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初秋天气微冷,这个季节总是多雨,难得见晴天。
天色灰蓝。
沈棠初从自家车上下来,踩上一片残破的落叶。
导师的办公室在三楼,她没坐电梯,直接步行上去。
她在北城大学读传媒专业,今年研二,导师姓周,对学生一贯是放养式。
见沈棠初进来,周勤放下电话,开门见山地和她谈一个交换留学的名额。
“这次是公费名额,除了你还有一位同学,他的材料已经在准备了,你下周六交上来。”他推了推眼镜。
周勤说话风格利索,没给沈棠初拒绝的余地。
沈棠初手背在后,抓了抓背包带,微圆的杏眼里露出几分犹豫:“老师,这次留学是半年还是一年?”
“至少半年。”周勤透过镜片睨她一眼,语气严肃中透出亲厚,“老牌大学,对方教授又是顶尖大牛,去不去你自己斟酌清楚。”
沈棠初点点头。
这是难得的学术资源,听说教授已有数年不带研究生,她若放弃,必有大把的人前仆后继来争取。
她轻轻吸了口气,有些为难道:“可是这时间,可能会跟婚礼有冲突。”
年轻女孩往往藏不住情绪,什么都写在脸上,她澄澈干净的眼睛十分明亮,暗含期待。
周勤:“我记得你们结婚日子还没定。”
沈棠初:“是还没定。”
“那怕什么?半年后回来再结婚不迟。连半年都等不起的男人要来做什么?”
周勤知道她订婚的事,说起话来不留情面,他自己也是男人,因此听上去有些好笑。
沈棠初抿了抿唇,白皙的脸显得斯文乖巧:“谢谢您,我考虑一下,尽快给您答复。”
周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满意。
沈棠初自小就怕跟师长打交道,明明没做错什么,总觉得紧张,赶忙从办公室退出来。
刚巧这时候梁盼打电话来,约她晚上一起吃饭逛街。
“今天晚上吗?不行哦。”
梁盼:“怎么不行?你家傅柏凛人在国外,你又没什么事,陪我嘛陪我嘛!”
沈棠初站在走廊上,微风撩动她暖茶色的发丝,唇边牵起笑意:“他今晚八点到,我去机场接他。”
“所以,你是要为了个男人抛弃姐妹?”梁盼语气夸张而沉痛,“初初宝贝,我看错你了。”
沈棠初一脸淡定:“盼盼宝贝,你为了你老公扔下我多少回了,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沉默。
令人尴尬的沉默。
梁盼的声音忽然飘远:“哎?初初你说什么?这破信号……喂喂喂?”
下一秒电话直接挂断。
沈棠初都被她逗笑了,露出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
车就停在楼下,她沿着楼梯下行,听见下面有女孩子说话的声音,还挺耳熟,其中一个是她同学。
“搞快点搞快点,再晚几分钟就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你确定是他本人来了?”
“你看我同学发的照片啊,除了他还有哪个杰出校友这么年轻,还能壕到直接捐楼?”
两个声音匆匆离去,很快跑没影了。
沈棠初心里跳了一下。
北城大学历史悠久,杰出校友少说有百人,但要论有钱到能捐楼的那就不多了。
她记得傅氏集团有个基金会,很热衷于慈善事业,尤其是教育方面。
学校里两座明心楼就是傅氏捐的。
其中一栋就在办公楼旁边不远,她下楼后,看见许多学生还有年轻教师赶往明心楼A楼。
她决定也去看看。
一路上,傅柏凛的名字不断被风送入她耳朵里,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直到在明心楼一楼阶梯教室亲眼见到那人。
她刚进门,就听到一阵热烈的掌声,氛围很热烈,在校领导的示意声音才渐渐平息。
校领导笑得很不矜持,像看见了财神爷,将傅柏凛请到讲台前,希望他能跟台下的学生们指教几句话。
那位同学说得没错。
她来迟了,教室里围得水泄不通,就连站都站不下。
沈棠初在门口挤不进去,她前面是几个高个子男生,只有在他们偶尔移动的瞬间,她才能捕捉到讲台上的画面。
男人宽肩窄腰,一身深黑的定制西装,迈出长腿缓缓走向讲台。
他仿佛自带光环,气息凛冽,一举一动间就能吸引所有目光。
正是她已有一个月没见的未婚夫。
沈棠初微微怔住片刻,蹙了蹙眉。
他站定在话筒前,不假思索地开口:“各位都是学弟学妹,指教谈不上,捐楼的意义只是给各位多提供一个学习场所,争取有一天为母校捐楼的是你们自己。”
语气一贯的冷淡,声音透过麦克风显得更低沉。
带起看不见的电流。
瞬间掌声雷动。
既是杰出校友,又是北城最著名的企业家,他一句话简短却有力,足以鼓舞到全场所有学生。
有些人可能是太热血沸腾了,人群开始躁动,纷纷想要往前挤。
忽然间,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傅先生向来言简意赅,那剩下的话我就来替他说吧。有些同学可能认识我,我是你们的学姐周荷,说起来,我已经帮傅先生打理他的基金会有七年之久,在全国各个学校捐的教学楼超过一百栋,而每一栋楼都叫明心楼。”
出现在傅柏凛身边的女人穿着白色套装,气质温婉,笑意盈盈。
沈棠初认得她。
周荷,她和傅柏凛大学同学,后来跟随他一起做事。
要说对他的了解程度,沈棠初自认不如她。
“其实明心楼的意思是,希望各位学子能够明心明德,灵心彗性,不仅在学业上力争优秀,同时也不忘自身品性的修行……”
沈棠初垂下眼。
目光看似淡定,指尖却忍不住蜷缩起来。
她睫毛浓密,在眼下投出一层阴影,遮住几分黯然。
身后有人小声讨论。
“真的是周荷学姐!她好有气质,想要她的套装同款!”
“死心吧,你买不起。”
“你不觉得她跟傅先生站在一起很搭吗?简直太养眼了。”
“我听说傅柏凛订婚了,未婚妻不会就是她吧?”
……
沈棠初轻轻吸了口气。
她想先走了。
既然傅柏凛已经提前回来,自然不需要她再去接。
这时,身后忽然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强行往里挤,不知是谁无意中踩到她,周围又在推来躲去,沈棠初身子不稳踉跄向前。
还好前面的高个男生及时回头扶住她。
“沈学姐?”男生五官清秀,眼神有些诧异。
沈棠初看他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只好笑笑说了声谢谢。
男生很绅士地伸手帮她挡住人群,低头说话,耳垂泛红:“学姐站我前面吧,免得摔倒。”
然而沈棠初只想走,她摇摇头。
正要开口,就在这时,台上的人注意到了门口的骚乱。
她随意抬眸,恰好与那双对万物都漠然的黑眸撞在一起。
心里忽然就慌了一下。
沈棠初匆匆收回眼神,转身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走到外面,被道路两边的银杏树包围,她感觉总算能透点气了。
沈棠初到旁边小超市买了瓶冰水。
这个季节本来不该喝冰,但她把冰凉的瓶身握在手里,感觉心里平静了些。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
她看了眼,有些愣住。
傅柏凛:在门口等我。
他很喜欢用句号结束一句话。
很少用问号,更没有感叹号,或者是复杂的停顿。
在他清晰理性的人生里,很少有疑问,感叹,也不需要向人解释什么。
发来一句话,五个字,就要她等。
她没来由地想到导师那句话,“连半年都等不起的要来干嘛?”
忽然忍不住发笑。
她就站在门口的银杏树下,没想到等来的确是小学弟。
“沈学姐……”他步伐有些匆忙,出来时眼睛四处观望,最后定格在她身上,像是意外又很惊喜,朝她小跑过来。
沈棠初轻点了下头:“你好。”
“学姐你好,你是不是不记得我啦?”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我叫徐康,政法系大三的,学姐你有两次监考过我的期末考试。”
沈棠初尴尬一笑:“这样……”
难怪不记得了,她心想。
她表现得礼貌,挂着浅浅的笑,无形中自带亲和力,更显温婉甜美。
学校里很多男生都默默关注沈棠初,虽然她为人低调,不爱交际,但成绩却十分出众。
只是听说她家世不俗,且从不与男生交往,难免令人望而却步。
徐康拿出手机,小声地问:“学姐,可不可以加个微信?”
他刚说完,紧张得要死,却发现沈棠初的目光有些飘忽,仿佛是望着他身后……
徐康有些纳闷。
正要转头去看,身边却出现了一道阴影。
竟然是给学校捐楼的傅先生。
傅柏凛身形挺拔,无形便给人带来压迫感,他只是站在一旁,就让人有些说不出话。
徐康有一米八,算高的了,然而看向傅柏凛的时候还是要微抬起下巴。
傅柏凛朝他淡淡地一瞥,拨开袖口看了眼表,问沈棠初,“聊完了吗?”
沈棠初抿唇,手扣住背包带,朝傅柏凛身边靠了点:“差不多……你忙完了?”
“忙完了,一出来就见到有人找我未婚妻要微信。”男人牵住她手腕,眼神冷漠,“走吧。”
他们朝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引来无数探究猜疑的目光。
徐康:“……”
沈棠初悄悄回头,给了学弟一个抱歉的眼神。
傅柏凛就是这样子……
他语气并不强硬,却无形给人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正如其名,凛冽若寒冬松柏。
司机驾车从教学楼前缓缓经过。
恰逢周荷在一众同学的簇拥下走出来,她看向车里,先看向傅柏凛。
随后目光落在沈棠初身上,对她微微点头示意。
他公事繁忙,一连接了几通电话,听起来是个大项目,沈棠初安静地坐在一边,敷衍地划着手机,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后视镜里,傅柏凛漆黑的眼睛一晃而过,他不爱笑,总显得有些肃冷。
明明就在身边,和她分别坐在车的两边,无形中却仿佛隔着一道山水。
他终于结束通话,将手机随意地放在一边,这时才看她一眼,问:“吃过晚饭了吗?”
快到六点,天色隐隐昏暗下来。
“没有,你呢?”沈棠初看他冷峻的眉眼中略带倦意,不像是很想吃饭的样子。
果然他说:“吃过飞机餐了,你要是想吃我就陪你吃一点。”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透露出发自内心的淡漠。
傅柏凛从不解释。
他懒得去说,为什么提前回来却没通知她,突然空降在她学校里。
更不会关心小学弟找她要微信是干什么。
沈棠初这会儿吃不下。
“不吃了,我有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