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博晏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真的静静地陪夏舒安洗手,他那么大一个子杵在那,画面莫名谐了起来。
夏舒安抬头,看着镜子中重新覆盖上人皮,仿佛绅士般的男人,一时间心情复杂。要是他上辈子也能装的这么人模人样,自己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反感?
他心里想着事情,神思不觉恍惚,擦手的时候他视线正好对上男人投射在镜子上的目光,那目光他极为熟悉,下意识的他就要低头,然而下一刻他就想起来自己现在是自由的,怕什么怕,抬头狠狠瞪了回去。
沈博晏露出诧异神色。
夏舒安嘴唇还淡淡的,温婉柔美的灯光下,他挺拔的鼻尖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像是涂上了一层釉,显得格外楚楚可人,又似乎不近人情。
沈博晏盯着他冷白的脸色,慢吞吞地开口:
“夏先生要保重身体啊,一切都有重新起来的可能,除了人的身体。”
夏舒安吸了口气,回过头假惺惺地道:
“沈总才是,工作虽然重要,但也要注意休息,如果精神压力太大切记莫要讳疾忌医。”
——别把自己整成神经病了。
男人喉头溢出一声轻笑,眉眼带着轻佻地说:
“那夏先生,我们,再会。”
夏舒安可以确定他的“再会”是别有用心。
他想起上辈子两人互相折磨的五年就觉得头疼,他不好受,沈博晏也不会好受。当时他还奇怪沈博晏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他,难道他是偏执狂或者是虐待(受虐)狂。
现在想想,是因为他喜欢自己。
......
操!那就更想不通了。
夏舒安一阵头疼,反正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沈博晏都让他头疼就对了。
......
出去洗手间之后夏舒安再没有碰到过沈博晏,他和楚闻之又待了会,就回去了。
车子在路边闪烁了两下,楚闻之把夏舒安送到了家。
小区楼下,一株桂花树隐匿在路灯后,隐隐约约垂下一串树枝,翠绿色的叶子里点缀着金黄色的花瓣。
空气里有好闻的味道,楚闻之看着夏舒安,又说了一次:“我说真的,有事就找我。”
夏舒安眸中闪烁微光:“我会的,谢谢你,闻之。”
“我上去了。”
“嗯,改天再约。”
......
那之后的日子和前世没有什么变化,这一天夏父回来的时候格外兴奋,抓着夏舒安的手,连声道:
“你高叔叔回来了,他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我们交情可深了,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夏舒安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与其让他抱有希望,错认朋友,不如就让他看清现实。
夏父去找那位多年故交的时候,是一个艳阳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道路两边的绿化树在微风中摇摆,精神奕奕,和夏舒安记忆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因怀有希望,夏父显得很是雀跃,脸色也精神了不少。
车子慢慢驶入小区大门,因为夏父之前来过多次,保安处有他的记录,他填写了表格就进去了。才靠近别墅,就听到男人们畅快的欢笑声,酒的香气和食物调味料的味道从风中飘来。
夏父这些日子在外奔波借钱,看了不少人脸色,内心有点不喜人多场合。但为了家里人,他还是下车走了进去。
“爸。”夏舒安忽然叫了他一声。
“怎么?”
夏舒安上前几步,伸手理了理他的西装领口,把它叠平后笑道:“没事,我爸好帅。”
夏父不由笑了:“你这孩子。”
被这么一打断,夏父紧张的心又放松了下来,左右这都是他老兄弟的家,不会亏待了自己。
别墅的门开着,从外面就能听到里头动静,夏舒安和夏父两人一踏进别墅大门,房间里原本还很热闹的众人一静,各色不同目光同时投向两人。
夏父无视众人视线,上前道:“老高,你这不厚道啊,回来了都没通知我。”
被叫到的中年男人脸上有几分难堪,他勉强笑了笑,说:“这不刚回来么?”
“你怎么来了?”
夏父爽朗笑道:“我当然是来见我老兄弟的!”
“啊,哈,对对。”
看着男人脸上浮现的勉为其难的笑容,夏舒安眼底露出讥讽。
刚回来,没时间通知老朋友,却有时间开party。想想也是傻,他这位去“度假”的父亲的老朋友正好是在他爸事情发生时走的,回来也是公司倒闭已成定局,就这样他们还怀抱希望,只能说他爸和上一世的他都太傻了。
“哎,玉蓉,来,快把夏哥带进去。”
一旁正和几位夫人们聊天的女人不高兴地说:“哎呀我正招待客人呢,芬姨,把客人带到里面去吧。”
一个叫做芬姨的女人手上端着个盘子,一脸踌躇,不知道是该继续侍候客人们,还是该听太太话把人领进去。
夏父虽然信赖兄弟,但毕竟是浸淫商场多年的人,两人话语间的推脱支吾怎么会看不出来。而且让一个佣人招待他算什么?他就只配被佣人带到屋后面说话么?
夏父当即脸色冷下:“高祥你这是什么意思,兄弟找你说话都不成了么?”
高祥额头流着汗:“不是,我这不是有客人在么?”
“我就不算客人么?”
“......”高祥不说话了,只是他表情早已说明一切。
周围一圈人都低声笑了起来,仿佛在嘲笑夏父的自不量力,夏舒安眉眼微动,并没有开口,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
他那张脸实在是长得好,白皙而又清冽,脸庞因常年气虚而透出几分苍白,反显得格外清贵。斜长的眼睫在冰冷的眼窝下方拓下一层浅浅阴翳,他看向人群的视线平稳冷淡,唯有目光中的凛冽和睥睨让其中几个人心虚地低下了头。
夏舒安冷淡地收回视线,上前一步道:“高叔叔,我父亲与你多年故交。这些年我父亲也对你多有扶持,现在我家落了难,你是打算不管不顾了么?”
夏父大概心里还存着对老兄弟的幻想,也道:“兄弟,我只要你几分钟,都不方便么?”
高祥:“我,哎......”
“——你这还看不出来么?人家是不想招待你这尊瘟神。”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夏父脸色一变。
说话的人是夏父以前商场上的竞争对手,这次公司破产也少不了他的落井下石,两人可以说得上是有你没我的仇敌了。见到来人,夏父猛地扭头看向不敢作声的高祥。
“高祥,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最终还是高夫人出了头,她言辞难掩尖酸地说:
“我们老高过去和你是朋友,但现在您都这样了,还不清楚情况么?”
“我们庙小,高攀不了您这尊大佛,你就饶了我们,自己出去吧。”说完,她就一脸要轰人的样子。
夏父好歹也曾是商圈大佬,就算落魄,也不曾被人说过这么尖酸刻薄的话,他一时间气得手抖,颤着手指指向二人。夏舒安目光微凝,回忆起上辈子父亲也是在这受了心伤,积郁在心,更是对他们一点好感都没,抬起头说了和上辈子一样的话:
“我夏家是大佛?过去你怎么不说这话?”
“你们高家要不是我父亲能有今天这光景?要不是十五年前我爸爸借你钱,你家早破产了,还有你投资的那么多项目,哪个不是我爸爸给你拉投资,陪你跟领导吃饭拿下来的......如果我夏家落魄,你高家是准备与我们割席分坐了是么?”
高祥被个小辈指着鼻子骂,面子上也不好看,表情嫌弃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是很感激你爸,当初你爸借了我一千万,我现在还给你们?”
夏父气的大骂:“高祥你这个小人,枉我把你认作朋友!”
“爸,别生气。”
十五年前的一千万和现在的一千万怎么能比,但夏舒安知道他也就是这种人了,此行的目的就是让爸爸看清楚高祥这个人,免得以后再受骗,目的达到,他扶着他爸道:
“既然如此,我夏家和你高家的关系就此断绝,以后你我两家,再无瓜葛,哦,对了——”
他转过身冷冷道:
“一千万欠款别忘了还给我们,还有十五年的利息,按银行定期存款利息算就行,你高家声势正旺,想必明日之内就能还款。”
说完,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出别墅。
夏家现在都没有代步车了,现在这辆车还是叫的出租,幸好夏舒安临走前交待他等着,现在回来倒也方便。两人正朝着车子走,忽然有人从身后追了出来。
“夏伯伯,舒安哥哥......”
是高家两个孩子。
从前夏家和高家交好,夏舒安也时常来高家,两个孩子都比夏舒安小,其中上面的姐姐只比夏舒安小了两岁,为了和他家攀好,从小到大,她读的都是夏舒安的学校。这么多年的朋友加学妹,感情怎么会不深。
夏父已经上了车,夏舒安落在几步后头,停下了脚跟。
他眼睑微垂,在透过密密草木的阳光缝隙里看着两个人。
夏舒安生来一双桃花眼,眼波含笑,分外温柔,但在这样和煦的秋光里,两个孩子只觉得一股凉意从他们后背窜到了天灵盖。
“舒安哥......”
夏舒安平静地看着,不轻不重地道
“这不是你们的错,也跟你们没有关系。”
“舒安哥,我们......”
“好了,你们回去吧。以后......以后也不要联系了。”
这事情与他们无关,但他们的情谊也该断了。
夏舒安和两个孩子说完话,正要转身,忽地,他目光一撇,猛地朝着高家别墅楼上看去。
沈博晏就站在别墅二楼阳台上,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被高家人羞辱。
看到他望过来,沈博晏举了举手上的杯子,朝他微微一笑。
夏舒安脸色一冷,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