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偃默默看了它一会儿,那骷髅头不知为何在地上旋转了一会儿,忽然蓬的一下炸开成了无数细密的雪花,然后纷纷扬扬在空气中消失了,只留下了地面一角霜寒。
萧偃又看了一会儿,仍然靠近了那箱子里,看到里头果然有一些黯淡陈旧的珠宝首饰镶着宝石的佩剑以及一些金条。想来这不知道是哪一任帝皇给自己留下的藏身之所和护身财物。
他伸手进去随便翻拣了下,看到里头一根项链,式样与别的分外不同,他拿起来看了眼,只见那项链下坠着个小匣子,匣子似乎是金子质地,表面刻满了奇怪的字符,边缘是蔷薇花纹绕着荆棘环绕着,整条项链的镶嵌纹样和中原格格不入,像是西域那边的样式。
他捡了出来,拿在手里翻着看了看,打开那金匣,便看到了里头嵌着一块蓝色的宝石,宝石颜色非常黯淡,只依稀能看出是蓝宝石。
他好奇摩挲了下,忽然听到悠悠一声叹息。
这叹息又冷又长,仿佛就在他耳后响起,他微微一惊,转头看了看。
那声音终于又响起:“你为何不惧?”
萧偃一怔:“你是谁?”那声音清冽如冰,应该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说话的时候带着奇怪的韵律感,仿佛空气里都微微振动,冷漠,矜持,却又悦耳,教人只想见到主人的模样。
那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高傲:“吾乃巫妖王赫利俄斯,吾乃不死者永生者。”
萧偃又转头在密室里四处寻找踪迹。
沉默了一会儿,带上了一些无奈:“别找了,在你手中的宝石里。”这是他的魂匣,所有巫妖都要千方百计藏起来的最脆弱的命门,如今被这少年握在手里,随时便能中止他的不朽和漫长的生命,但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焦虑,甚至有些自毁的期待。
萧偃低头,目光落在了那蓝色宝石上,瞬间想起了今天才看过的子不语里的神鬼妖精来,低声问他:“巫妖王……是鬼魂吗?还是什么精怪?”
那声音沉默良久,才慢慢道:“看你年不过十一二岁,如何见鬼不惧?”
萧偃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平时没人陪我……”寂寞深宫,能有鬼作伴也是好的,而且……其实那法术挺好看的……他不想告诉对方的是,他自幼便喜怒不显,迟钝讷言,悲欢不溢于面,生父母均不喜他,他听到母亲低低和父王议论过:“这孩子天性凉薄……心硬。”
大概,他确实和常人不太一样吧。
那声音又沉默了,萧偃握了一会儿那宝石,见他久久不言,低声道:“赫利……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这名字有些怪,他笨拙着模仿着刚才听到的声音。
“赫利俄斯,这是我家乡的语言,意思是太阳之子,光耀之子。”
说着太阳光耀这样盛大炽热的词语,那声音却仍然如带着寒气一般的淡漠冰冷,赫利俄斯并没有更多解释自己的名字的意思,而是继续道:“你们和我们那边的语言不同,我如今用的神语术,你才能听懂我的意思,你随便按你们的语言称呼我即可。”
萧偃听他语声低而淡漠,意兴阑珊,仿佛不欲多说,但他却有些依依不舍,低声道:“太阳么…日出有曜,阳数中九为最高,我便尊称您为九曜,如何?”
赫利俄斯并不在意:“随便。”
萧偃低声道:“九曜大人,朕……我叫萧偃,请问,您能显形吗?”他有点想看看,这样好听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巫妖王感受到了这少年情绪传来的一阵细微直白的喜悦期盼,他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才道:“无法,我在时空乱流中受到法则之力冲撞,如今几乎没有能量,你们这世界魔法元素几乎没有,我沉眠许久,如今寒冬极冷之日,又在这极阴之处,才勉强聚了些能量苏醒过来,原本……”
原本是用这最后一点能量,做了个幻阵,幻化个骷髅兵出来,吓走这孩子,顺便收取一点恐惧的能量,再继续进入沉眠,或者借机能够出去这个世界看看。
恐惧焦虑忧愁愤怒……都能壮大他,没想到这少年年岁不大,胆子不小,眉眼不惊,薄唇紧抿,神情始终如同雪中的冰湖,平静淡漠。
但作为擅于捕捉情绪的巫妖王来说,命名后,那少年心里这一丝明确又欣然的喜悦就仿佛冰湖上的暖阳,虽然缺少温度,但却鲜明凛冽,太过分明。
他原本也是冷漠高傲的性子,死灵国度十二主君,他乃是其中之首,半神一般的存在,如今沦落得想要吓一个孩子吃点暗黑情绪都没得手,原本他也觉得有些自厌。但这一刻他感受到对方小心翼翼的珍视期盼喜悦之情,不知为何,那抑郁厌世的情绪被冲淡了些,他道:“你戴上项链,可以把我带去人群处,我以恐惧软弱嫉妒愤怒等情绪为食,吸食得越多,就越强大。”
萧偃将那项链小心翼翼戴在了自己脖子上,将金匣藏入了怀中,仿佛将一块冰冷的冰块贴在了自己胸口,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他淡淡看了眼那箱子里的其他财宝金条,没有动那些东西,只合上了箱子,拿了石桌上的烛台,又慢慢从密道中走了出来,低声和他说话:“这样的话,我知道一个地方,我带您去,不过还要一会儿。”
他将书架严丝合缝合上,又检查了一遍看不会被人误开了,才又低声道:“委屈您等一等,一会儿有人在,我不好说话。”
巫妖并不介意,只嗯了声。
萧偃却循循叮嘱,只觉得许久没有说这许多话,他早已忘了自己腹中饥饿,只将掉落在一旁的子不语拿在手中,妥善放回了原来的地方,徐徐走回上书房的御座那儿,他恍惚中只觉得那点冰凉像一点热炭,烫在他胸怀中,那牡丹化成的少年醉后现出了原型,他曾经抵足而眠通家之好的挚友将会如何看待他。
他已不关心,他忍着伸手去按胸口那点烫,心里想着,这是朕的妖,朕也有了。
一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