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灵帝十四年,雪祸袭遍大江南北。
玄阳正宫九阳殿,帝君寝殿外只有寥寥宫奴手持长明灯,不比那後宫nei院贵姬寝宫还有十二兽首zhui含夜明珠敞亮通明。
那金龙顶柱光芒黯淡,想是好些年没上金漆,经年累月仿佛也跟著这大梁逐年败落。
殿nei此下烧著地暖,放眼看去,堂堂万岁寝殿竟是那般空寂无华,只有边上ca了几朵兰花枝叶将此地添了几许生气。
殿nei外堂,仅有一老奴静静守著。他虽有帝君怜惜得以赐座,却也从不曾逾规越矩。
三更已过,几重帘幕之後,那明黄身影依旧在案前垂头,竟是看了yi_ye奏折也还未要He眼就寝,忽有邪风一阵,只闻几声低沈咳嗽从里传出。
老奴抖抖_yi袖,一边便有小小侍奴端了参茶上来,步伐轻盈却是不出半点声音,待总管爷爷亲自接过,便又无声隐入暗中。
那老奴身著暗黛宦_fu,上头赫赫绣著黑蟒图腾此人正是nei宫二十四衙门统领,正二品大nei司礼监总管图赫。
若提及这大nei司礼监,此些年怕是名气还不及花陆海那小千岁来得响,可但凡宫中老人以及朝中有些慧眼的,自是知道这图赫总管才真真是这大nei第一顶顶之人,那花陆海只怕连个小妖都算不得。
这司礼监总管图赫已_fu侍过三代帝君,於武帝六年便已至nei院最高位,就是那些一般般的王公贵族见了也是要礼让几分的。武帝晏驾之後,他便亲扶幼帝即位,躬身_fu侍从不假他人之手,勤勤恳恳至今已年至古稀,却不曾生出退废之意。
外人只当这老阉奴是贪恋权势,只是如今皇权旁落,帝威不振,竟也不见这老奴有半分怠慢,唯有老总管身边养著的几个小奴心如明镜。
“陛下。”图赫在帘外唤了一唤,待那咳声缓下来了,才听见由nei里传出一声:“进罢。”
那声音甚是暗哑,并不粗旷,却也非带著病气。那确实是个年轻男子的嗓音,如若轻风。
珠帘掀起,一重又一重流苏玉坠落下,那年青帝君的面目便越发清晰了**
“陛下,夜shen露重,喝了补药便歇下罢。”图赫将参汤端到帝君案前,替他将折子给收了。他暗暗打量著帝君面容,只觉得那脸庞又比以往消瘦了几分,不免又劝道:“明日还有大朝呢**”
“朕知道了,你**就莫要念叨朕了。”帝君抿唇一笑,眉眼间便多了几分稚气。说罢,就舀著那苦涩补药,趁热一勺勺喝了。
图赫守在案边,直看帝君将汤药进了,才算是安了心。
当今天子是个体虚的,少时还曾日日梦魇,试了百草神丹也不见得好。早些年那钦天监的神棍说是龙气冲撞了帝灵,这些神神道道莫说帝君信也不信,为了天子龙体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各种灵符汤药顿顿不少,以致帝君如今断了汤药,身上总还带著那灵符清香。
“如今因著雪祸,怕是又要个十年八载,方能缓过来罢。”李宁拿起一封折子,那一封封奏折俱是从金县兰洲郸洲梅郡等地呈上来的。
天子微微拧起了眉,道:“前年蝗灾尚未恢复过来,去年粮食收成便少了五万石,这次北边各地雪灾,朕也从私库里拨了百万两,可到流民zhui里的**图赫,你说,还能剩下几成?”
图赫低头不语,大梁百年律例後宫nei院,不得议政。
李宁想到末处却是无故笑了,他忽然说:“如此想来,朕废重典,许是做错了**”
“陛下心慈”图赫蓦然跪下,惶惶拜道:“天降横祸本非陛下所愿,奴才知道,陛下一心挂念黎民百姓,上天必会_gan念陛下之**”
“快起罢起罢。”帝君过来亲自将这忠奴扶起。李氏素以武治天下,天子一门多的是高大俊秀的翩翩人物,然这李宁天子却与他故去父兄不甚相似,体弱气虚便也罢了,个子也比一般男子矮上一些只是陛下龙颜生得面善柔和,自有一番风雅俊秀,虽是欠缺了几分龙子天威,却也多了些悲天悯怀。
“陛下。”图赫抬头,痛心低道:“奴才斗胆一言,万不得妄自菲薄,陛下须当爱惜自身,就算不是为了大梁,也是为了太子”
太子**
天子眼中似是一颤,他面色微沈,拍了拍老奴掌心,陡地重重一握,眼神望著远处,喃喃道:“不错。你说的不错,朕都是为了延儿。”
为了太子,他也得死撑著,撑著这千疮百孔的大梁!
李宁似是忆起了成年旧事,握著图赫的手轻轻发颤,连双肩都禁不住颤抖起来。图赫忙唤了几声陛下,才让帝君神智归来。
“随**随朕,去看看太子。”李宁回神,好似魇著一般,额上淌出了冷汗。他顺了几口气,由著老奴扶起自己,有些气虚道。
四更天,大nei司礼监总管携著帝君,身後仅跟著两个宫人,便前往天子行宫旁的太子寝殿。
天子轻声走向那明黄卧榻,旁边的守夜侍奴见帝君来此,无声跪拜之後便将明灯交到总管手里。
李宁轻轻撩起了金纱卷帘,眼里便有了那卧榻上的小小男娃。
太子延,君号慈光,生於灵帝八年末,那可是个春日出生的小金娃娃。
帝君坐在床沿,凝望著独子,目光若水,细细地帮太子掖掖被,又轻轻去拨太子额前碎发。
太子延生得极是灵秀可爱,宛如菩萨座边金蝉童子,但凡谁见了一眼便觉喜爱。然而这也叫那刘贵姬妒得不成,B得天子只得将太子紧紧带在身边。再者,太子天生便有不足之症,虽是聪慧过人,却也三天两日受病受寒,直叫他这个父皇暗暗*碎了心。
“回陛下,殿下昨夜发了烧,喝了太医院的药方子,没一会儿就退了。”太子殿大宫nv巧绣走过来,小声拜道。
“嗯。”李宁颔首,“萧有德的医术,朕是知道的。”他又看向那面善少nv,语气欣慰道:“亏得你细心照料太子,朕知道,你们**都是好的。”
“不敢。这是奴婢的职责。”巧绣大大方方垂目抿笑,她是总管大人亲自挑出来的人,自然生得一颗玲珑之心,自有她在,太子从未出过什麽大差错。
李宁放心地轻拍了拍太子小手,他总觉著这个儿子是代他来这世间受罪,否则也不会一出生便大小病魇源源不断,说来说去,还是他这个父皇害了他**
李宁陷入了沈思之中,不小心握得重了,只听太子嘤咛一声,惺忪地睁开眼。
“父皇**?”太子延茫茫睁开眼,只见那浅色瞳仁仿若含水一般,乃是这世间仅有的清澈无垢。
“嗯。”李宁看著太子的眼,只觉得这世上的一切苦楚,都算不得什麽了。
“儿儿臣见过父**”太子延大喜,挣扎著要起来,却让李宁按著重新躺下。只闻天子凑近柔声道:“躺著罢,再睡一会儿。”
太子也不闹了,他对著父皇虚弱微笑,苍白面色因著欢喜难得显出几分红润来。
“父皇。”小娃儿眨眨眼,浅色眼眸映出了父亲rou_ruan面容。他懂事极早,上天仿佛是要补偿他一般,使得李延天慧过人,小小年纪便已懂得心疼父皇。他看著父皇眼下黑影,道:“您瘦了**”他握住父皇掌心,陡地扬起声音:“孤孤再也不吃点心了,都留给父皇。”
这句话可把屋里的人都逗笑了,只见帝君笑得更暖,轻点太子鼻头,佯道:“朕可听到了。巧绣”
“奴婢在。”
“明日起,太子的点心就往朕的乾坤殿送去。”
“是,奴婢知道了。”
原以为小太子要急,不想慈光太子却咧zhui一笑,带著几分T皮道:“那可好了,那我就能天天去拜见父皇,太傅说,子与父同食,乃人间乐事也”
“你A**”
外堂宫奴俱低低头,相觑一眼,皆微微笑了。就连那图赫总管,冷硬面目也比平日都柔和了几分。
常言天家父子最是无情,可就是寻常百姓家,也不见父子之间如此亲密。
李宁守著太子重新睡了,才在总管的催促下起了。
“图赫。”宫廊上,天子突然回头,他两手放在栏上,看著那碧波湖水中弯弯明月,shenxi口气喃喃轻道:“**唯有此时,朕是打从心底_gan念他的。”
那些前尘往事仿若前世孽缘,竟叫李宁生出一gu沧桑心境。
“陛下,时辰到了。”
大梁每一月皆有两次大朝,凡从四品官员都要通那九天玄门入宫面圣。
帝君收回了目光,由著老奴携著,明黄身影渐渐为这shen宫暗影所吞没。
玄阳宫北院一处。
烛光点起,一绰绰倩影忽隐忽现,乍见白扇并开,便闻一声悠悠唱起:飞花如梦柳如烟,彩板秋千二月天**
那唱声似近似远,唱的是那汉家有一nv,年华十几貌美良善,yi_ye梦得化蝶在那神山仙寺,忽而邪风乍起,却有双手护住蝶身,nv子未见恩人面目便惊梦而醒,害相思夜难眠。
“泪*罗巾梦不成,人儿郁郁终成病,亲M_携nv上常山,回首却见情郎在**”他如泣如诉,颤颤抖袖,蓦然回首,面若春风,那情shen之绵绵叫那观戏之人都为之牵动。
那情郎本是带发修行,天意成全叫那有lover终成眷属。
落幕,男子回身露出面庞,却是那净_F_阉奴小慧子。
他回身看向花怀秀,只见花怀秀睁著美目定定看他,竟是让他给惊住了。
“花公公,何如?”
“呃A**”花怀秀蓦地回神,手里竹简滚至地上,他看著小慧子,只觉暗光之下,这慧哥儿美的不可方物。男子在两眼眼尾抹了红妆,此刻细细看了才惊觉他右目边下有一红痣,真真是俊美无双。
小慧子走上前来,俯身将那竹简拾起。他自是知道这花怀秀Xiong无点墨,这戏文自是一个字也认不得的。
那花怀秀忙膝行向前,目光炯炯看著男子,激动不已:“慧慧哥儿,我**”他此刻已语不成句!
小慧子单膝矮下身,眸中仍是一片清明,凑近低道:“好阿秀,你无需知道这戏文是由何处得来,只跟著哥哥说的去做,哥哥保管你必得娘娘重赏。”
花怀秀闻言,眼中j光一现!贵姬娘娘爱戏,是以花陆海此回对他亦耳提面命,定要在娘娘面前讨些好来。花陆海因著他排的几只戏曲而对他寄望甚厚,却不知那些尽是慧哥儿的主意,只当他花怀秀确实天赋异禀。
这一次若是成了**甭说那锺鼓司的总管之职,就是花怀喜那贱人日後见了他,也要夹著尾巴乖乖做人!
思及此,花怀秀颤颤握住慧哥儿双手,心里真要把他爱到极处,可他还来不及吐出山盟海誓,那小慧子倒早先一部用掌心掩住他的zhui,“刚才的曲子,可都记住了?”
花怀秀看著他,无声颔首。
小慧子满意一笑,转眼竟把那简子扔到了一边的煤炉nei。
“唔!”花怀秀睁大了眼,却让男子扣住了肩,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竹简在蓝火之中泯灭。
“仔细听了。”只见男子靠近他,四目相接。花怀秀看著那双眼,忽然觉得那里头暗若shen潭,好似能把魂魄都给xiJin_qu一般。
这样的慧哥儿,竟让他无端的有些怕**!
“娘娘寿宴未到,这戏文你要好生藏掖,就是那花怀喜激你,也万万不可冲动。若要让人窥见,只怕要轻易学了去**”男子细声嘱咐,要确保那花怀秀把话都给牢牢记住。
花怀秀瞳仁光影潋滟,男子见他一惊一乍,立时收起了*骘面目,又是一番柔情似水:“怀秀,你要知道,我这番苦心,全都是为了你。”
花怀秀凝视眼前人,静静点头,待小慧子慢慢将手收了,方支起身子,与他紧紧吻做一处。
一双人影渐渐融为一起。
刘贵姬入宫伴君已有五载,其父刘世恒乃当朝右相,其M_为正一品诰命夫人,两位兄长於礼部刑部任职,都是万岁爷钦点的青年俊秀。这般顶天的家世在这玄阳nei宫里自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自打卓皇後与太後接连故去,那刘贵姬更是赐得凤凰连屏,受命代掌凤印,真真在这nei院之中呼风唤雨起来。
刘贵姬最喜铺张,因著陛下独宠,吃穿用度皆一一比照正宫娘娘。她素来对nei官监掌事公公花陆海极是宠信,因年纪尚轻喜爱作乐,便常把nei院大小事全权交予花陆海打理,以致将这花陆海养得越发没规没矩,竟在下头让人称作小千岁。
玄阳西殿永和宫清池,白烟嫋嫋花香四溢,那羯罗小邦年年进贡的百花瓣香洒满一池。
刘贵姬倚著池边,她这殿中宫奴来来去去,单是这伺候沐浴的就有二十几个。nv子懒懒撩起水波,额前牡丹花印豔潋娇媚,这天香水池无一不好,就是水质还是远远由天山温泉渡来此处。贵姬娘娘每日都要泡上一泡,直把她那玉肤养的剔透j致,好似吹弹可破。
池边还有小点十来小碟,一会子又有侍奴呈上来新鲜荔枝娘娘是个zhui刁的,还不进那些一般的,得老远从南边送来的新鲜玉荔才能爽口。只看这永和宫上上下下没有一处不是好的,竟是还比帝君的乾坤殿还奢华几分。
“啧。”娘娘蓦然拧起柳眉,只一甩掌,就把身後捏肩的小宫nv给掴到边上去。
“哪来的贱婢,赶紧弄下去,别脏了娘娘的眼。”外头很快响起一把轻细的声音,不等娘娘发作,就让人将那目泫yu泣的宫nv给拖出去。
不等刘贵姬传唤,便见一只玉手掀起珠帘,膝行至清池边,替了那宫nv的位置。
“娘娘,舒_fu否?”那花怀喜轻轻问道。
刘贵姬虽有些不虞,好在花怀喜手法讨巧,她也不去发作,只舒坦地吟了一声,懒懒道:“还是你贴心。”
花怀喜敛眉笑了,只说是娘娘T教的好,不敢居功。
他六岁入宫,如今已有十年,自三年前得了贵姬娘娘赏识便一直在永和宫伺候。
“怀喜儿,别以为本宫不知你打的什麽主意**”刘贵姬斜著媚眼,红色指甲轻轻勾了勾这俊俏小儿的下巴,说:“怎麽,怕本宫罚那贱婢,嗯?”
花怀喜也不慌乱,只抿唇笑了。他面皮生得好,又能说会道,做事更是面面俱到。他捏著娘娘香肩,轻声告罪:“娘娘,奴才不过是卖得她好,这些贱婢最是少眼见,此次饶了她,让她好好记住娘娘的恩,日後才好使些。”
刘贵姬许是觉得花怀喜言之有理,便也不再追究下去。
待娘娘沐浴之後,花怀喜捧著盘子过来,说是锺鼓司呈上的目表。
“就点那秀子的,若是真好,本宫可是要好好赏他的。”贵姬随意看了几眼,便敲定了寿辰的节目班子。
花怀喜恭敬应了,划了目表,就让人交待下去,脸上并无半点变化。
“娘娘。”他走到贵姬跟前,陡地低道:“玉宫师傅已经到了,娘娘可要起驾去斋宫礼佛?”
已故皇太後和卓皇後皆是信佛的,万岁爷因著心慈便也提倡佛法,早些年为著替太子祈福,便陆续废了先帝发下的杀伐律典,还在这nei院建了斋宫,每月初一十五都要素食。
刘贵姬挑著媚眼嗯了一声,忙让花怀喜前去备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