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顾知许打开花洒,任由热水浇在身上,仿佛这样就能洗刷掉刺骨的冷意。
可即便身体被热水烫的发红,也冲不走心底的寒冷。
顾知许回房间点燃了安神香,她打了一通跨国电话给自己的心理医生。
“喂,亲爱的顾。”随着无线电波传来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
对比之下,顾知许的声音格外僵硬,“晚上好,我躯体化障碍复发了。”
顾知许有些疲惫的躺在床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边,她怔怔的看着天花板,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心里乱的很。
香气渐渐扩散,手机传来心理医生柔和的声音,她说的话仿佛是一支无形的羽毛,温柔抚摸着患者的心。
“Zora,我认为,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跟随自己的内心,太压抑自己只会让你的病情加重。”
跟随自己的内心吗?
挂完电话,顾知许静下心来,慢慢想了很久,她浅浅呼出一口气,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给苏念。
言:【和致意资本的合作,让我接手,具体资料马上发我邮箱。】
消息没发出去几秒,苏念就弹了一个视频过来。
“你受什么刺激了?”
苏念可记得最开始顾知许把这个视作烫手山芋,能不接触就不接触,就连今天的晚宴都是被迫去的。
这一句话把顾知许问的哑口无言。
“对啊,受刺激了。”她神态中带着些许疲倦。
苏念在看资料,听到这话她表情更加疑惑了,“谁啊能让你受刺激,江彦词?”
顾知许再次沉默,“什么时候背着我练的读心术?”
这么一说,苏念不由得放下敲击键盘的手,皱着眉头问道,“还真是江彦词?”
“可能是吧。”顾知许说道,她手握着鼠标,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是江彦词的百度百科。
上面的资料记录着他的喜好,但这和她记忆中的江彦词截然不同。
“阿许,阿许?”苏念看着视频里发呆的顾知许,不由喊道,“你怎么了,我说话你怎么不理我?”
顾知许回过神,似是在掩饰刚刚的失神一般,她微微摇头问道,“刚刚在想合作的事情,你说什么了?”
“我是问你,今天晚宴和致意那边的人谈的怎么样,江彦词干什么刺激到你了?”苏念在处理文件,嘴上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在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
顾知许垂眸,指尖摩挲着平板,眼神有一瞬恍惚,“没谈,我躯体化障碍复发了。”
闻言,苏念停下手中动作,急忙问道。
“怎么回事,你这个病不是很早之前就好了吗,怎么又复发了,当时什么情况,有人欺负你吗?那你现在好点没,有去看医生吗?”
对于苏念的关心,顾知许无奈的苦笑,“没人欺负我,这个病复发的概率很高,阵痛过去就好了。”
她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念念,和我交接下工作吧。”
苏念这才把负责这次项目的助理小孙调给了顾知许。
她很快就把相关的文件档案发了过来,“顾总,除此之外,致意把签合同的日子定在这周三,到时候需要您和我去一趟致意。”
顾知许手一顿,没想到这么快,她淡淡开口,“好。”
顾知许将文件点开,之前因为对江彦词的愧疚让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所以这些资料她合作前粗略过目了下,就全权交给了苏念。
现在她接手了,自然不能和之前那样当个甩手掌柜。
顾知许本就毫无睡意,为了周三的会议能够顺利进行,她就这样看了一晚上的资料。
日光透过窗户一点点照射进来,她抬头望向窗外。
黎明时分的天空呈现出美丽的鸽肚白色,火红的曜日躲在高楼大厦后,透出几分夺目的红光,空旷的房间渐渐被照亮。
意识到自己又熬了一个通宵,顾知许收回视线,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和发胀的脑袋,她伸伸懒腰,起床洗漱。
刚踏出房门,顾知许一个趔趄,整个人差点跪下去,她扶住门框,缓缓站起。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发烧了,她从抽屉拿出电子测温表。
38.4摄氏度。
也不是很高,可以忍受。
今天苏念回来,得去机场接她,顾知许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那双眼睛空洞无神,仿佛是一个被操控的牵线木偶。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努力摆脱那个人的控制,你也依旧过不上你想要的生活。
她拿起一旁的粉底,眼下的乌青一点点被遮住,她又变回了在人前光鲜亮丽的顾知许。
好比是一具完美的躯壳之下,是早已腐朽糜烂的灵魂。
今天难得放晴,只是风中还透着些许微凉,四处高楼林立,高架桥犹如一条巨龙跨越地面,一辆辆豪车飞驰而过。
助理坐在副驾驶汇报行程,“老板,沈医生已经约好了,需要花您几个小时做一次检查,晚上七点有一个视屏会议,除此之外,周三要和盛一高层会面。”
“和春意的合作谈的怎么样了。”江彦词在后座,矜贵的滑动着平板上的资料。
助理接话,“周三签合同,这边是王经理在跟进。”
“知道了。”江彦词冷声道。
他将平板放在一边,看向窗外,天气骤然暖和起来,街道两旁绿意丛生,苍穹碧蓝如洗春意暗生。
阳光倾洒而下,柏油路在耀日照射下发出刺目白光,一路蜿蜒起伏,望不到边。
透过窗户几缕春色照在江彦词的指尖,似是要把昨日的寒冷融化。
迦南的春天来的这般迟,好似刻意等着什么。
好天气求之不易,他的心却格外烦闷。
“把盛一的会议提前,周三下午空出时间来。”江彦词摁下按钮,一瞬间盎然春色被隔绝在外。
小林心领神会,“好的,我这就通知盛一那边,周三春意那个合同,您是打算亲自去签吗?”
江彦词食指敲着平板没说话,眼神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板,机场到了。”司机将车停下,恭敬的说道。
助理小林很有眼力见的下车开门,“老板,赵小姐的航班还有五分钟到,现在离和沈医生约的时间还差两小时。”
江彦词淡淡应着,径直走向接机口,在嘈杂的人群中,款款而行的脚步,沉稳又从容。
他身姿颀长清隽,黑色风衣在他的动作下扬起一角,宽肩长腿的线条愈发明显。
助理小林拿着平板已经开始安排下周的行程,走到接机口时,大屏幕上显示最近一次航班已经到站。
小林颇有些自豪的扬眉,觉得自己的时间规划能力值得被肯定。
第一个出来的是位打扮精致的女士,她拎着一只行李箱往外跑,挥着手,嘴里喊着,“阿许!阿许!我在这儿!”
江彦词听到这个名字,几乎是下意识的侧目,顺着那人奔跑的方向看去。
在人来人往中,顾知许站在一侧,嘴上挂着浅笑,也在挥着手,只是幅度不大。
他看见那位女士停下了脚步,两人交谈着。
机场里满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大厅里弥漫着分离的感伤和相见的喜悦。
广播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匆忙的行人拎着箱子跑来跑去。
在这片混乱的接机口,江彦词孤身立在人群中,安静的看着那张笑魇如花的侧脸。
想起昨日她对自己逢场作戏又勉强的假笑,他不由得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他沉默着,像陷入回忆的漩涡一般,久久难以挣脱出来。
“老板,赵小姐出来了。”小林在一旁提醒道。
江彦词不动神色的收回目光,那双好看的眸子又恢复成了原先淡漠的样子。
小林朝远处挥了挥手。
只见赵静语缓缓走过来,优雅的摘下墨镜,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说道,“好久不见,阿词。”
“静语姐,行李给我吧。”小林无比自然的拿过行李箱。
江彦词并不打算说这些场面话,他抬手看了眼时间,面上看不出情绪,“回去吧。”
赵静语眸光微微闪动,跟着小林离开时,看到不远处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江彦词……”赵静语停下脚步,“那,好像是顾知许。”她说到名字时,音量不由的大了几分。
江彦词垂下来的食指微微动了动,只是面上神色依旧淡然自若,“所以呢。”
赵静语眉梢微蹙,似是很奇怪他居然是这个反应,但她此刻也不想继续和江彦词废话。
“等我一下,我去打个招呼。”赵静语丢下这句话就往那边跑,原先优雅自持早不见了踪影。
顿时,江彦词面色沉的能滴出水。
一旁的小林抿了抿唇,金牌助理的职业素养使他迅速反应过来,开始汇报情况。
“老板,白色大衣的是顾总,昨天你们见过,另外一个是苏总,春意的执行总裁。”
江彦词侧目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
小林后面的话顿时噎住。
而那边,赵静语走近,小声喊了一下对方的名字。
顾知许先是一愣,看见多年未见的好友,她眼睛都亮了几分,“小语!你怎么也在这?”
“我刚下飞机。”而后她表情颇有些复杂的看着顾知许,“你怎么回国了?”
听到赵静语这不算善意的语气,顾知许不由得默了片刻。
只见赵静语马上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当初那么要好的朋友,怎么回来都不和我们说呢。”
顾知许睫毛微颤,她唇张了张,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赵静语自顾自的说,“也是,你之前走的那么干脆,回来也没必要和我们说。”
她好似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顾知许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凝住。
“对了,阿词在那边,要过去打招呼吗?”
顾知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正站着一位高挑的男人。
即便拥有叫人驻足的好样貌,他周遭气场也令人不敢接近。
感受到这边的目光,他也望了过来,漆黑的眸子淡淡扫过,像是未起涟漪的湖面,透着无尽冷淡。
顾知许站在原地,他们之间距离不过几步之遥,却被路过行人划成无数等份,好似一条条纵深的沟壑,横跨在她与江彦词之间,再难越过。
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和她喜欢的人,以这种狗血桥段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顾知许不知道这八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使他和赵静语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
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站在何种立场去难过。
她只想逃离这里,远离一切令她不适的人或物,顾只许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她尽量使自己看上去自然,“不了,我得回去了。”
一边的苏念由最开始的吃瓜,到发现顾知许的情绪变化后,立马隔在两人之间。
“不好意思,我急着回家,你们下次再聊。”说完就拉着顾知许走。
在离开的一瞬间,顾知许听见赵静语声音极小的说了一句话。
周围嘈杂的很,整个大厅充斥着各种声音。
可顾知许就是在这混乱中听见了那句说不出什么语气,又戳中了她的话。
赵静语眼里带着不知名的情绪,说出的话轻的像云一样,仿佛带着哭腔,她说,“顾知许,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变成怎样了?
说实话,现在这个扭捏矫情又敏感的自己她也快认不出来了。
她被苏念拉着,四周声音好似摁下了静音,她先是感到一阵耳鸣,然后看到周围的场景开始颠倒,轰隆作响的。
紧接着,自己身边围满了人,苏念手足无措的好像在喊着什么。
顾知许头痛欲裂,视线渐渐模糊。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雨后的青草地,混杂着青苹果和洋甘菊的香气,闭上眼睛就能感受春意盎然的味道。
它越过逝去的时间和尘封的回忆,再次出现在她的鼻息间。
银杏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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