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你是不想见到我吗。
宿舍隔音不好,徐嘉珩在卫生间听完了整段对话。
外面齐东还在哭天喊地,徐嘉珩弯腰捡起手滑而掉地的洗发水,低声回了句闭嘴。
如果走廊那句「或许我会很辛苦」是他多心,刚刚喻温白亲口说的「徐嘉珩对我来说很特别」,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什么叫做「他和别人不一样」?
“只有他可以”又是什么意思?
毛巾胡乱擦着头发,徐嘉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开始自动循环播放两人牵手回来时喻温白低头的偷笑,以及盛霖和他告白后男生眼底藏不住的敌意。
喻温白说,自己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徐嘉珩第一反应只觉得荒谬。
他不觉得自己对这个相处一年多的室友有多好如果不是齐东有心道歉,他甚至不会提出雨天接人。
如果喻温白真的对他——
算了,别自作多情。
徐嘉珩朝镜子里的人自嘲笑笑,套上卫衣出门,就看见齐东抱着电脑朝冲过来,嘴里大喊:“珩哥,艺术鉴赏课白哥答应跟我们一组了!”
白哥?
继宿花后的又一称号?
“行,”徐嘉珩对这些没意见,将半湿的毛巾挂在床架,长臂一伸抓过椅子,“人都在的话,正好确定主题。”
说话时,他眼神不自觉瞟向对面,结果正正撞上喻温白紧紧注视的双眼,印象中那双总是冷淡的圆眼眼白很少,浅棕色的瞳仁专注看人时,天生自带几分无辜感。
四目相对,喻温白迅速别开眼,神言又止。
徐嘉珩看的心下微沉。
“教授给了四个议题,分别是音乐与变迁爱情与修习革命与人权和科技与淘汰,要求每个组四选一自主展开。”
于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两人眼神交流,推推眼镜:“喻温白建议选「爱情与修习」,珩哥,你怎么看?”
爱情与修习?
四个议题,喻温白为什么偏偏选这个?
徐嘉珩满腹疑问,旁边的齐东先替他回答:“他可以的,珩哥一个人都能做四个议题。”
于然也投赞同票:“从已有的选项看,「爱情与修习」确实好写很多,至少相关艺术作品很好找。”
齐东一拍大腿:“那就定这个了!”
无人在意的徐嘉珩:“......”
“寝室四个全是单身,不说修行,谁懂爱情?”他无奈扶额,照着资料的主题导语念出声:
“「爱是一场修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一路修行,最终得到一种所谓的圆满」,这句话你们谁看懂了?”
“人生漫长,每个人的命数不同,爱情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赛跑和追逐,过程艰苦,最后可能注定没有结果。”
沉默不语的喻温白突然开口,声线清凉:“无法决定结果的事,我们能做的只有全力以赴,才能在生命结束时,问心无愧。”
爱情是什么喻温白不懂,但导语中和爱划上等号的修习,是他从出生起,就十年如一日的追逐目标。
等量代换后,果然一切都豁然开朗。
头顶冷白灯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喻温白雕塑般的精致眉眼轮廓,微垂的长睫沾染上光点,他轻声说话的样子,恬静中隐隐带着落寞。
徐嘉珩眼皮一跳,直觉告诉他,事情走向已经开始不对劲。
齐东抓抓脑子,愁眉不解道:“白哥,你这说的是爱情吗,为什么听上去更像是暗恋啊?”
“千古绝唱的爱情故事都是没有结果的悲剧,”喻温白轻轻摇头,沉浸在对修习生涯的可望不可及中,不自觉轻叹出声,
“正因为爱情并非努力就能成功却永远有人奋不顾身,才更令人怦然心动,不是么。”
喻温白自认为,他这番等量代换的解释很有逻辑,说完才发现,三个室友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于然推推眼镜,一脸郑重:“喻温白同学,没想到你竟然是隐藏的感情大师,在下佩服。”
“128,白哥刚说了128个字,”齐东掰着手指还在数数,神情激动,“比他去年一整年在寝室说的字还要多!”
“......”
喻温白对两位下铺不抱希望,侧目看向对面的徐嘉珩,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紧锁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如果把爱情类比修行,”徐嘉珩语速很慢,说出的话明显经过深思熟虑,“发现一条路行不通,为什么不换一条及时止损呢?”
他直视着喻温白双眼,觉得自己已经暗示的足够明显。
谁知道喻温白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激烈,谈起爱情,惜字如金的人一改平日的寡言,立刻反驳道:
“如果轻易放弃,所有讨论都会失去意义,”喻温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徐嘉珩,眼中沉甸甸的郑重和决心,看得徐嘉珩心猛地沉底。
紧接着他就听喻温白笃定道:“这种事只要认定了,就是一辈子,撞得头破血流也值得。”
徐嘉珩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定要一辈子吗?”
喻温白毫不犹豫:“当然,至少我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男生脸上的表情越发严肃,语气虔诚仿佛忠诚无比的信徒,灯光打落在他发顶和肩头,都像是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徐嘉珩多么希望,他听不懂喻温白话里的意思。
小组作业的后半部分讨论,徐嘉珩几乎都没听进去,只记得自己最后恍惚起身,独自走向阳台。
身后传来齐东的呼喊声:“珩哥你干嘛去,还没分配任务呢。”
徐嘉珩没有回头,背身挥手表示他随意,来到天台后反手将玻璃门关上,将寝室里的所有喧嚣都隔离开来。
天太冷,风太大,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
时间很快来到艺术赏析课的小组作业初展示。
由于只是初展示,教授的要求仅限于小组的议题选择以及展示的大致轮廓,简而言之,就是不需要引用资料,光靠一张嘴说就可以。
“我以为大家都会选「爱情与修习」呢,”眼看着下一个就要到他们组,齐东像是屁股长钉子,在座位上焦躁不安,
“怎么200人的大课,选「爱情」主题的就咱们一组全是男的啊,还全都是单身狗,能行吗?”
“想开点,四人全是男的小组也不多,”于然宽慰道,“我问过隔壁班长,她说现在的爱情小说都是单身狗写的,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齐东虚心求教:“能说明什么问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单身的人最懂爱情,”于然高深莫测道,“你以为,单身狗是不想谈恋爱吗?”
“智者不入爱河,他们是看透了爱情的本质,选择不吃爱情的苦而已。”
“你说的好有道理,”齐东恍然大悟,“你看咱们白哥,一开口就老感情大师了,话术一套一套的。”
徐嘉珩低头用手撑着太阳穴,努力和旁边两个蠢货保持距离。
同时余光看向前排的喻温白,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高领针织衫,肤色更显冷白,只有微微鼓起的双颊透着点粉。
凝眉思考时,小半张脸埋进宽松的衣服里,窝在座椅里好像软乎乎的奶团子。
徐嘉珩看他两只藏在长袖下的手握成拳,以为喻温白紧张,低声道:“紧张的话,提问环节交给我。”
喻温白听见声音回头,确认徐嘉珩在和他说话,摇头:“不用。”
他抬头,看着快将徐嘉珩吞没的黑雾以及男生眼底的黑眼圈,精致的眉眼再度皱紧。
短短几天时间,徐嘉珩周围的煞气又浓郁了许多,情况已经严重到,会主动吸食他人身上的煞气。
喻温白查不出原因,甚至连减缓现状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况恶化。
而且他隐隐觉得,徐嘉珩这两天似乎是有意躲着自己,不要说身体接触,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师父说的对,助人不难,难得是如何默默无闻的普救众生。
喻温白轻叹出声,幽幽看了徐嘉珩一眼,回身去看资料。
又是这种欲说还休的眼神。
徐嘉珩将喻温白的小动作收进眼底,这几天只要他看向喻温白,十有八九就会正对上室友幽怨中带着点委屈的眼神。
于是,这两天徐嘉珩梦里都是喻温白盯着自己,几次半夜惊醒,黑眼圈反复地长。
五分钟后,心怀鬼胎的两人终于上台展示。
有喻温白和徐嘉珩两个专业第一钉子户在,每个环节都无比顺利,教授在台下连连点头,眼里满是赞赏之意。
提问环节时,教授先问了个与课堂无关的题外话:“听说你们的主题是喻温白提议的?为什么选这个?”
因为修行是他一生追逐的道路。
喻温白眉眼疏冷,平静回答:“根据生活有感而发。”
长相风情的女人闻言挑眉,没再多问:“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台下立刻响起成片的起哄和笑闹声,不绝于耳。
喻温白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面无表情地回答问题后,按次序把话筒交给旁边的徐嘉珩。
他存了小心思,上台前特意没带手套,想趁这个机会碰碰徐嘉珩手背——徐嘉珩帮过他两次,自己能回报一点是一点。
徐嘉珩却像是早就猜透他心思,在喻温白指尖凑过去时,徐嘉珩伸出来的手突然向下一沉,从底部握住话筒手柄。
完美避开了喻温白的手。
喻温白看着悬在半空的掌心空落落的,表情有一瞬的愣怔。
随后反应过来,徐嘉珩是在刻意躲避自己。
耳边是低沉舒朗的男声,和自己有问必答的风格不同,徐嘉珩更像是能掌控气氛的人,面对提问不仅从善如流,还能不时抛梗和反问,逗得教授和台下学生连连鼓掌。
喻温白定定看人几秒,然后慢吞吞地垂眸低眉,将被拒绝的右手藏在袖子里。
——
“珩哥你真不来啊,今天中午一食堂有鳗鱼盖饭呢。”
下课后学生三两离开,齐东一听徐嘉珩要爽约,忍不住在座位上抱怨:“我课前说了好久,白哥才答应和我们一起吃饭,结果你又不来。”
“临时有事,”徐嘉珩听的烦躁,直接把饭卡丢过去,“中午我请客,自己刷。”
于然靠着墙:“这周第三次了,前一天晚上才说好一块吃饭,第二天午饭前突然爽约,问是什么事又不说,你以前可从来不这样。”
喻温白低头收拾的手一顿,薄唇轻抿。
徐嘉珩单肩背上包起身,没多解释:“走了。”
“珩哥背影还是一如既往的帅,”齐东啧啧感叹,回头看喻温白,“白哥,那咱们一起去吃饭呗。”
“抱歉,我有事不去了。”
喻温白将笔记丢进包里,平静地回绝邀请,朝两人微微点头后快步离开教室,出门就一眼看见被黑雾包裹的徐嘉珩。
喻温白出声喊人:“徐嘉珩。”
背影高瘦的人停下脚步,转身等喻温白走近:“有事么。”
喻温白身高刚过一米八,和徐嘉珩这种冲刺一米九的选手说话也需要仰着脖子,再抬高声音。
走廊来往都是学生,嘈杂嚷乱,喻温白正要提高音量时,对面的人突然俯身低头。
“不用喊,”徐嘉珩声调低而沉,凑近说话时,能感受到胸腔的共振,“我能听清。”
两人距离很近,徐嘉珩身上清冷的薄荷气味混着空气钻进鼻腔,沁凉中带着点淡淡甜味。
喻温白心口倏地被轻撞一下。
“你不来吃饭,”他听见自己很小声地提问,语气不自知带了点委屈:
“是不想见到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