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新年,容匪在节前去了隆城一次,却扑了场空,他要找的人在新年前已经离开了。人没找到,在隆城这片是非之地待了两天,容匪只觉比杀了十个人还伤身,回家后一连睡了七天,要不是家里电话响,他恐怕还要再睡个第八天,第九天。容匪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却不说话,他抓着听筒,想来想去知道他这个号码的也就两个人。一个老许——断然不会打了电话过来又什么都不说,还有一个便是柳卅了。
容匪清清嗓子,开口道:“你打电话来和我和解?”
柳卅该问他,和解什么?
他就说,你不是因为骗了我,一直没脸见我吗。
但另一端的人并没质疑他,什么都没问,他在电话里“喂”了声,那声音确实是柳卅的声音,但少了平日的清亮,听上去沙哑干涩,一点都不爽利。
容匪问他:“你人在哪里?”
柳卅道:“我也不知道,从家里出来往南一直走,一直走,看到有旅馆,能打电话,就停下了**”
“你回老家了?”
“嗯**”柳卅用力xi了下鼻子,容匪笑道:“还在过年呢吧?”
柳卅说:“我_M走了。”
这句话他仿佛是咬着zhui唇说出来的,说完他那两片zhui唇哆嗦着分开,话音里染上了哀伤,他道:“半年前就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问谁**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他的说话声变得细小,容匪靠在了墙边,讥笑着埋汰他:“人死了还能怎么办?埋到地里去,用火烧了,随你选。”
柳卅闷声不语,波动强烈的呼xi透过电波一颤一颤地往容匪耳朵里钻,他咂了下zhui,对柳卅道:“人死了都半年了还没想到怎么处理,真是_fu了你们了。”
柳卅应了声,容匪又道:“你老家空气怎么样?”
“挺好**”
容匪一拍kutui,说:“那好,你回家去等我,我这就去你们那里避几天难,街上一gu烟火味,再待下去,我有九条命都不够耗的。”
他这话不假,打从刚才睁了眼,那屋外焰火炮仗的余味便一阵阵往他鼻子里窜,闻得容匪不光脑仁疼,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他挂了柳卅的电话后,收拾好行李,拿上把雨伞就出门了。柳卅老家的地址他还记得,在云城的西北方向,是个小村子,没有火车直达,容匪接连换了三种交通工具,最后坐了牛车才找到了柳卅村里。
容匪提着个皮行李箱,腋下夹着伞从牛车上下来,他放养望去,小小一片村落中净是土黄色。土黄色的墙,土黄色的路,土黄色的门,连门上的年画春联都蒙着层褪了色的黄,也不知道多少年没布置过新的了。若说云城过春节的气氛太过热烈让容匪待不下去,那这村子对他来说确实是个世外桃源了,四周非常安静,路旁枯树的枝条伸向天空,那天空很蓝。远处,在蓝天下,是一大片长满了荒草的农田。
容匪想找个人问问路,走了半天没看到半个人影,泥泞的小道上只有一串他自己的脚印。
他在路上站定了,左右张望之际,身边的一道矮墙上忽然冒出来两个小脑袋。两个小孩儿睁着大眼睛,活像两只猫头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家大人呢?”容匪问道。
小孩儿眨巴眨巴眼睛,容匪一人给了他们一颗糖,两人眼里放光,连糖纸都不剥就塞进了zhui里。
“得把纸剥了。”容匪给他们示范,稍大的那个就学着他,把糖吐在手里要去剥糖纸,结果却被边上那个小的抢走了手心里的糖。稍大的那个不_fu气,Zhang红了脸就把小的那个扑倒了。容匪走到墙边往里看,这下好了,柳卅的人没打听到,两颗糖倒让他看了场小孩儿打架。别看这两个小孩儿年纪不大,_yi不蔽体,都瘦成了皮包骨头,打起架来却凶狠带劲,大的拿石头砸小的脑袋,小的就拿手就抠大的眼睛,两人扭打成一团,容匪走进院里一手一个把两人分开了,左右看看,问那个大的:“我问你,你爸你_M呢?”
大的用力搓鼻子,说:“没了!”
他朝小的啐了口,小的还在嚼着糖,得意洋洋的。容匪看了眼小院和屋子,纸糊的窗户破了许多洞眼,墙上也有破洞,像是被挖出来的。透过那破洞可以看到铺了一地干草的室nei,只有干草,唯有干草。
容匪问道:“家里没大人?”
“大人什么意思?”大的问他。
“就是比你们大的。”
大的往东边一指:“那里有个。”
容匪推推他:“走,你带我过去。”
大的瘪zhui,站在原地没动,容匪往他zhui里塞了颗他刚剥下糖纸的糖,那大的喜笑颜开,一蹦一跳地到了屋外,冲容匪使劲挥手:“你还不跟上?”
小的见状,拉住了容匪道:“我也认得怎么去!!”
容匪被扯烦了,甩开手道:“一个比一个事多,你等着!”
小的立即翻脸了,骂了句脏话,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扔容匪。容匪反应及时,躲开了回头看他,凶得更厉害了:“我心眼小,给你糖,你却拿石头扔我,你等着,回头收拾你个小白眼狼。”
大的听了,跑在前头哈哈笑,小的还追出来骂娘,容匪又好气又好笑,跟着大孩子穿过田埂,来到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平_F_前,将他打发走后,自己推开门Jin_qu了。这平_F_里也只有干草,在地上浅浅盖了一层,角落有个灶台,半圆形的凹陷里却是空的,没有锅。朝南的墙上开了扇小窗,用报纸糊上了,这会儿天光还很足,照亮了报纸上的文字图画。容匪看上头的nei容还很新,就这两天的事,说了句:“你糊上的?”
干草堆上某个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发出索索的声响,容匪走过去,踢了踢那*影。*影里坐了个人,先前仿佛魂没在身上,被容匪一踢,回了魂,说道:“漏风。”
“晚上你就睡这里?”容匪环视一圈,实在没看出这屋里有人生活过的迹象,最主要是没见到任何食物的残骸。
就和那村落似的,没有人气,好似人都走光了,死光了。
那人点了点头,容匪想起件事,问道:“你不是有两个舅舅吗?人呢?也不在村里?”
那人不回话,容匪又踢他,比刚才那一脚用力:“柳卅,我问你话呢,说话!”
柳卅本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被容匪一踢一踹,人*起来一圈,头埋在膝盖里,敷衍着应道:“不在。”
“你_M的尸体呢?”
“不在了**”
“烧了?”
“埋了。”
容匪踱了几步,手负在身后,又转回来抱怨柳卅:“我来避难,你倒好,真给我弄了个乱世风味的避难所。”
他扔给柳卅一把糖,柳卅也不吃,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其中一颗。
容匪看着他,冷声道:“死了?”
柳卅摇头,他连摇个头都拖泥带水,看得容匪牙痒痒,抓起他的头发就骂:“活着的不好好活着,还不如去**”
他骂到一半自己却收住了声音,他眼前是个他从没见过的柳卅,一双眼睛通红,鼻子破了皮,鼻尖红红的,不像哭过,像想哭,却使劲忍着没哭。容匪松开了手,站在他身边问道:“你打电话给我就是想让我过来和你一起活受罪?”
柳卅拿手蹭脸,低声道:“我没想过你真的会过来**”
容匪揉揉太阳*,没好气地说:“本来想着你赚了大钱肯定在家盖了间漂亮小楼,应有尽有,我能来过几天清静日子。再怎么说,你赚的钱里总归有我的一份力。没想到你这儿连张床都没有,罢了罢了,我看我还是回去云城吧,我那里地方不大,起码有床有桌子。”他顿了下,接了句,“还能吃上口热饭。”
柳卅无动于衷,仍旧低着头,低着嗓音:“那你什么时候走?”
容匪才要说话,耳朵一动,往屋外看去,半敞的门外有道灰影正在渐渐靠近。柳卅似也察觉到了这点动静,抬头看了眼,就又低下头拿起_geng干草去戳容匪扔在地上的那堆糖。
不多时,那灰影风风火火进来了,来人个子高大,穿了件大氅,一张土灰色的脸上两道浓眉毛,zhui巴的形状和柳卅长得有些像,只是唇色偏shen,下唇偏薄。他看到容匪,就朝他伸出了手,凶神恶煞道:“钱呢,拿来!”
容匪真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钱,反问道:“什么钱?”
大汉啐了口,上来就要揪容匪_yi领。容匪毕竟是个练家子,哪会让他得了手,敏捷地向边上闪开,大汉第一下抓了个空,瞪了容匪一眼,皱起眉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柳卅跟前,一句话都没说话,右脚那只沾满泥水的皮靴就踩到了柳卅肩上。柳卅没有反抗,被他踢到地上,大汉高声骂道:“小杂种,打算和老子赖账?怎么着,外头找了个人要教训我和老二?听说过赵国强赵局吗?老子现在的拜把兄弟,分分钟收了你们这群黑社会的皮!”
容匪无声地看着,柳卅始终没回zhui,蜷着身子躺在地上,手里还在玩那堆糖,任凭大汉对他拳打脚踢。
容匪本就看这大汉的长相不顺眼,听到他骂人的声音这么难听,打得这么难看,更不痛快了,眼瞅着他要挥拳揍柳卅的脸,举起了雨伞,嗖地伸长过去,用伞柄打开了大汉的手,问道:“敢问一句,您是柳卅的什么人?”
这一下打得用力,大汉握住手背惨叫了声,弓着背,勾起脖子,眼珠转转,看着容匪道:“谁是柳卅?”
容匪冲地上努努下巴,大汉呸了口:“小杂种!我说怎么能挣了大钱呢,原来是认到爹了!咱是他大舅!”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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