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黑,黎大家正在吃晚饭。
堂屋大门敞开,借着外头的光线,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漆了黑漆的木桌,围着桌边三条长条木凳。
桌上两个盆,一个装着蒸的宣软的大馒头,一个是掺着杂粮熬出米油的热粥。两个粗陶海碗,一碗积的酸萝卜,切成手指肚子大小,一碗猪肉炒白菜豆腐,猪肉切得薄片,肥瘦相间,炒的油滋滋的。
黎大坐在正位上方,喝了口热粥,说:“明个儿我要去一趟十里村,那边有几家猪该劁了,半个月前就托话请我过去一趟,不能再耽误了。”
三天前,黎大家喜事,给唯一的哥儿黎周周招婿。
这事忙活了有小半个月。
“知道了,爹。”黎周周习惯了爹外出劁猪。
黎大本想说这次就不回来了,十里村不近,劁好几家到时候忙活晚了,现如今周周成亲有了赘婿顾兆在,他也能放心。不像往日,摸黑赶路回来,不放心哥儿一人在家。
可黎大话还没说出去,看到哥婿顾兆,一个馒头吃不完还要掰一半,话就咽回去了。
这饭量还不如他家周周。
“周周你要吗?”顾兆声音温和询问。
黎周周看着递过馒头的手,手指又细又长的漂亮,没有一丁点老茧,是读书人的手。他看了眼爹,有些不好意思没伸手,长辈还在。
馒头碰了下黎周周的手背。
“周周?”顾兆又问了遍。
“哦好好。”黎周周手缩了下,不敢对上相公的眼,面上镇定的接过了馒头,低头吃了起来。
只是两只耳朵红了起来。
黎大扫尽眼底,想着哥儿和赘婿成亲才三天,改了主意,咳了下说:“这次劁猪要好几家,我就不回来了,在那边凑合住一晚。家里——”看到哥婿瘦巴巴的身板,只好说:“周周你看着点。”
“知道了,爹。”黎周周一口答应。
他已经长大了,不用劳累爹还要辛苦赶夜路。
吃过饭。
黎周周麻利的收拾粥盆碗筷,边说:“这些活我来做就好了,相公你去看书。”
“天黑了,看书伤眼睛,咱们一起,收拾快点。”顾兆说。
村里没几个男人进灶房围着锅头打转,尤其是家里有婆娘哥儿的,这些都是屋里人的活,男人在地里辛苦,回来就要吃口热乎饭。要是谁家男人干这些活,传出去会被笑话的。
本来相公就是上门入赘,村里说的已经难听,黎周周怕相公落了面子,可相公进门后,每次都会帮忙,他嘴笨也不知道怎么说。
一说不用,相公会可怜巴巴看着他,看得他也不知道拒绝了。
出了堂屋,灶房在侧屋,灶头里还添了一根柴火,大铁锅的水是温热的,黎周周开始刷碗,顾兆有心想帮忙,结果插不上手,只能接个碗摆放整齐。
这些活,黎周周六七岁就开始干了。生他的阿爹也是哥儿,在他五岁时去世,他爹是黎家的老大,以前是在老屋吃大锅饭的,后来因为一些事,分了家。
黎周周四五岁就会割猪草,分家后就学着做饭洗碗洗衣收拾家务。农闲的时候黎大会做,农忙了,地里的庄稼等着抢收,黎大一人忙地里都忙不过来,顾不上家里。
碗筷洗好了,锅也刷干净了。
黎周周拎着木桶到水缸打水,再烧一锅热水,晚上洗漱用的。顾兆坐在灶膛前,添柴火的手摸了下鼻子,想起两天前的事了。
他抢着说打水他来,结果半桶水都没拎起来。
那头黎周周一手轻轻松松拎着满满一桶水,倒进大锅里。顾兆看了满心的佩服,说:“周周你好厉害。”
厨房除了灶膛的火焰,没多余光线,看不清黎周周的神情,顾兆却觉得周周不怎么高兴了,但他没直接问,而是伸手过去。
“怎么了相公?”黎周周以为相公要什么,就见相公半起身,抬着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冷。”顾兆本想说天气冷,周周又碰了冷水过来暖暖,结果握了手才发现,他手凉的,周周手好暖,只好半撒娇说:“周周,我好冷,你给我暖暖好不好?”
黎周周本来不好意思要抽走的手,现在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心里扑通跳着,乖乖被相公拉到灶火前坐着。不知道是火苗的温度,还是怎么的,烫的黎周周双颊发热。
手却很认真的握着相公的手,给相公暖手。
深秋了天气冷,村里人没每天洗澡的条件,烧了热水擦洗泡脚都算是讲究点的,毕竟烧水废柴火。
等热水烧好,一家人洗漱过,各自回房。
分家后黎大家人口简单,就黎大和哥儿黎周周,房子盖得却不含糊,在村里也是一二等的。青砖房正屋三间,中间是堂屋,平时吃饭闲话用的,左右两侧分别是黎大和黎周周的屋子。
正屋两侧分别是侧屋,一边是灶房,一边是粮仓。院子四四方方,一米多高的黄土夯实泥墙,通着后院,是茅房猪圈鸡圈。
屋子地方也宽敞,靠墙盘着火炕,床尾是衣橱柜子,靠窗户的放着一张新打的桌子——以前是没有的。
黎周周以前屋子里半点花哨都没有,全然不像个哥儿,也是成亲招婿,相公顾兆是个读书人,以后还想考科举,才多了一些布置。
吹了油灯。
黎周周脱了外衣,着着里衣上了炕,被窝一点热乎气都没有,窸窸窣窣的,一具身体贴了过来。黑暗中,黎周周不敢动,忍着羞臊,想着妻子的责任,小声问:“相公,你想要了吗?”
顾兆:……
“我想和你说说话。”
黎周周听闻,有些失落,面上不显的嗯了声,心里却想东想西的,是不是他不够软,不够好,所以相公才不想要。他听杏哥儿说,男人刚结了婚都要的很凶的。
“周周,我抱着你好不好?”顾兆胳膊环着周周的腰,手没忍住摸了一把,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也能摸出周周纤细又结实的腰肢。
黎周周觉得腰间痒痒的,声音都轻了,“嗯。”
“周周我们成了亲,就是夫妻一体的,你不开心要告诉我。”顾兆手忍着没乱来,想着和周周好好谈谈心。
黎周周:“我没有不开心?”然后腰间就被相公捏了把,不疼,就是痒的厉害,酥酥麻麻的。黎周周觉得自己好奇怪,腰都使不上劲了,软了。
“刚才烧水,我夸你厉害,你就不高兴。”
黎周周软着身体,脑子也有些慢,才想起来烧水不开心是什么,没想到相公竟然注意到了,他心里升起一丝丝的甜蜜来,嘴上也就老实交代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就就村里人每次夸我比男人还厉害,我和其他哥儿不一样,也不软,抱起来硬邦邦的,也不像其他哥儿一样娇俏。”
顾兆听闻过。
这个世界分男人女人,还有哥儿,哥儿外形是男子,却可以生孩子。哥儿天生骨架比男人小,虽然和女孩比不得,但村里本地审美,一个好哥儿,漂亮哥儿,那就是白幼瘦审美,越像女孩越好看。
黎周周却不同。黎周周骨架也小,但他从小干活,分家后,不止操持家务,农忙时还下地干活,干得多,吃的自然多,发育期个子长得很快,十四岁时已经一米七五了。
这时候有媒人上门给黎周周说亲,说的是邻村的闲汉,上头一位寡母,为人刻薄又抠门,养的这个闲汉儿子什么都不干,黎周周要是过去了,那就是被当牲口使的。
媒人当时跟黎大说:“你家周周这副模样,趁着年轻赶紧嫁过去,两村近近的,有什么你也能帮一把,多好的人家,人也不嫌弃周周。”
这是还打着算盘,惦记黎大的家底。
话还没说完就让黎大扫把扫出去。
媒人丢了面,站在院子门口,尖酸刻薄提高了嗓子说:“我也是为你们好,黎周周十四岁了,眼瞅着越来越像男人了,你瞧瞧那个头,现在不趁年轻找,再过几年谁还敢要?哥儿痣又淡,到时候下不了崽子,就算生了,跟他那副模样可怜哟……”
黎大一盆馊水泼出去。
媒人跑是跑了,不过之后逢人就说,两个村闲话头一个遍,斩钉截铁一口唾沫的下赌咒:“你们就看好了,我话放这儿了,现今黎大嫌弃我说的,以后啊黎周周连鳏夫都没人要。”
这话虽然毒了些,但村里还真有人嘀咕觉得有几分道理。
“你瞅瞅,黎大那么能干又能怎么样,就一个哥儿,嫁都嫁不出去,日后都是拖累。”
“周周这娃娃什么都好,勤快懂事,家里家外的一把罩,就是那模样,确实……越长越像男人了。”
“黎大分家那会我就好心说了,趁着还年轻,赶紧再娶一个婆娘生个儿子,当时没听我的,现在看吧,哥儿哪里指望的上。”
村里看笑话的不少,也是眼红黎大的日子。黎大有一把力气,靠着地里庄稼就够吃饱饭,还会劁猪杀猪,这十里八村的谁家不养猪?
劁猪杀猪,请黎大吃个杀猪宴,下水还给黎大带走。
你日子过的好,眼红嫉妒的就爱找你的短处。这短处就是黎大只有个哥儿,不能传宗接代,赚再多以后黎周周嫁出去还不是便宜了外姓人?
想到这,才舒心不少。
这些人看热闹又看了四年,黎周周从十四岁长到了十八岁,个头也从一米七五蹿到了一米八,站在那儿,比村里同龄男人都要高,这谁还敢要?
当年的媒人就爱嗑着瓜子幸灾乐祸说两句我早就说了黎周周嫁不出去的。黎大这几年气都攒着压着,当即那天发作,直接撂了句:“老子有钱,给我家周周招上门婿。”
这可又传遍了。
村里哥儿不值钱,还没听过见过,给哥儿招上门婿的。
之后黎大开始盖房修院子,光瞅瞅正屋的三间青砖大瓦房,就可见黎大这些年攒着底儿,早想好了给黎周周招婿。
上门婿是丢人,早年说哥儿不值钱赔钱货,男孩子金贵的,现在话头风气转了,还真有不少人想当黎大家的上门哥婿。
村里多得是一串串家里负担重,娶不上媳妇儿的男孩。
打的主意倒是好,黎周周虽然长得不成,但好歹是个哥儿,能生崽,能暖被窝,还不要聘礼,倒给你找钱。你上门了不愁吃穿,以后黎大蹬脚没了,黎家的底儿就能搂着往自家扒拉了。
端着架子上门找黎大说我家愿意上门,意思你家哥儿那副模样,我乐意上门都是你们高攀了。结果傻眼了,黎大问周周看没看得上?黎周周摇头。
你愿意拉下脸上门,人家黎周周还不要。
这些愿意上门的,曾经背后当面都嫌弃过黎周周。
几家被个曾经瞧不上的黎周周拒了,又气又怒,开始在村里编排黎周周,倒要瞅瞅黎周周那模样能找个什么样的?
还能找个天仙不成?
又一年。
黎周周十九岁了,还没招到上门婿,村里风言风语的,又把几年前媒婆说的话拉出来说了一通,外加一句:赔钱都找不到男人。
这时,年仅十六岁的读书郎顾兆主动上门,说愿意入赘。
顾兆那模样,怎么说,用村里人话来说,比哥儿还漂亮。
黎周周一眼就相中了。
“……我怕你嫌弃我,我吃得多,手又糙,个头还高,年龄还比你大,哥儿痣也淡,还不知道能不能生。”黎周周低低的说着。
从小到大黎周周受尽了歧视,尤其近几年。
顾兆都知道,他在东坪村住,西坪村黎周周的事,那些村妇带着恶意的茶余饭后磕牙谈资。
“从没嫌弃过你。”顾兆说的很认真,被窝里的手摩挲着周周手掌的茧子,“见到你第一眼,我就想,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周周你这么漂亮的人,腰细腿长,身材好,还善良真诚可爱,你是独一无二的。”
黎周周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夸赞,心里酸酸涩涩的,曾经被外人羞辱的委屈恼意一点点消散,又升起一股回报,相公这么好,他也要对相公更好,于是大着胆子解开了里衣带子。
“相公,要要吧?”他怕相公拒绝,还小声加了句,“我想要了。”
顾兆再忍就不是男人了。
这次闹得时间有些长,顾兆一洗三天前洞房快手的耻辱。
黎周周累的睡得快,睡前还不忘把他怕冷又漂亮的小相公搂进怀里。
顾兆:……
哭笑不得又很幸福不要脸的蹭了蹭周周的胸肌。
顾兆睡不着,放在现代这个点也不过八点多。
今晚聊起来,不由想到半个多月前,他刚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