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
宁拂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眼,迷蒙中无数道光线涌进视线。
脑袋涨得发疼,他手指不由自主揉向额角。意识逐渐清明,五官缓缓恢复感应知觉。周围数道杂乱的人声也一并灌入耳中。
“宁拂!你在搞什么,还拍不拍宣传片了?赶紧给我起来!”
“你真能耐,三金影帝都能给气走,现在装死了?”
宁拂思绪混乱,脑子混得像一滩乱水。他呆呆盯住自己的手,混沌地想——如今他是到地府了吗?皇兄呢,皇兄在何处?
正当他惊愣之时,一个粗壮男人上前几步,手里不知拿了什么物件,朝他粗声吼叫,“宁拂,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拍不出来就给我滚回家!”
闻言,宁拂撑起身体抬眼看去,瞬间瞳孔紧缩,一刹如同掉入冰窟,极度惊恐地向后踉跄了两步。
短襟异服,蓄须蓄发。他是是胡人!
宁拂心脏揪着痛,根本听不懂面前的胡人在说什么,心下涌起的全是惊惧和慌乱。
眼前的场景看起来无比离奇古怪,昏暗的环境里,他站在一个奇怪的圆台上,台下的人更是奇装异服,周围还有许多黑漆漆的洞口正对着自己。
这里到底是哪里?他不是已经葬身江底了吗?为什么还会被胡人抓住?皇兄在哪里,他要去找皇兄……
台下的导演刘司不耐烦地握着喇叭,刚准备再度训斥他,突然发现宁拂跌跌撞撞站起来,身穿古装戏服的他微曲着身体静立在那里,满脸胆怯仓皇,眼角的泪将落未落,神情凄楚。
几乎是瞬间,他脑子里浮出一句诗来,
梨花一枝春带雨。
美。太美了。
好一个惹人怜惜的古装少年郎,那股子凄美破碎感,叫人看了恨不得要将他疼到骨子里。
刘导一愣,突然眼睛放光,赶紧竖起手指做了「嘘」的动作,示意周围人安静,将台上珍贵的那一幕记录在镜头里。
宁拂愣愣站在原地,突然间头痛欲裂,他紧紧捂住头下意识喃喃喊着:“皇兄……”
蓦地,石矶江边场景的记忆骤然复苏,死前的记忆在这一刻汹涌灌进脑子里,在他眼前一一浮现。
胡人来犯,敌军压境。
还有箭,好多箭……
皇兄把他护在怀里,可他自己流了好多血,他眼睁睁看着皇兄嘴角溢血身亡,在他眼前再没了气息。
宁拂惊出一身冷汗,捂住剧痛无比的心脏,眼泪顺颊而下。忽而,他双膝跪地,发出一声悲恸泣声:“皇兄!”
心神俱裂,宁拂生生晕了过去。
台上的一场戏落幕,拍摄片场顿时鸦雀无声,一圈人石化般惊大嘴巴。
见鬼了,明明只是拍摄一个恋爱综艺宣传片而已,为什么他们仿佛看完了一场巨虐无比的电影片尾!
刘司站在监视器后面,满脸不可置信的惊喜。他是一个综艺导演,目前正在筹备一档名为怦然心动的同性题材恋爱综艺,原本六位嘉宾人选都商定好了,偏偏原定的素人嘉宾在节目开拍前意外恋爱。
没办法,他只好急匆匆另选了一个素人小网红,也就是宁拂。
选择宁拂来参加节目完全是看中了他的脸,本以为他能当个安分花瓶,没想到这位主是个怼天怼地的麻烦作精。节目还没开拍呢,到处大放厥词说自己要火了,和别家粉丝在网上掐架,不知道招了多少黑,连带着刘司这个导演也被骂没长眼。
节目下周录制,今天是给嘉宾们拍宣传片。
既然是恋爱综艺,当然一开始就要营造嘉宾们之间的心动氛围,所以宣传短片也特意安排了两两合拍。宁拂的合拍嘉宾抽中了步寻歌,两人拍一组古装情景小短剧。
托宁拂的「福」,早上八点的场,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节目组还耗在这里。
宁拂不愧是个作精,演技僵硬就算了,还胆敢擅自加戏!和步寻歌对戏完全不按台本来,不知天高地厚地,勾引影帝的不堪心思简直快要溢出屏幕了。
饶是步寻歌性情温和,也完全无法和他对戏,于是拍完自己的部分很早便离开了。
盯住屏幕里的宁拂,刘司一脸不可思议,反复回放刚才台上的那一幕。
草,想不到宁拂爆发力这么好,一个恋爱综艺宣传片,怎么白天就胡搅蛮缠死活不肯拍呢?是不是他自己太凶了,才硬生生给人逼成这样。
还有,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宁拂原来可以美得这么惊心动魄!这演技,和影帝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突然间,有人朝他高声喊:“刘导,出事了,宁拂好像真的晕过去了!”
“什么!”刘司低咒一声,几个跨步走上台,“愣着干嘛,赶紧叫救护车啊!”
——
市中心医院,某间单人病房。
天朗气清,宁拂靠坐在病床前。他撑起身体,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随后动作缓而慢地伸出细瘦的左手,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照耀进来,指尖覆上一层暖意。
窗外是层层叠叠的绿荫,偶尔能听见从外头传来三三两两交谈说话的嬉声。
卧房里的摆设物件样样叫不出名字,都是他平生见所未见。眼前的一切都如此陌生,却真实的不像是一场梦。
宁拂小脸素白,舌根有几分发涩,眼底染上茫然失措,还有些许害怕。这里并不像地府,更像是……人间。
另一个人间。
宁拂是昨晚醒过来的,意识沉浮间见到了几位身穿白衣的人,有男有女。他当时惊惧不已,
挣扎间有一个人按住了他的手脚,用能安定人心的冷静淡声和他交流。
一群人谈吐有礼,并没有伤害自己,并且白衣女子长相秀美,男人的轮廓皮相也分明不像是胡人。
……
后来,他似乎对周遭一切有了不一样的认识。那些人看模样应当是大夫,他想自己或许身处医馆。
当时窗外是无边黑夜,房内并没有灯架银烛,但是墙上一根细长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耀白的光,就能把整间屋子照得通明。
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宁拂掌心冰凉,沁出冷汗。
他究竟到了哪里?是不是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死后附身到另一个人身上……皇兄会不会也来了这儿?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几道叩叩敲门声。
闻声,宁拂侧过头,有两个人推门而入。左边肚大腰圆的中年男子是那天冲他疾言厉色的男人,另一道颀长清癯的身影,正是昨夜醒来自称替他看病的大夫。
宁拂下意识战栗,不自觉揪紧身下床单,往后缩去。
半靠在病床上的人黑发秀丽,皮肤雪白。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了,他眼皮潮红,眼下还有一颗黛色泪痣,长睫微微颤动,眸光水色一片,整个人透出一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涩。
涤非脚步略微停顿一瞬,撂下眼皮继续走到病床前。
“今天好点儿没有?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陌生人的气息甫一靠近,宁拂慌忙垂下头,他抿紧了唇,摇了摇脑袋。
看出了他的生怯和紧张,涤非移开视线,语气轻淡:“不用紧张,还记得我吗?昨晚我来看过你。”
……
“记得。”
两个字呢喃软语,就跟小奶猫挠人心肝一样轻。
涤非收起病历报告,告诉他:“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问题,再观察一天,没事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身体没毛病,但认知似乎产生了一点偏差。
宁拂细眉拧起。出院?是他病愈不能再留在医馆了吗?
他这幅柔柔弱弱不敢高声语的模样,一旁的刘导直看得瞠目结舌。看来医生说得没错,原来宁拂真的脑袋出问题了,这还是那天嚣张跋扈的作精网红吗?
而且怎么几天不见,感觉宁拂又变美了不少似的。
本来他还在考虑要不要把宁拂换下去……靠,这么个美人!还换个屁啊!换了他节目就黄了!
宁拂在片场晕倒他也要吓死了,毕竟是工作时间出的事,一昏就昏了三天,好歹现在总算是醒了。
脑子出毛病,按理说不适合再参加节目……刘司拖了张椅子坐下来,他啧了一声,最终利益心思还是战胜了良心。
就这么把宁拂给放走,也太亏了。
“咳,还记得我吗?我是怦然心动的导演,姓刘。”
刘司见宁拂低头不说话,端正坐姿,严肃道:“你昏睡了三天,我们的节目今天已经开拍,现在就差你了。”
想起涤非说他失忆,刘司怕他听不懂,耐心给他解释了一通。
“出院之后,你要按约去参加节目,听明白了吗?”说完,刘司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涤医生也是节目嘉宾,不过他要第二期才能去参加,到时候也算个熟人。”
宁拂脸色苍白,虽然有些话他听得云里雾里,但也大致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这个世界里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宁拂」身份是一介戏子,供人玩笑取乐。
宁拂垂眸,羽睫轻动。
南朝已经亡了,戏子也无妨,他不能再软弱,他还要找到皇兄。
半晌,宁拂抬眼,问了一句:“他不,我与你曾有过约定?”
乍一听这文绉绉的对白,刘司还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他连忙点头:“对对啊,我们签了合同的,你可不能违约。”
“真的会有很多人看到我吗?”
刘司:“那当然了,只要节目火了,到时候全国人民都认得你。”
宁拂被子下的手紧紧交叠在一起,随后他轻声道:“好。”
他与皇兄前世一起死在石矶江边,皇兄一定也来了这里吧。如果皇兄还活着,看见自己一定会来找他的。
站在一边没吭声的涤非眉头蹙起。宁拂受了刺激,因为心神惊惧出现认知混乱,显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参加娱乐节目。
不过……说到底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参不参加,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