与沈庭陌聊天。
“喂,沈总监……”
“嗯?”
“我妈给我留了多少钱,能告诉我么?”阮蔚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洒脱些,不要像个没了妈就哭唧唧的可怜蛋。
阮蔚的问题得到了沈庭陌短暂的一个偏头,视线一触即分,表情适当,目光也很得体。
“整体金额不是你需要了解的范畴,委托方的要求是按月发放信托金,保障你的终身权益。”
沈庭陌停顿须臾,又补充道:“当然,我的责任是规划和实施理财方案,尽可能为委托方获得更高的收益,也就是给你提供更多的零花钱。”
“我懂了,我妈怕我把家败完,晚景凄凉,所以搞了这个信托,让我一辈子吃喝不愁,当个无忧无虑的快乐草包。”
阮蔚讪笑着,不着痕迹地挠挠泛粉的鼻尖,那是沈庭陌的视线短暂停留过的地方。
“呵……”沈庭陌好像轻笑了一声,阮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红灯间隙,沈庭陌再次偏过头,嘴角确实带着一抹极浅的弧度:
“不要这么说自己,信托只是为了实现财产的管理和保值增值,与你本人的定位无关。”
“那我一个月可以领到多少钱?”阮蔚追问。
“详细的信托条例叙述起来比较复杂,简单来说,在你结婚之前,每月可以领取四到六万的信托金,我指的是大概数额,具体情况根据收益率而定。”
“结婚之前?”阮蔚挑起眉梢:“结婚后就不同了?”
车子陷在车流之中,单面玻璃映出沈庭陌线条精致的侧脸,他声音没有起伏地说:
“你母亲为你准备了婚姻创业后代教育重疾养老等单独款项,这些金额较大,只有在适当的时候才能取出。”
阮蔚再次讶然,跳跃的思维不经大脑脱口而出:“这么全面,那我要是出什么意外挂了怎么办?这些钱要留给谁?”
沈庭陌踩下刹车,眉心皱了皱:“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口无遮拦?”
沈庭陌的语气不善,带着训斥的意味,还提到了以前。
这种语境让阮蔚感到不适,这不是信托顾问和受益人之间该有的对白。
阮蔚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沈庭陌对他来说和其他人就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可以当做他们之间没有旧识,只是顾问与客户之间的官方联系。
不合时宜的对白让他们之间那点岌岌可危的平衡被重重踏了一脚似的,阮蔚觉得惊慌,莫名,和一点点委屈。
“抱歉,”沈庭陌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语气再次变得平和:“送你去哪里?”
阮蔚想了想,报出一个地址,声音里带着赌气般的冷漠。
沈庭陌下颌线条绷紧,单手输入导航信息,在下一个路口转换方向。
直到车子停靠在目的地小区的大门口,他们之间没有再对话。
阮蔚推门准备下车时,沈庭陌轻咳一声,在中控台下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等阮蔚伸手来接时,却发现抽不动。
阮蔚又使劲抽了抽,还是纹丝不动,不由面露疑惑地看向沈庭陌,望进那双静如湖泊的眸子。
沈庭陌瞳孔微缩,眼睛里清晰映出对面人的倒影。
阮蔚的头发和大学时一样短,比板寸长不了多少,他头型圆而皮肤白,五官柔和无辜,乍一看上去像个灵动乖顺的小和尚。不过眼尾延伸到后脑的方向贴着头皮剃了两道青痕,暴露了嚣张的个性,看起来倒是奶酷奶酷的。
不管性子怎么冲,阮蔚长得太像他的母亲,每处五官都温软细腻,因为刚刚闹了场脾气,脸颊白里透红,一截秀致冷白的脖颈下延到衣领中,因为爱出汗,凝着润泽的浮光。
和沈庭陌记忆中那张略带稚气的脸重合了,多了一丝年龄带来的熟欲感,招人而不自知。
沈庭陌皱了一下眉心,意味深长的目光从阮蔚脸上下移到他们因为一张名片相连的手指间,状似自然地说:“我怕你不记得联络我。”
“怎么会,我的钱还在你那呢。”阮蔚极快地反驳道。
沈庭陌不置可否,从中控台上拿起手机,熟练地打开社交软件的二维码,展示在阮蔚眼前,说着与他气质不符的话:“扫一下吧。”
绢市临海,初夏便有明晰的热浪,随海风到来,又被强烈的阳光烙在人身上,留下挥之不去的暑意。
刚刚从室外走进昏暗的室内,阮蔚觉得有些头晕,按记忆打开客厅的顶灯,又开了空调,连水都来不及倒一杯,便像软脚虾一样瘫坐在沙发上。
这是他发小童敬的家,从前两人常常一起胡混,踢踢实况,看看电影,玩得晚了偶尔会在这留宿,门锁里录有他的指纹,两人关系瓷实,来之前从来不需要打招呼。
一年前童敬谈了个女朋友,常住在女方那边,这里便闲置下来,只有女友出差时童敬才会回来住几天,喊上阮蔚一块玩闹,被阮蔚批判为重色轻友的典范。
回到熟悉又无人打扰的地方独处,阮蔚像只回到壳里的蜗牛,舒展身体,从与沈庭陌重逢带来的焦躁感中渐渐脱离,彻底放松下来。
一些漫长的感情被时间打磨多年,如酝酿太久的雪,在既定的冬天未曾落下,等到了不合时宜的季节,就不能,也不该再出现。
一如阮蔚那场笨拙莽撞的单恋,还没被人看见,就无声无息消融在空气中。
再次遇见,只能是陌生人,阮蔚是这样想的,也这么做了。
兜里的手机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嗡嗡震动,阮蔚不看也知道是他爹打来的夺命连环call。
老头刚刚被炸懵了,一定是刚组织好语言,准备安抚一下自家炮仗似的儿子。
阮蔚被铃声扰得心生烦躁,干脆关了机,瘫在沙发上发呆,脑子里浮现出母亲生前的样子。
宠溺的笑,嗔怒的骂,关切的嘱咐,温暖的拥抱……
牵着他的手跨入学校,亲手为他烘烤食物,打扮得精致漂亮带他出席宴会,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轻抚他的手背。
有温热的液体自阮蔚眼角无声滑落,零碎的场景到此戛然而止,又切换到一些有着沈庭陌的画面。
思绪无限延伸的情况下很容易迷糊,加上童敬家的布艺沙发柔软舒适,没几分钟阮蔚就阖上眼皮睡了过去。
久违的午觉睡得香甜,甚至做了一个梦。
那是六年前的夏天,大学门口人头攒动,学校广场上摆着新生报到分流用的简易棚,有许多学长学姐吆喝着四处游走张罗。
一个大嗓门的学姐拿着喇叭喊道:“人文学院的新生请过来这边,快快,过来填表。”
阮蔚被拥挤的人潮推着往前走,汗津津的手伸进裤兜里摸索一阵,拿出自己的报到证看了一眼。
艺术管理专业,属于人文艺术学院,他呼出一口热气,拖着行李箱循声去找那位学姐。
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忘了看脚下,不知被谁的脚给绊了一下,阮蔚惊呼一声往前扑倒。
情急之下双手搭在身前那人的肩膀上,阮蔚整个人贴了上去,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稳住身形。
那人皱着眉侧过脸,阮蔚呆愣一瞬,仿佛被对方背上的热度灼到了。
半糖果茶
信托方面的内容纯属杜撰,不关联现实
这种豪门业务无产阶级作者只能靠脑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