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灯光太暗,人群太挤,这间酒吧又是出了名的热闹,服务生忙不过来。
总之,燕也然只是匆忙从他视线里掠过,未作停留。
江弃看那人单薄的身子像鱼一样游进了舞池,又相当娴熟地从另一头钻了出去,手上的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了。送到了哪一桌也不知道。
江弃原本还在看着,忽然被周确戳了一下。
“你还真过来了,我以为你逗我呢。”
周确给他拿了杯酒,说,“屈尊来这儿,总不是给我面子,怎么,准备收了洛远星这妖孽?”
江弃接过杯子,意思意思就放到一边,确实是一点面子不给。
今天周确给他发消息的时候,刚好燕也然进了他办公室。
大概就是手那么一抖,随手回了句“好”。人就坐在这儿了。
江弃不是周确这样的纨绔出身,即便他现在身家不菲,但对于花天酒地这事儿仍然不太擅长也不热衷。
今天出现在这里,很多人都误以为他是特地为了洛远星。包括洛远星自己。
“上一次见你身边有人,那得追溯到好几年前了。我是真没见过有哪个Alpha血气方刚的年纪,能保持单身这么多年。”
江弃一直不说话,周确就自顾自地念着:“洛远星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了,当然,谈婚论嫁不太合适,但谈恋爱总是没问题的——”
结果话没说完,江弃忽然站起了身:“我先走了。”
“诶,诶诶!”周确连他衣角都没抓到,人就没影儿了,“靠,说走就走啊!”
倒也不是江弃故意给人下面子,而是他看到,燕也然那边似乎有什么麻烦。
隔着一整个舞池的距离,DJ在中间把场子热得沸腾,男男女女挤在一起狂欢。
但江弃一点没受影响,在晃眼的灯红酒绿中只看见了对面的燕也然,以及和燕也然纠缠在一起的几个人。
英雄救美的剧情即便放在电视里,也显得太老套。
但江弃走过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在他印象当中,燕也然是个相当娇气的小少爷。
明明是个男性beta,身上却带着omega才有的毛病。
不肯跟人对视太久,不乐意让人挨着他,穿校服要把拉链拉到最上头,如果有人开玩笑扒拉他,他就会很紧张地缩起脖子——历来如此。
燕也然的喜欢和不喜欢都写在脸上,害怕和不害怕也一样。
正是因为江弃认识的那个燕也然,是容易害臊的燕也然,所以看到他在人群中和人大打出手的时候,心里就有种迷茫。
这是谁?
是曾经那个被人戳戳肩膀也要红着脸往他身后躲的燕也然?
不,不像。
眼前这个燕也然正拿着酒瓶往人头上砸。
下手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啪的一声,酒瓶没碎,那人脑袋开了瓢。
江弃走近的时候,还听见他梗着脖子冲人放话,说:“我弄死你。”
在江弃听来倒是也不怎么凶。
但和以前比确实进步很大。
江弃在犹豫是否需要上去帮忙,最后没动身。
因为燕也然看上去没怎么吃亏。
想还手的人被拦住了,而周围几个服务生正煞有介事地把燕也然围着,起到一种精神和形式双重的保护作用。
酒吧经理很快出面调解,先是安抚客人,看对方怒火中烧的样子,也知道不可能简单解决,就说先报警。
江弃暗自退到角落,看着眼前一幕有些失笑。
那么瘦弱的一个人,拿酒瓶砸人的时候还得垫脚,放狠话的声音也在发抖。但气势一点不弱。
看不出过去的半点影子。
警察来得很快,简单问询。
江弃隐在阴影中,听了一些。
“他说我喝三杯就把最贵的那瓶买了,结果我喝了,他又说他不买了,要我陪他喝。那怎么可能呢?不合规矩,警察大哥,你们也知道,我们酒吧很正规的,我们卖酒归卖酒,陪酒这一块是不沾的……话又说回来,他不买就不买吧,穷这件事谁也不愿意。那我就说算了,我去找买得起的人。可我都要走了,他又来拽我,还掐我脖子,这能忍吗?必然不能啊,他要欺负我,我得反抗是吧。”
一口气不带喘,燕也然把事情说得很清楚。
警察估计也是经常处理酒吧的这些破事儿,点点头,就把人带走做笔录。
人群散开又重聚,热闹的又归于热闹。
燕也然挺直腰板地被带走。
江弃忽然觉得庆幸。
还好他没有去多管闲事。
燕也然是二十八岁,不是十八岁。
遇到事情他自己能解决,不需要谁帮忙。
只看那打架的模样,还有跟警察辩解的口才,江弃甚至觉得燕也然挺厉害。
十年,他虽然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落魄成公司的实习生,但骨头却硬了挺多。
在这种夜场做兼职,跟客人大打出手,面对警察也不怵。
燕也然或许早已经不是江弃心里惦记着的那个人了。
“我为什么要赔钱?是他先动手动脚的。”
“口角之争,本来是小事,但你把人脑袋开了瓢,见了血,这个问题就严重了。”
警察把利害关系挑明,说,“对方现在态度很明确,要求我们拘留你。但是从我们的角度来说,还是劝你们和解。这件事他有错在先,监控也都有证明,但你的反应过度也是事实。我们尽量帮你沟通,和解的话,医药费肯定需要你这边出。”
燕也然想也没想,就说:“那把我关起来吧。”
警察也是好心,毕竟留个案底对燕也然肯定不好。
他们觉得燕也然这么强硬,肯定会吃亏,又劝了几句。
结果燕也然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话:“把我关起来。”
警察也没了耐心,只好就这么处理。
结果走出去就遇到了酒吧经理,对方态度非常好,直说这钱他先垫付,希望警察局做完笔录能放人。
这事儿最终搞到凌晨才算解决。
燕也然走出警局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陪他来的同事把他的衣服递过去,小声说:“赔了一万多。”
燕也然脸色一顿,但很快收拾好表情,问经理在哪儿。
同事说经理回去了,好像是老板听说了他打架的事,找经理问话。
“唉,其实……”同事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然然,你条件这么好,很多时候服个软,能挣比现在更多的钱。为什么总是给自己惹麻烦呢?”
燕也然人好,乐观豁达,活泼开朗,对谁都笑呵呵,做事勤快不拖沓,在酒吧兼职大半年,人缘特别好。
加上他长得出色,形象优越,除了没有信息素,哪点不比那些omega强?
大家都觉得燕也然要是争气点,肯定能攀上高枝,运气好没准儿还能嫁入豪门。
可燕也然一点不争气,在酒吧混迹这么久,一个高枝没攀上,净干得罪人的事。
今天更过分了,竟然把人脑袋砸出血,这下经理估计也保不住他了。
“服软?”燕也然扬了扬眉,意味不明地说,“我还要怎么服软,我可是一直跪在地上没起来过。”
同事没听懂他的意思,但也没机会问了,因为店里的电话接二连三的打来催。
燕也然说:“你先走吧,今天店里热闹,去多签几个单。”
“那你……”
“没事。”燕也然眼睛弯弯的,笑道,“我正好回家睡大觉。”
告别同事,他从警局走了一个多小时,回了出租屋。
爬上五楼,打开门,按亮昏黄的灯。空气里潮湿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燕也然一直挺直的腰板忽然就卸了力。
一整天的大起大落,终究还是让他累了。
他把门一关,直接蹲地上,有种失控就要哭起来的感觉
结果嘴张了一半,还没呜出声呢,手机响了。
燕也然吸了吸鼻子,掏出手机,看到一条微信,是经理发来的。
【最近先休假,上班时间再定。】
几乎是意料之中。
燕也然想了想,还是犹豫着回复了一条:【钱,我怎么还您?】
一万多,不是小钱。
经理当下答应出这个钱肯定是为了息事宁人,但不可能不让燕也然还。
果不其然,经理很快回道:【走的店里的账,我帮你争取销掉,但你做好心理准备。老板很生气,可能先从工资里扣。】
这个月满打满算他应该有六千多,扣完也不够。燕也然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回。
打人是他不对,他现在后悔了。非常后悔。
在夜场工作哪有不吃亏的,以前别人摸摸手戳戳脸蛋他都忍过来了,今天对方要动他脖子,他条件反射动了手。
现在后果在这儿摆着,他只能接受。
【知道了,今天谢谢您。】
燕也然回复完就关了手机,不想再管这一堆破事儿。
他双手捂着脸,嘤的一声,蓄势待发准备开哭。想以此发泄情绪。
滋啦滋啦,啪的一下。
灯灭了。
燕也然嘤到一半:“?”
眼泪悬在眼眶,他站起身去窗边看了一眼,发现有人的家里是亮着灯的,那就不是集体停电。
跑去检查之后发现也没跳闸,那可能是灯坏了,线烧了,又或者电费不够了。
大半夜的,燕也然也没力气折腾。他只能摸黑去浴室,想把身上的酒气洗干净就睡觉。
打开水等了半天,发现热水器也不燃。
他咬着牙用冷水冲了个澡,哆哆嗦嗦回到卧室,连打三个喷嚏。
躺在床上,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燕也然一点都哭不出来了。
他发现他的日子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每天都是重复的倒霉。
有很多事情比遇上江弃更让他难过。
江弃的出现顶多是让他明白,自己的人生已经覆水难收,回不去了。
可现在,他兼职的工资没了,新公司的实习才开始两天,停电太久估计冰箱里的菜也得馊掉。
燕也然翻了个身,摸了半天,摸到了衣服口袋里的零钱包,抓瞎地用手数了数。
“一百二十三。”
死去的爱情,哪有一贫如洗的生活惨。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