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好极了,不是吗,亲爱的。”杰森把塞满换洗衣物的背包扔到沙发上,从背后勒住艾德里安的脖子,一脸神采飞扬,“这么好的天气不在沙滩海浪和比基尼的包围中度过简直是对阳光的严重浪费。”
“你要去度假?”艾德里安为了挣脱对方随时会犯罪的胳膊,不得不把视线从电脑屏幕暂时转移到室友身上。
“是蜜月,蜜月!”后者做出一个夸张的甜蜜表情,这使得他那双冻绿色的眼睛像夏日清泉一样泛着亮光,“去白沙海滩!我现在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意大利人的热情,德里克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彩票摇奖箱,你永远不会事先知道每次摸出的是什么号码。不过没关系,我喜欢这样!这让我觉得每天的生活都像24小时一样精彩刺激。”
“那么,这回是几天?”
“你问的是我外出的时间,还是恋情持续的时间?”
“……当我没问。”艾德里安兴趣缺缺地转过头,继续做他的编程,“我只是不希望你又在凌晨三点冲进我的卧室问我要晚餐,好像环球航班上除了擅长调情的空姐之外一无所有。”
“呃,你不觉得这正是我归心似箭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你身边的证明吗?”杰森挠了挠一头灿烂的金发,露出了足以使十六到六十岁女性(或许也包括部分男性)沉醉的深情微笑。只可惜他的同居者正在键盘上运指如飞,完全浪费了这一番美景。
“你不回来也可以,但要记得把每个月的房租寄回来,我可不想为一个不存在的合租者付清洁费和草坪管理费。”
“你真是个无情的男人!”杰森作痛苦状趴在了他肩上,转头瞥见墙壁上的挂钟,忽然像被踩到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天哪,3点的飞机!要来不及了!德里克要是以为我放他鸽子,说不定会把他那套见鬼的收藏品——十八世纪的调教鞭拘束带什么的——用到床上来!说来他似乎曾经流露出这种倾向……该死的,我早就该把那些变态的东西沉到八百码深的海底去……”金发青年边骂骂咧咧,边手脚不停地收拾好行李,一阵风似的冲出房间。
艾德里安听到折叠式窗户被拉起的熟悉声音,从电脑椅上弹了起来:“杰森!我说过一万遍了别爬窗户!”
“砰”的一声脆响。艾德里安沉痛地闭上眼睛,哀悼他的第二十七盆美洲地锦,它们在这里似乎永远等不到繁茂的那一天。
“喂,艾德,偶尔也让屁股离开一下电脑椅吧!我可不想回来后看到你因为缺乏光照而长成一根满是青苔和蘑菇的树干!”草坪上传来杰森的笑声,像肆意生长的野蔷薇一样无所顾忌,充满了青春与野性的活力。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那个开怀大笑的男孩在阳光下飞奔跳跃的身影,鹿一般流畅优雅的曲线,修长健美的肢体蕴藏着悸动人心的爆发力,似乎要扩张出一种磁石般强烈的吸引力来,金发炫耀得令人几乎无法直视。
简直就像肆无忌惮地追逐月桂女神的阿波罗,张扬的叛逆的耀眼的……艾德里安站在窗户后面,静静地看着,唇边浮出一丝笑意。
他放下窗帘,把过于灿烂的午后阳光阻隔在窗外,在电脑前坐了下来。屏幕反射出的白光笼罩在黑色的短发和干净利落的脸部线条上,他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把眼睛藏在浅蓝色镜片后面。
[德里克德尔贝拉尔迪,1977年生,意大利贝拉尔迪家族次子,BER财团董事……]
一行行资料在电脑屏幕上闪动,照片上那个男人有着一副典型的西西里阴谋家和情种的长相,那种将冷漠与狂热巧妙糅合在一起的魅力确实非常吸引人。
艾德里安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一杯加冰块的火焰咖啡吗,的确是那家伙喜欢的类型。”
杰森戴着墨镜躺在白色摇椅上,白沙海滩的浪涛伴着阵阵鸥鸣让他昏昏欲睡,昨天晚上玩的有点过头了,他的腰部肌肉到现在还有点运动过度的酸痛。懒洋洋地伸手从桌面摸过来一杯鸡尾酒,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让杰森想起了跟德里克认识的那次宴会。
那时他在一家会员制的高级俱乐部打工,穿着白色侍应服手捧名酒在人群中穿梭的日子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无聊。富豪与政客一向是各类秘闻与流言的发源地,虽然杰森自认为没有窥隐癖,但“隐私”这码子事本来就是为了留给公众揭发而存在的,而且与人类好奇的本性互相违背。所以有些秘密不管他是不是主观愿意,也会强迫性地进驻耳朵,就如同隔着一道薄薄的小门,你很难对洗手间里发生的谋杀案置若罔闻一样。
其实杰森如果能更冷静一点的话,完全可以等到地板清理工作结束之后全身而退的,但是用FBI的标准来衡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甚至差一点没拿到大学毕业证书——也未免太过苛刻了。所以当看见暗红粘稠的血流像邪恶怪物蠕动着触手从门缝下面挤进来的时候,他忍不住恐惧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被一脚踹开,好几把拉开保险的枪指着他的脑袋。杰森立马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表明自己是毫无危害性的温和生物。
他被几个像是保镖的家伙拖了出来,然后看见了那个男人。西装笔挺,梳着贵族风格的背头,露出弧度优美的前额和希腊式的高挺鼻梁,那人漫不经心地倚在洗手台边,掸着洁白手套上看不见的灰尘,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让他像大夏天猛然拉开冰柜门似的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待在里面多久了?”那男人面无表情地问道,带着轻微的意大利口音。
“刚……刚进来,您看,我连衬衫上的红酒都还没洗干净……”
杰森在对方冰冷的目光下磕磕巴巴地说着,声量越来越小,“……好吧!既然您觉得说实话是一种美德——”他豁出去了似的,桀骜地抬了抬下巴——那是谁说的,反正人生就是一场赌博,“鉴于我的眼睛没有X光功能,除了画着难看花纹的墙壁和木门之外什么也没看见。要不是您的手下硬把我厕所里拖出来,我八成会以为地上的那些东西是因为昨晚熬夜看恐怖片而产生的幻象,类似宗教狂热者整天嚷嚷的圣像流血基督显灵什么的,然后我会灌上一升酒精抱头大睡,第二天起来后就连杰里欠我八十美元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更别提这种莫名其妙的幻觉了!这样解释您满意了吗,先生?”
一瞬间那个男人的脸上掠过混杂着出乎意料与恼火的神色。眼前的情况他经历过不少次,但像这样的家伙还是第一次见——与其说他有胆色,不如说是粗神经更恰当些。
“我想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发号施令者裹在手套里的某根手指动了动。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随即顶在杰森的太阳穴上,食指扣上了扳机。那种冰冷坚硬的触感像根巨大的冰锥直刺进体内,杰森感觉他的五脏六腑争相尖叫着涌上喉咙口,试图从嘴里奔逃出去,他大叫起来:“别!别开枪——”
男人露出了一丝满意的表情。
“——别朝脑袋开枪!我不能让它看上去像个掉进污水沟的橄榄球,我得对我的形象负责,即使那时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上帝啊,你该听听那些人是怎么说的,他的脸是文艺复兴时期伟大雕塑家的杰作那头金发比七月的阳光还要灿烂!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缺乏审美眼光……”
杰森悲痛地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里面似乎跳跃着两团幽绿的火焰,“就算非死不可,难道我就不能选择一种比较优美的方式?比如服毒或是溺毙什么的……呃,最好看上去像个意外,这样或许我还能先买份人身保险,听说最近他们在搞意外事故双倍赔偿活动,您要知道现在的墓地简直比公寓还贵,向阳的好位置老早就被有钱人订走了……”
“砰”的一声巨响!杰森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闭上嘴巴。洗手台上一个精美的中国青花瓷器在他脚下被摔得粉身碎骨。
破坏者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气弯下腰,抓住他沾满红酒的衣领拎起来,“你可以不用考虑死亡的方式了,米开朗基罗的DyingSlave(垂死的奴隶,老米的著名雕塑之一)!我现在对你的兴趣和想处死你的念头已经升到了同一个高度,它们现在很微妙地平衡着,我想我得警告你说话要小心,否则……”近在耳旁的话语音色圆润,节奏感控制得很好,明显可以听出是家教良好的结果,但是语气中某种属于掌控者专利的气息叫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然后他尝到了一股混合着烟草和男性侵略气息的味道……几秒钟之后,杰森才意识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同性强吻了!惊讶恼怒加上男人血液中的暴力因子让他毫不犹豫地朝对方小腹猛击一拳!
可能是对方吻得太过投入,也可能是杰森在他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拥有作为一名出色拳击手的才华,总之这一拳导致的视觉效果出奇精彩,对方的背部狠狠撞上了洗手台,甚至把镜子都砸碎了。
杰森无法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上帝啊,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吗——在一群黑手党(他想是的)面前,揍了他们的boss?!
“Carino(亲爱的),在想什么?”
一只手爬上了他的身体,在结实紧绷的肌肉上游移,很快变成了带有情色意味的抚摩。杰森把墨镜往额头上一撩,笑起来:“我在想那时给你的一拳,嘿,真够劲!”
“确实很够劲,就像你的身体一样。”对方俯下身来,舔着他的脖子,“即使之后在床上绑了三天,还是精力十足地给我留下了好几道伤口。”
“那只是对韧带扭伤和手腕脱臼的一点小小回报而已。”
杰森伸了个性感的懒腰,赤裸的上身拉伸出完美的线条。他的身材确实像他自己宣称的那样,可以以此为摹本塑成雕像,摆在博物馆供人参观和赞叹,这正是他让女人和男人们着迷的本钱之一。
吸引了德里克的却不止是这些,他从来不缺漂亮的床伴,男的或女的。但是眼前的男人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德里克想,即使这家伙站在恺撒或拿破仑——不,甚至是耶稣的面前,也一样会满不在乎地抬起下巴。他的灵魂中有一些特殊的成分,这使得它和其他任何一个灵魂在剥除了外在的天平上是对等的,哪怕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它在自身的意愿下我行我素地燃烧,但它所散发出的那种明亮,就像夜晚原野上的火光一样充满诱惑力。而现在,它是属于我的了,就像捕捉一头美丽的珍禽异兽,过程越艰难,相应的乐趣就越大。
这些念头很快就被他任性的情人打断了,“我在海边有点呆腻了,你有更好的提议吗,德里克?”
德里克知道杰森的热情来得快也去得快,但他目前对他很着迷,所以任何心血来潮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他吻了吻他的指尖,“今晚有一艘游轮将停靠在这里,我想你可能听过它的名字——亚特兰蒂斯号。”
“世界顶级的豪华游轮亚特兰蒂斯!”
杰森兴奋地坐起来,把墨镜甩到一边,“那座流动的城市!海洋中的传奇!哦,我还听说它的主人具有特异功能!我总觉得他应该是个伟大的魔术师,要不就是现实中的杰克船长!”
“亲爱的,那些只是奇幻爱好者的臆想,媒体把它们当炒作的调料好提升报纸的发行量。”
德里克忍着笑说道,“我跟船主有些商业上的来往,他只是个生意人——或许不太规矩,但这才比较正常。”
杰森露出沮丧的神色,“我就知道我们国家的媒体报道跟总统的人权许诺一样毫无可信度……不过,我还是想亲眼看一看这个海洋传奇。”
“我猜那上面的攀岩场会很合你的心意。”德里克拉着他站起来,“来吧,亲爱的,我们得回去换衣服,或许之前还能有一小段时间……”
杰森发出了一声呻吟:“你得学会节制,德里克。”
“抱歉,这个词不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内。”意大利人说。
事实证明,比起对某个词的理解力,德里克的时间观念似乎更差。刚刚攀上岩壁就以尴尬的姿势掉了下来的杰森不无怨恨地想,那家伙所谓的“一小段时间”相当于现实中的大半天,而且比预料中还要耗费体力。他绝望地看了一眼岩壁的顶端,解开安全带跳下来,准备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征服它。
德里克还在跟亚特兰蒂斯号的主人密谈,或许他们对话的内容已经从礼节性的寒暄步入实质性的谈判过程,不过对此杰森并不感兴趣。他已经结识过了“杰克船长”——他是个很英俊的中国人,拥有一家跨国旅游公司,而且确如德里克所言,看上去是个精明强干的商人,并没有他想象中神秘或诡异的气质。杰森的热情以进冷藏室的速度迅速掉到了水平线以下,这会儿正懒洋洋地挪进VIP客房,一头扎在床上。
正当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进了房间,走到床边,在他额头上印了个吻。他知道是德里克回来了,但他现在困得厉害,连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咕哝了一句,翻个身继续睡,耳边隐约听见德里克发出的一声轻笑,和脱去外套轻轻关上盥洗室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杰森忽然惊醒过来。
因为没有开灯,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盥洗室的灯光从门缝里渗出来。
四周一片寂静。
不应该这么安静的,杰森想,德里克还在盥洗室里,至少该有水声吧。难道他泡在浴缸里睡着了?他跳下床,光着脚走过去,拉开盥洗室的门后,骇然僵在了那里!
他紧紧捂住口鼻,抑制住即将冲出口的惊叫,跌跌撞撞地跑到墙边的紧急呼叫处,用拳头狠命敲打那个红色的按钮,直到它深陷进墙面里去为止。然后他的背沿着墙壁滑下,把头埋在膝盖上,缩成一团。
很快就有几个保安员破门而入,随后响起一片嘈杂的呼叫声。一群医务人员带着急救设备匆匆赶来。
“别碰他!”
杰森抬起头,看见一个年轻瘦削的东方男人分开人群走进盥洗室。他记得曾经在船主身边见过这人,旅游公司的副总。
那人伸手摸了摸德里克的手腕——他呈现出一种痛苦的半跪姿势,另一只手还搭在盥洗台上——接着触摸了满是水渍的盥洗台和下面的水管,一串串细小的白色火花从他指尖迸出,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220伏特交流电。他的脉搏已经停跳了,死亡时间大约是四个小时前。”
年轻男人淡漠地说,苍白清秀的脸转向杰森:“你是第一发现人?”
“……是的。”杰森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细瘦的指尖:他刚才说什么?220伏交流电?他怎么能直接用手触碰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和他看上去关系亲密,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会下意识地扑到对方身上,检查出了什么状况或用摇晃和叫唤的方式试图将之弄醒,最后才会想起还有紧急按钮,而你却连他的衣服边都没沾到。”他用一种纯粹陈述事实而又不容质疑的口吻说道,“我对其中的原因毫无兴趣,但还是要祝贺你做出了理智的选择,否则我现在看到的将是两具尸体。”
“切断电源,然后打电话叫警察来。”他对旁边的人吩咐,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好吧,让我们来模拟一下事发现场。”布莱特警官用手绢擦了擦脑门上的细小汗珠,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是他工作三十多年来接手的最棘手的案件了——倒不是指破案的难度,而是死者的身份,那可是贝拉尔迪家族的次子啊!而他早在几个小时前就接到了越洋电话,对方非常明确地警告他,如果不能给出一个真实准确的解释,他的一家四口,包括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统统都得在脑袋上挨一颗枪子!他们管这叫什么?哦,“西西里的复仇”!真是见鬼,为什么他会摊上这么个倒霉的差事?
“杰森斯潘瑟先生,你是贝拉尔迪先生的……呃,情人,当时正在房间里睡觉,对吗?”
“对。”杰森无精打采地说。他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这多么不公平,他的蜜月还不到一个星期。
“然后贝拉尔迪先生进了房间,脱去外套放在椅子上,走进盥洗室——他进来时有锁门吗?”
“应该有吧……我不太清楚,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
“那么,从贝拉尔迪先生走进盥洗室,到你看见他倒在地上,这其间你发现有什么人进来过或房间里有什么异常动静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在睡觉!睡觉!”
杰森抓了抓前额上的金发,有些暴躁地叫起来,他现在的心情坏透了,“或许警官先生因为长期失眠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我可以告诉你,就是人事不醒!失去意识!就算真有人进来我也不会知道,除非他把我的手指也塞进带电插座的窟窿里去!”
“布莱特警官,我想关于这点我可以提供一些证据。”船主说——现在杰森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他是澳门旅游娱乐有限公司的总裁,名叫何远飞——同时递过来一卷录象带,“这是1号舱过道二十四小时监控录象,我已经叫人看过了,没发现任何异常。当然,您可以亲自核实一下。”
布莱特接过来,转手交给手下,“多谢你的配合,作为案发地点的主人,何先生想洗清嫌疑的迫切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何远飞身边的那个年轻副总发出了一声冷笑。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眼底闪着不耐烦的光,好像在为一件全天底下最无聊的事浪费时间,杰森想,我不喜欢他的眼神,它让我找不到可以平视的角度,这家伙是个异类!哦,他的老板居然用安抚和讨好的眼神看他!我敢打赌他俩是一对儿!
旁边递过来一份报告,布莱特翻了几页,说:“好吧,事实证明何先生是正确的,没有可疑的指纹鞋印毛发皮肤碎屑,没有任何外来入侵的蛛丝马迹。如果我再多看点侦探小说,或许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推论——你看,”他走进盥洗室,关上门,很快又拉开,“十平方米,一个完美的密室谋杀案,哦,或许范围要再大一点儿——”他望向客房与过道间的那扇门,“八十平方米?”
杰森怒气冲冲地跳起来:“见鬼,这家伙在说什么!全天下最无耻的事情!因为某个在学校里侦察课从没及过格的警官担心他的案件侦破率没有达到拿全额奖金的程度,一个无辜的人就得背上杀人嫌疑犯的罪名?上帝啊,你干吗不直接劈一道雷下来!”
“安静点,小伙子!”警官训斥道,“虽然我在警校里门门课程都是A,但这并代表着我非要给每个案件都弄出个福尔摩斯式的结局好提升自己在警界的知名度!”
杰森哼了一声,不情愿地闭上嘴。
警官接着说:“但这个推理有个致命的破绽。说实话,我们都知道贝拉尔迪先生是什么人,我不认为一个——”他瞥了金发帅哥一眼,“看上去像娱乐杂志封面的男孩儿,能够毫无挣扎痕迹地撂倒他。”
“所以,我更倾向于另一种推论……”他趴在盥洗室的地板上忙活起来,臃肿的身形使得里面的空间看上去比实际上还要狭小。几分钟后,他从盥洗台的下面冒出脑袋,举起手里拈的小东西,像是个玻璃瓶子,“一次令人遗憾的意外。”
“那是什么?眼药水?”杰森问。
“看看上面的商标吧,是一瓶三乙酸甘油酯。简单的说,就是可以治疗甲癣的指甲油,女士们的随身小物品之一,可是现在它几乎漏光了。”警官晃了晃瓶底仅存的两滴液体,“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假设出它的小小旅程。呃,从某个女士的化妆包里被放到盥洗室的架子上,又被丢三落四的主人和粗心大意的清洁员遗忘,然后呢?我们知道无论多么庞大的轮船,在海上航行都免不了颠簸,于是这个圆滚滚的小东西就在被上帝精心计算好的某个时刻掉到地板的角落里,把没扣好的盖子也摔掉了。接下来发生的巧合可能一百年也不会遇到一次,贝拉尔迪先生踩到了流出来的三乙酸甘油酯——它呈现无色透明的油状,肉眼根本看不出来——他滑了一跤,并且不幸地踢到了盥洗台下面的墙板,噢,那一定疼得够呛。”
“对了,我刚才有没有提到,那里被踢穿了一个洞?我猜制造墙板的工厂一定是偷工减料的专家,而安装它们的则是白痴,那后面全是电线,暖气设备按摩浴缸湿度调节器自动烘干机以及一大堆享受型电器产品的。”布莱特盯着何远飞,褐色的眼睛沉淀着严肃和愤怒的情绪。
“我猜你大概对轮船构造并不熟悉,警官。”后者无奈地耸耸肩,对他眼神中的指控视而不见,“除了船体之外,内壁部分地方我们必须得用硬质纤维板,不然这艘船一挨着水面就得追随泰坦尼克号而去,我想要是发生了那种事,你会更头疼。另外船上有数以万计的带电线路,每一条都是由智能电脑控制中心检控,安装位置电流调配完全按电脑设定好的程序进行,相信我,它比任何一个电力工程师都尽忠职守。当然,你总不能要求它像个空手道高手一样对付来自外力的破坏吧?在这种情况下,短路不是它的错,警官先生。”
布莱特叹了口气,承认对方说的话他完全没办法反驳,“总之某条带电的线路——可能它的橡胶外圈早已经老化,禁不起射门一脚,断裂的部分触碰到了下水管道,金属和水成了最好的导电体。我们的贝拉尔迪先生爬起来时,很自然地扶在了盥洗台上,于是就导致了我被人威胁全家脑袋上都得挨颗枪子!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警察真不是人干的活!”
杰森努力表现出一副非常同情和理解的样子,转头发现那个英俊的船主也在试图做出相同的表情,而他的副总依旧在一旁无声地冷笑。
“好了结案啦!伙计们!”布莱特警官拍了几下手掌,冲他的手下们喊道,“尽快把报告弄出来,给贝拉尔迪家传真一份,告诉他们我为这个不幸的事故感到万分难过,愿主保佑他的灵魂顺利回到天堂!”
虽说结论下得有点儿草率,理论上还需要一些细致确凿的证据来支持,但无疑这是这个案件最适合的结果。有时候,适合就是正确,布莱特扶了扶帽檐,下个月他就要退休了,干吗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我回来了,亲爱的。我肚子饿极了。”
艾德里安小声地咒骂了几句,极其不甘愿地坐起身,从床头柜摸出眼镜戴上,“现在是凌晨四点半!见鬼,我三点钟才躺下!你下次就不能选择正常点的时间回来吗?现在你最好马上滚回房间去睡觉,别再管那该死的肚子了!”
这回杰森难得没有大声地顶回去,他只是用缓慢中透着疲倦的动作脱去外套,卧室里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他低沉的呼吸声。这种情况可不常见,艾德里安想。
杰森脱了鞋,爬到他身边躺下,用被单遮住了脸。过了一会,被单下面传出又轻又含混的声音:“我失恋了,艾德。”
“哦,那个幸运儿又被你踹啦?我想他的下半生会因此好过一些。”他的室友不为所动地说。
“……不,是我被抛弃了。”
艾德里安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那家伙真是个混蛋。”
杰森没有回答,他好像已经睡着,或是不愿意再说话。
“晚安,杰森,醒来后又是新的一天。”艾德里安动作轻柔地下了床,穿着睡衣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