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足够贺听大学毕业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足够姜信冬从小透明变成大歌星,也足够两个相爱的人分崩离析,相忘人间。
刚分手那段日子,贺听悲观又厌世,却常常忍不住幻想与姜信冬重逢的场景,可能是在熙熙攘攘的街角,也可能是在大学城外的小吃店,或惊喜,或遗憾。
只是没想过再次相遇会是在这种乱糟糟的酒吧,和周围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人。
姜信冬一身黑衣,背脊挺直,五官还是迷人。
贺听愣愣看着,从脚趾到发梢每一处神经都被他牵动,握住酒杯的手遽然抖得厉害。
三年前的某日,他差点从29楼的公寓阳台上纵身跳下去,当时拉住他的,是记忆里穿着白色短袖逆光对他笑的少年。明媚夏日,少年总喜欢拿圆珠笔敲打他的头,然后温柔又细心地在草稿纸上写下数学题的解答步骤,最后噙着笑问他会了吗?
而今少年早已蜕变,放下纸笔,拿起话筒,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乐队主唱。而贺听也不再是那个叛逆又孤傲的问题少年,被生活磨去了些棱角,也开始学着工作赚钱。
都说爱人最珍贵是陪伴,他们之间隔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再灼热的温度也变冷却,再无话不说的人也变陌生。
姜信冬在门口失神,脚下像生了根,一动不动。
紧随其后的易凡差点没刹住一头撞上去,开口埋怨道:“你怎么……”然后在认出贺听的时候立刻闭上了嘴。
下一秒,姜信冬皱眉盯着高妤架在贺听肩上的手,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随即很快把目光从贺听身上移开,波澜不惊地扫向别处。
仿佛他只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贺听被那个厌恶的眼神刺中,脸上血色褪去,心脏裂开一道口子,密密麻麻地痛。
门口姜信冬抬腿走进来,和很多人打招呼,唯独不理他。贺听静静看着被人群簇拥的前男友,听着那个低沉磁性的声音说话,四年后第一次那么近的聆听,亲切又生疏。
电影里的人最幸运,久别重逢后还能解开误会再续前缘,而现实里的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见面也只是各自站在聒噪人群的两端,遥遥相望,不会上前。
贺听举起手中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冰凉的酒水流进血液里,炙热的情愫被浇透,心脏的钝痛也淡下去。
姜信冬的目光再也没往他这边移动哪怕半秒,或许是喝得够了,贺听反而无所谓了,自觉今晚也算值得。他了了一个心愿,现场看到姜信冬神态自若地与人谈笑风生,确认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再无遗憾。
喝完第九杯酒,他打算就此打住,然后消无声息地溜掉。
可是天不遂人愿,高妤喝得上脸,瞥了一眼李震的方向,手上就拉着贺听往人堆里去,对Crush几个成员激动道:“师兄,给你们介绍我们今天的摄影师,技术特别好,下次你们有拍摄考虑考虑他……”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引得众人相向。
姜信冬也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透着几分不经意和淡然。
“见过。”易凡主动抬起手。
高妤感叹:“原来你们认识啊!”
兴许是灯光太晃眼,贺听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机械地和易凡打了招呼,呆滞地碰杯,埋头喝酒。
他终于走到姜信冬身边了,却不敢抬头。
“冬哥!”高妤指着贺听问,“那你们以前也认识?”
“嗯。”姜信冬凝眉,墨色的眸子盯着贺听,闪着冷光。
贺听微微颔首,对上英挺鼻梁和沉沉目光,心尖没来由的皱缩了一下,细小的疼痛迅速扩散开来,弥漫到血液骨骼。
他费力扯了扯嘴角,掩下万千情绪,淡淡一句:“好久不见。”
酒杯摇曳,觥筹交错,他们望着彼此,仿佛电影慢镜头拉开,每一寸光打到对方肌肤上映出的纹理都清晰可见。短暂的沉默后,姜信冬很轻很淡地抬了一下嘴角,礼貌又生冷地回他:“好久不见。”
迷离的光影下,再无一话。
那个充满着薄荷西瓜味道的夏天一去不复返,最后他们成了彼此流年里的匆匆过客,再见面时,只剩最普通的寒暄。
尴尬中李震走上来,让人把高妤送回房间,抬起酒杯就要和贺听喝:“这么优秀的摄影师我可要敬一下。”
话是好听的,眼里却有很多敌意,贺听没心思琢磨他和高妤可能有什么关系,见到姜信冬脑子就糊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旁的庄高阳也加了进来,斟满酒要敬贺听。
姜信冬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按道理说人家两个人谈恋爱分手与他无关,可是他一想起姜信冬分手后那段颓废萎靡的日子,就觉得贺听这个人太不厚道。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肯定是要整一下他的。
于是李震这边敬完,庄高阳那边立马接上,白酒混着啤酒,一来二去,贺听再好的酒量也是晕了,白皙的皮肤上腾地染上几层红晕,笑起来眼睛细细弯弯的,像含着一汪春水。
看得庄高阳都愣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当初姜信冬对这个人一片痴心了,是挺招人的。
贺听也不傻,知道两人都是有意灌他,想让他出洋相。而姜信冬就这么冷眼旁观,每一眼都像一把刀子,刮在他身上,硬生生的疼。
他想着如果出丑能让姜信冬对他的恨少一点,那么他愿意喝,于是别人敬一杯他回两杯,就差没直接对瓶吹了。
头顶的光一会儿黑一会儿亮,姜信冬的脸色越来越暗。他不理解,像贺听这种一身傲气的富二代,混时尚圈应该也只是为了好玩,大可不必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灌成这样。
可是今天的贺听像中了邪,低眉顺眼,半个不字都没说过,完全一副我敬酒你随意的架势。
他始终沉着脸,手掌不自觉握成了拳,骨节分明青筋爆出,终于在贺听不支往赵星身上倒的时候冲着庄高阳重重咳了一声。
庄高阳抬头撞上姜信冬紧紧皱起的眉,明白他生气了,毕竟是以前放在心尖上宠的人,再分手还是看不得别人糟蹋。
叹了一口气,他把李震拉开,冲赵星说,你朋友喝多了吧,赶紧送他回去休息。
贺听被赵星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到外面,抱着垃圾桶吐了一通,他本来酒量就不差,海风一吹,眼睛清明了些,转过头对赵星说:“你先回去吧,我吹吹风。”
这个酒店自带一片海滩,即便是晚上也有零星几个人影,赵星看他吐完人确实清醒了,反复确定没事后才回到酒吧。
包间里庄高阳见赵星进来,当着姜信冬面问他:“送回房间了?”
他清楚这是姜信冬想问的,但肯定又碍于面子开不了口。
哪知这个赵星是个不靠谱的,居然回他说:“他想吹海风,死活不回去,我看他也醒了,就把他放沙滩上了。”
庄高阳内心一句操,把醉成那样的人扔海滩上,出事了算不算谋杀?
他正想说什么,回头一看,包间的门大大敞着,姜信冬人影已经不见了。
海和天连成黑漆漆的一片,左边有一对情侣点起了两根冷烟花棒,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们脸上的笑意,笑声混着海浪声缭绕耳旁。
贺听坐在沙滩的一角细细听着,想起了18岁那个春节。他本以为会独自度过,没想到凌晨一点的时候,姜信冬披上一件大衣风尘仆仆地跑到他家楼下,带的也是这种冷烟花棒。
他们到楼顶点烟花,外面下起了雪,贺听穿的是居家睡衣,鼻子冻得通红。姜信冬脱下围巾和大衣给他套上,顺便轻轻拍掉他头上的雪花。
烟花闪烁的时候,贺听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姜信冬低下头,不咸不淡地扬起嘴角,微微笑道:“有点儿想你。”
雪花和寒风,都融化在那个笑里。
金黄色的烟火里,姜信冬俊逸的面孔若隐若现,贺听看得心跳加速,体温升高。
他十岁的时候就觉得这种烟花棒太弱智,那天却玩得不亦乐乎。后来想来想去,只因为是姜信冬带的吧。若是能和他一起,玩什么都乐此不疲。
然而那个会裹着寒风在深夜赶去见他的人,现在连一个简单的问候都不愿意给。他眼里的厌弃和轻视像一堵厚重的墙,生生横在他们中间,无法跨越。
天边有几颗星,忽闪忽闪,贺听看得失神。浪花哗哗卷走地上的沙石,也一道卷走理智,他站起身,穿着运动鞋直接踩进了海水里。
这几年他常常会觉得很累,喝水很累,呼吸很累,想念很累,活着也很累。
望着前方的一片深黑,他想如果径直走下去,应该是一种解脱。
那么这颗不知道碎了多少遍的心,不知道哭过多少次的黑夜,和那些喘不过气的绝望的爱而不得的感情都可以就此结束。
从此不再有痛苦。
他抬腿又往前走了几步,冷冰冰的海水没过了膝盖,唤醒了身体里的某些自卫细胞。脑海中冒出两个声音,一个安抚他说走下去吧,走进去就不会累了一个用力拽着,想把他拉扯回来,大喊着你还有没做完的事情。
漫长的犹豫,好像连时间也静止住。
忽然手腕被一个人抓住,贺听恍然转过头去,来人是刚刚那对情侣中的男方,面色紧张地问他:“你还好吧?”。说完看贺听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又换成了英文:“Areyouok”
“我没事,”贺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拍了拍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编了个借口,“我戒指掉里面了,谢谢。”
说完又觉得自己编的理由很糟,便垂下头不再说话。
“嗯。”男子仍旧狐疑,目送贺听离开海滩才作罢。
酒店里,贺听慢吞吞地走进电梯,运动鞋还在滴水,他想着刚才的事,抬手使劲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肉色的肌肤瞬间变红,还留下个血印子。
疼痛终于让他醒悟过来,贺辰星还在等着他的骨髓检测结果,他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酒店外面,姜信冬半张脸隐在黑夜里,幽深的眼眸直勾勾望着贺听的背影,面色复杂,直到对方上了电梯才肯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