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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吧回去以后,江弃在阳台喝掉了一整瓶白兰地。

可又发现自己酒量太好,即便这样灌,到后半夜竟然还是清醒。

江弃望着城市的夜景,在一片遥远的斑斓中企图找到属于燕也然的那盏灯。

目之所及,一切都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甚至怀疑燕也然会在某一刻和他遥遥对视。

但这只是一种臆想。

他们之间离得那么远,绝无可能在今夜心有灵犀。

江弃忽然好奇,别人是怎么处理前任的关系。因为他处理不好。

很多年前他就决定放下燕也然,也做好准备这人不会再出现。

结果现在,对方突然到了眼皮子底下。

要说不动摇,太难了。

但这种动摇不属于死灰复燃,硬要说,应该是江弃好不容易结了痂的疤,在今天突然溃烂。

他不清楚是该贴个创可贴聊胜于无,还是任其发展,让时间给它止血。

十年前,燕也然消失的时候,江弃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会死。

他最初不相信燕也然跑了。

那时候江弃脾气很大,也不如现在沉稳老练,找不到燕也然就冲身边的人发火,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谁要敢跟他说“燕也然估计是跑了”他就能把人揍进医院。

他问了所有可能知道燕也然在哪儿的人,可是他们都不告诉他。

多的是人说:“你和燕也然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人家现在认清楚了,当然要跑了。谁放着好日子不过来跟你呢?”

包括他们的班主任,明明有燕家的联系方式,但冷着脸,一个字儿都不透露。

还说,江弃,你也该有点自知之明。

其实江弃不容易被说服。

他知道燕也然不是那种人,他知道谁都有可能怕他烦他看不起他,只有燕也然不会。

他的铁石心肠全靠燕也然的不屈不挠才能感化,如今铁树开花,燕也然怎么能说走就走。

可找了一周,一个月,他都没能找到。

有次,江弃已经摸到燕家的住址了,但高档小区的保安非常负责,死活不让他进去。

江弃蹲门口守了两天两夜,从头到尾就只抽了几包烟,一口饭没吃。那么干等着。

他心里有气,有火。

明知道燕也然最不喜欢闻到烟味,但那时候却在想:燕也然,等你他妈的从这道门走出来,老子冲你脸上喷烟圈儿。

这种幼稚的报复最终没能落实。

他连燕也然的影子都没看见。

那天江弃晕倒了,被路人送去医院,检查出来医生说他已经发烧好几天,浑身烫得跟火炉子似的。这种程度,换个身体不好的该直接送命了。

江弃倒好,鬼门关走一遭,醒来就分化成了Alpha。

再往后的记忆就断断续续的。

江弃整个人的心力都耗在了燕也然上面。找不到燕也然的日子,他过得不是特别走心。

浑浑噩噩着,一个人又无牵无挂,总想着死了也没人给他烧纸,所以就这么赖活着。

也不知怎么,后来就被通知军校要招他进去,还有好些人来找他谈话,说他怎么怎么特殊,腺体和信息素怎么怎么特别。

江弃那会儿还在想,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

他十来年都活得像个渣滓,怎么现在就成了个宝贝。

但身体的变化实在太大,他自己也有所发现。

当意识到他竟然可以单靠信息素就让人冲他低头的时候,江弃才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生活变了。

但他没有特别高兴。

因为那段时间他最想听到的消息,不是哪个学校要收他,给他发什么补助金,邀请他参加什么特别训练营。

他就想知道燕也然去哪儿了。

那个说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的燕也然,去他妈哪儿了。

后来江弃的日子慢慢好起来了,但燕也然再也没出现过。

他在无限拉长的时间和不断压缩的记忆中翻来覆去地被凌迟着,偶尔也会觉得,燕也然的存在或许真是他的臆想。

江弃坐阳台想了一夜,也没决定要怎么面对来公司实习的燕也然。

所以他第二天没有去公司。

“这事儿用不着你亲自跑一趟,你跟尊大神似的往我办公室这么一坐,知道的你是来谈合作,不知道的以为你要收购我们。搞得我那几十个员工这会儿人心惶惶,估计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开始找后路了。”

唐绰笑着给江弃倒了杯茶,先跟他聊了聊项目的事,说到一半,发现江弃兴趣不是很大,就试探性问了句,

“你不是来谈工作的?”

“不全是。”

“你公司跟我这儿一个城南一个城北,总不会是过来跟我闲聊吧?”

“打发时间。”

“你别跟我打哑谜,是不是政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是项目出了问题?你直说,别这么吊我胃口。”

江弃指腹撑着眉骨,实在找不到什么好借口,就说:“找你请教个问题。”

唐绰睁大了眼,好奇道:“世界末日了,你居然会找我请教问题。技术上的?总不可能是资金方面吧?还是说你需要我什么人脉资源?”

“感情。”

“哦感情。”

擦啦一声,杯子碎在地上,唐绰惊恐地说,“要死,我听见了什么?感情?这是你会说的话?是情侣纠纷吗?你替你哪个朋友问的?”

“替我自己。”江弃说,“不算纠纷,只是我单方面的疑问。”

“要了亲命了。”唐绰抚着胸口,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我也不是什么恋爱大师啊……当然,比周确来说,我还是靠谱一些。你说吧。”

江弃无奈地捂着眼,等唐绰缓过来,才组织好语言,问了句:“如果,分手十年的前任,突然……”

“怀着孩子来找你?!”

唐绰突然接话,然后分析道,“我们是有尊严的Alpha,不当接盘侠。但出于人道主义,我建议你伸出援手。”

“你找死吗?”

“我缓和一下氛围。”唐绰干笑了两声,“我主要害怕你说出什么可怕的事儿,所以先提出一个我最不能接受的。你继续,继续,分手十年的前任突然怎么?”

江弃蹙了蹙眉,许久后才想好措辞,面无表情道:“在我公司实习。”

唐绰愣了愣:“……大学生?”

“和我同岁。”

“那怎么还当实习生?”

“可能,没有相关经验。”

“再没有经验也不会从实习生做起啊,你们公司的实习培训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那是专门针对应届生的,他既然跟你同岁,总是有一定工作经历才能被聘进来吧,除非你们公司缺人缺到没时间挑了。”

江弃沉默了,没有回答。

燕也然出现得突然,以至于他没有时间去了解清楚这个人现在的情况。

唐绰的话让他意识到,燕也然这个实习生来得确实不太对劲。

他们公司招新人都会看工作经验,如果各方面条件合适,进来会有一个试用期,但基本是上岗就可以正常参与工作。

像燕也然这个年纪,能被招进来的,多半都是拥有岗位经验的,不可能还跟着一群应届生培训。

可燕也然进来带的确实是实习生的牌子。

和江弃第一回碰面,也是在实习生培训的第一次全部门会议上。

他跟着一群二十出头的毕业生一起,如果不是江弃认识他,估计也就把他当做一个大学生了。

要细说,这事也不算不合规矩,但从常理出发就不大对劲。

“江弃?怎么了?”唐绰看他不说话,以为出什么事了。

江弃摆了摆手,说:“想起一件事。”

他摸出电话,给hr发了条消息,让她把这一届的实习生资料发到他邮箱。

hr办事效率很高,几分钟不到就发过来。

江弃扫了一眼,打了个电话过去。

“所有人的资料都在这儿?”

HR说:“是的,几个部门的实习生都汇总在一起。一共十六人。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江弃眯了眯眼,好似随口说道:“这个月入职的新人多吗。”

“运营那边有三个新人,有一个刚转正,另外两个还在试用期。市场部有两个新人,策划——”

“资料发我。”

“好的。”

唐绰总觉得江弃的表情不太对,看他挂了电话,就问:“怎么回事?不是在聊前任吗?”

“嗯。”江弃一边看人员名单一边回道,“是在聊他。”

“所以现在什么情况,他来你公司实习了……是专门冲着你来的?想找你走关系?”

唐绰话音未落,江弃忽然很轻的嗤笑了一声。

“……怎么了?”唐绰感觉周围气压都低了一些。

然后他听见江弃说:“他本事大,不用走我的关系。”

江弃退出邮箱,脸色冷淡。

所有人员资料里,他都没有看到燕也然的名字。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燕也然的简历在hr那儿被刷下来了,压根没能通过面试。

但燕也然找到了关系,混入了实习生当中。

等实习培训一过,对方就能想办法给他录入。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公司里有些老人想带熟人进来,就这么干。人事部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带进来的那个人不犯事儿,几个月之后就没人在意了。

江弃想起昨天燕也然跑来办公室,请他帮忙转正,忽然就觉得牙痒。

唐绰问他:“你的感情问题还问不问了?”

江弃嗤笑:“问个屁。”

他当燕也然是前任,在这儿纠结什么过去,结果燕也然当他是冤大头,明目张胆在他的公司搞裙带关系。

之后一周,江弃都在外地出差。

也并不全是为了避开燕也然的事,刚好最近有个重要的行业论坛,邀请了国内外的几个技术大拿做演讲,江弃有心和其中两位合作,但一直没有一个好时机。

这次论坛也邀请了他参加,趁着这个机会,江弃带着自己的团队过去了。

大公司就是这点好。老板在不在,对公司的几百个员工是没有影响的。

甚至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江弃平时在公司,所以最近他出差,也就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两天不在。

但燕也然是知道的。

他从那天碰到江弃之后,就总会留意。

但因为不在同个楼层,所以燕也然也是直到第三天才发现,江弃好像不在公司。

酒吧的兼职停了之后,他最近下了班都有些无所事事,本来想找个别的事做,但昨天开始,组长就使劲儿给他派活儿,不到七八点,根本下不了班。

实习生是跑不了商务的,也基本上不跟任何活动。每天在工位上学习,做ppt,给自己的组长汇报工作内容,再帮忙端茶送水打个下手。

但燕也然雄心壮志,觉得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要珍惜。

所以他干活比谁都快,归纳文件整理数据录入大客户资料,这些杂事他做得滴水不漏,干到所有人都走了他也不埋怨,默默加班。

燕也然没有上过大学。

虽然他高考成绩足够他去任何一所高等院校,但因为种种原因,他十九岁就开始打工挣钱过日子。

这并不妨事,因为燕也然很乐观,认为做什么事只要足够努力,总能有所回报。

唯一的麻烦是,打零工挣的钱总是不稳定,有一顿没一顿的。

像酒吧兼职已经是他做过来钱最多也最长的一份工作了。

有些稳定的工作,像商场导购,餐馆服务生,这些不要求学历和工作经验,但工资很低。

燕也然由于一些原因,经济上面比较吃紧,一个月挣不够五千块钱就得出事儿。

所以他通常会打两份工,周期轮流,确保不会有资金断流。

找到这份工作的时候,燕也然激动得一整夜没睡。

就像他和江弃说的那样,他以为自己是进不来的。本来hr都给他发了拒绝的短信了。

没想到现在他却成了实习生。

这种大公司,实习工资都有三千五,转正之后有六千那么多,干满一年还能再涨百分之十五。

燕也然做梦都笑醒。

所以就算现在知道这公司是江弃的,他也不会为了避嫌而辞职。

脸皮哪有钱重要。他得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江弃估计也不会把他放心上。

十年过去了,人家过着那么好的日子,肯定不会记恨他当初不告而别。

那心灵鸡汤里都说,对过去耿耿于怀的人,通常是当下的生活不如意,因此抱憾过去。

江弃不会抱憾的

江弃的日子如意极了。

“小燕,还不走呢。”

燕也然发着呆,忽然肩上落了一只手,他下意识绷紧了背,差点挥手一巴掌,幸好忍住了。

回头看到组长的笑脸,燕也然想站起来,结果被摁下,只能打了声招呼:“您好。”

“什么您好啊,不是跟你们说了,就叫冯哥吗。”

“冯哥好。”

冯源笑得看不见眼睛,手仍然搭在燕也然肩上,靠近了些,看了眼电脑屏幕,十分赞赏地点了点头,道:“认真,细致。看来你确实不错,和我想的一样,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不枉我……当时专门给人事打招呼,把你留了下来。”

燕也然心里一惊,慌张地看着冯源,说:“您,把我留下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人事部嘛,有时候太过死板,讲究那些个学历文凭,总会错过些人才。我也就是一顺手的事……”

冯源故意留了个话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看你忙了一天,也该累了。走,冯哥请你吃晚饭。”

他说着,也不管燕也然的反应,径直替他关了电脑。

“啊!”燕也然紧张地抱了一下电脑主机,手足无措地说,“文件没有保存。”

冯源觉得他那副受惊的样子很有意思,哈哈大笑起来,忽然抓着燕也然的胳膊,一边往外带,一边说:“公司软件会自动同步,别担心。咱们先吃饭,这些东西我慢慢教你。”

燕也然满脑袋都是冯源把他留下来,给了他工作机会,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拒绝。

“组长……”

“唉,怎么又这么生疏,叫冯哥就成。”

进了电梯,冯源把燕也然挤到角落,一副热情坦然的样子,挨着燕也然站。

“冯哥,今天时间不早了,我还约了人,可能没办法和您吃饭。”

燕也然对于一个人的意图如何,非常敏感。

冯源的眼睛快把他盯穿了,他又不是傻子。

这饭吃了就得出问题。

“小燕,我刚才说的话你没明白呢?”

“什么?”

“你的简历,人事那边儿可是没给过的。”冯源好笑地看着他,道,“冯哥费了些事儿,才把你留下来,还让你来了我的组,你可得想想冯哥的好。”

“是,谢谢您。”

燕也然装傻充愣地笑说,“但今天真的没办法,实在对不起。”

“小燕,别让冯哥面子上过不去啊。”

“您说笑了,我是真的有事。”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负一楼。

冯源冷森森地看了燕也然一眼,然后走出电梯,忽然扯着嘴角笑了笑。

“燕也然,这顿饭今天不吃,改天也得补上。你自己心里得有数,懂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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