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八道精致的菜都上齐,他天南海北地聊,和她讲他打拼的经历,始终没有开口和她提合作的事情。
最后又乘观光电梯,从北京的空中一直降到地面,莫琛还问她,“有没有吃饱?”
夏枝雨沉默须臾,“莫总说笑了。”
“六点前我就已经吃饱了,”她垂眼看着玻璃窗外的景,“现在只会更饱。”
莫琛眸光微动,却只笑着不接话,由着她这一句落进空气里。
等到出电梯的时候,他伸手挡门,示意她先走,等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才低下头低语,“夏小姐,我对你本人,比对你的工作室项目更感兴趣。”
“……”
夏枝雨眼底温度一点点降下来,出电梯,回头看向他,面上已不带任何表情。
莫琛依旧温和地笑,“当然,夏小姐对我没兴趣也没关系。我是个商人,只要能说服我你的项目对我有益,我一样乐意投资。”
他重音放在“说服”两个字上,意味不明地纠缠在字音里。
夏枝雨看着他,忽地笑了一笑。
夜色如河,城市的灯像是星星,却不及她眸光里的万分之一。
“不过是不值钱的项目,也就不劳莫总费神了。”她微颔首,“耽误莫总时间了。”
她身影单薄,好像只要站在那里就足够引起男人的保护欲,背脊却直,像支插在琉璃中的傲然雪梅。莫琛唇角弯了一下,依旧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夏枝雨看见面前被灯拉长的人影,心底一凉,只是更快地向马路边走过去。
她手已经放进毛衣口袋,握住手机,飞快地思考着要给谁发信息才能有用,无暇顾及眼前的路。
不经意地一抬头,目光却瞬间定格住。
锃亮的黑色车身边,男人倚着车门,驼色的羊绒大衣,内搭杏白毛衣和黑色长裤,长腿撑着地,将成熟与散漫两种气质融合得极好。
他掌心拢着簇火光,点燃一支烟,面庞被很暖的火光点亮一圈,神色却依然偏冷,像雨天里的无人之境。不经心地掀起眼时,偏浅的眸好像将人的魂魄都蛊了过去。
夏枝雨心跳一空,偏开视线,不争气的,眼眶就开始发涩了。
冷风拂过耳畔,他嗓音被烟染得有些低,像浸在一层隔了很远的雾里。
“怎么才过来?”
引子
夏枝雨攥紧手机,没有接话,却是她身后的人匆忙上了前。
莫琛早没了刚刚对她轻佻,切换了张过分热情的笑脸,“陈总?”
陈嘉渝好像是他开了口,才注意到有他这么个人,视线微抬,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莫琛嘴角的弧度好像下不来了,“怎么这么巧,您也在这边吃饭?”
陈嘉渝语气依旧很淡,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
“接人。”
莫琛脸上笑意僵住了,这才反应过来,看看夏枝雨,又看向眼前的男人,心底好像灌进了夜里的凉风。
夏枝雨自始至终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陈嘉渝目光留了几秒,熄了烟,直起身,直接抬脚,向她走了过去。
她背脊僵直,面前忽然被阴影覆盖,紧接着身上靠近一层温暖,带着毒瘾一样刻进神经的,他身上像雨后松林般清冷好闻的气息。
他将大衣披在了她身上,瘦小的人整个都被藏了进去,好像故意不让任何人觊觎到。
“说了会降温,”陈嘉渝垂眸,“怎么还穿这么少?”
即使两人都保持距离,文字里的暧昧就足以彰显两人的关系。莫琛掌心出了一层薄的冷汗,脑海飞快搜刮着之前秘书报上来的信息,没听说夏枝雨和眼前这位有任何联系啊。
他心下拔凉,忽地捕捉到了一条,陈嘉渝从前也是在广州念的大学,只隐约听说当年他干了件混事,陈老爷子气得人都进了抢救室几趟,不许任何人提。
眼前这两人的气场也古怪,说是相识吧,又好似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立在中间说是不认识,那张低着的俏脸眼圈都红得见不得人了,明明还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不论如何,莫琛都知道眼前的局面不是他该留的了,更何况陈嘉渝刚刚的举止,明摆着和他宣誓主权,要是这夏枝雨再吹吹枕边风把他刚刚的行为控诉了,谊禾和陈家的合作就彻底没戏了。
这么冷的天,他后背愣是出了层薄汗,莫琛抬手擦了擦额头,笑着说,“我原本想送夏小姐一趟,既然陈总和她认识,那我也就不打扰了,先回了。”
抱着讨好的心理,莫琛又向着夏枝雨温和地说,“夏小姐想谈的合作,我的秘书会继续对接的,希望合作愉快。”
夏枝雨内心翻涌的反胃,闭上眼没有和他搭话。
陈嘉渝横着看了他一眼,眸底没了温度,“滚。”
莫琛背脊一僵,表情有几分裂痕,还是欠一欠身,转身赶紧走了。
长街冷寂,北海湖面波光粼粼,被风舀起一抹月色。
冷风灌进两人之间的间隙,夏枝雨垂着眼,毫无留恋地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递回给他。
陈嘉渝没接,她直接塞进他怀里放手了,扭头要走,却被他握住手腕。
“我送你。”
很轻,像风,若即若离,好像在告诉她他不过是好人当到底,既然帮她平了刚刚的事情,再送她一趟又何妨。
是啊,他一直都这么不甚在意。
夏枝雨闭上眼,吞咽了一下,抵住喉间的苦涩,想往前走,他手上却收紧了几分。
陈嘉渝喉结轻滚,想说出口的话却在看到她红了的眼眶后无从说起了。
她想将手抽出来,可是好像她不开口,他就不松手。
两个人都倔,站在冷风里毫无声息地对峙。最后还是他眼看她挣脱到手腕都泛红,皱着眉,还是将手松开了。
明明好像还是昨日,她挽着他一定要和他十指相扣,很认真地和他说傻话,说这样两个人才会一直走很久。
冷风过境,冰冷刺骨的凉意将一切都散透。
陈嘉渝当时在想,如果看他一眼,或者哪怕和他说一个字,他都不会那样轻易放她走。
但她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她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没有回头,自然也不会知道,他在原地站了多久。
北京难得下了阵雨,淅淅沥沥,加重了寒意。
那几天夏枝雨都觉得倒霉透顶,先是手机挂坠的黑毛兔子丢了,心里跟着空缺了一块再是家里老太太不知从以前哪家豪门太太朋友的嘴里听说了她被莫琛欺负的事,紧锣密鼓地要给她找对象。
宁雪雁离婚后就住在寺庙,身在佛门操着尘世的心,说她是身边少了男人阴气重,所以才把这些牛鬼蛇神招来了。
夏枝雨听着无语到有些乐,很久都没回她,老太太已经自作主张地安排起来了。
一个月宁雪雁就给她找了几个相亲对象,她借口说不去,老太太就每日打电话来闹,偏偏她有基础疾病在,年纪也不小,夏枝雨又怕她哪天病了自己没顾到,也不敢错过她的电话。
被烦的不行,她还是去了,只是见一个拒一个。
她本身气质就偏冷,虽然漂亮,可坐在那不说话时足够让人心凉三分。
只有一个意志真够坚定,吃完一餐饭后仍然锲而不舍,每天约一次,被她拒了,第二天又约。
是京大的理工博士,目前在校做研究员,叫林朝,人说不上无趣,也不见得有趣。
何皎看了眼他的照片,给了精准评价:是过日子的人。
那天工作室刚拍完视频,团队一起点外卖吃饭,阿四也凑热闹,“长的还行,人踏实好呀,以后姐你就专心搞事业,让他管理家务。”
夏枝雨看她一眼,“你想太远了。”
“那就是他有戏呗?”
何皎把手机放下,喝了口热茶,“没戏。”
阿四瞪眼:“为什么呀?”
何皎似笑非笑的,看向一旁安静吃饭的人,“你姐喜欢刺激的。”
“……”夏枝雨差点呛到,咳了几声,连着喝了几口水才顺下去。
“有些人,看着没什么事,其实底下可能折腾,不把自己作死不顺畅。”何皎给她倒水,话里有话,叹了口气,“我以过来人说句话,错的人和舊shgG獨伽事就让它过去,别再想,不然到头来就是折磨自己。”
阿四一脸懵,夏枝雨吞咽下一口水,抽纸巾擦了擦嘴,眼睫微垂。
气氛寂静下来,阿四不明觉厉,开始低头吃饭,以为接下来都要在这种沉默中度过了,却看到夏枝雨抬起头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但只是一瞬,压下去的速度快到让阿四觉得刚刚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
夏枝雨拿起手机,起了身,语气平静,“我吃饱了。”
阿四赶紧加快了吃饭速度,她又说,“你慢点吃,我今天先回去了。”
阿四愣了愣,看到平常比谁都走得晚的人,今天第一个离场了。
回过神,抓紧时间八卦:“何姐,老板怎么了?”
何皎看她一眼,“失恋。”
阿四震惊了:“老板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你还没进来的时候。”何皎静了静,自己都觉得荒唐,扯起唇角摇头。
“啊……”小姑娘脸上显出几分揪心,却是说,“那一定是姐姐很喜欢的人吧。”
何皎微怔,好半晌,才发现自己被这小孩点透了,无奈地笑,“是啊。”
确实是很喜欢的人,才会变那么傻。
傻到当初因为他,连考虑自己都犹豫了,异地那段时间,她事业学业叠起来压力那么重,知道他生病,怕他发信息自己没回,熬得整夜没睡明明在闹脾气,听说他怎么,眼巴巴地又跑过去照顾。他说要过来,从前一周开始期待,最后落空了也要装懂事,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这还是何皎认识她之后见到的。
一想到她之前还是从暗恋开始的,她就气得想笑,这人在感情上拧巴到就是想把自己作死,而且喜欢的又是陈嘉渝那样的人,天之骄子对谁能真的上心,怎么能不煎熬。
难怪都说年轻时不要爱一个太过耀眼的人,否则此后除他之外,都是将就。
北京路被雨淋透,夜里的路灯都在雨幕里摇曳,夏枝雨撑伞独自走在长街上,脚步一深一浅,好像着不到地。
快到家时她手机进了一通电话,按了接听,抬眼时,就看到林朝就站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打电话的也是他,夏枝雨心有些冷,站在原地没动,林朝小跑着过来了,手上还碰着一大束花。
这种天气里,北京哪有这样鲜艳的花,林朝表情有些憨,笑着把花递给她:“我们实验室培育的,我看到花就想起你了,给你送捧来。”
“……”她垂眼想拒绝,但看到他伸出的手都是冻红的,想说出口的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夏枝雨还是接过花,向他浅浅弯了下唇,“…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